第四十章 迟到了二十年的道歉

    小未雨的怒吼声和童兮的脚步声都渐渐远去。欧阳康凯站起身子，他拽了拽自己那不知死活，眼巴巴地张望童兮的傻儿子，这才对着邓芳老师和刘园长微笑道：“这其实就是小孩子打架，没什么，那个男孩子小时候不打架啊。刘园长，邓老师。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也不用将小明和林未雨分到不同的班级。我相信，在未来，我的儿子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而且我也觉得，在和刚才那个林未雨相处的过程中，小明应该也会收获不少。当然，类似的情况还是少出比较好。毕竟血淋淋的，看着瘆人。”

    邓芳连忙低头鞠躬，不住地道歉：“真对不起，欧阳爸爸，这样的事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了。”

    刘园长也点着头，“是啊，这种事情也坚决杜绝。”

    欧阳康凯对她们的话不置可否，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和刘园长、邓芳告别。

    其实现在也不过是中午十一点左右，秋日的阳光在半空中摇曳，等待散发最炽热的光芒。欧阳康凯牵着欧阳明的手快步走出幼儿园。到幼儿园门口，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为欧阳明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起欧阳明，大跨步地冲到车上。

    欧阳明被扔上车时，脸上还挂着诧异的神情，“爸爸，你要干嘛！”

    欧阳康凯一边飞快地启动汽车，一边出声安慰着，“小明别怕，爸爸这就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有小明，以后尽量离林未雨远点。爸爸不是说你不能和他交朋友，只是慎重一点。他和他妈都有暴力基因！”

    欧阳明趴在后座上，小小的脑袋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不过出于对欧阳康凯的信任，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声地答应了一声。

    坐在后座上，欧阳明垂着小腿，又忍不住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瞪着清亮的眼睛，向欧阳康凯询问道：“爸爸，其实今天我也有错，对吗？那个jiejie说得对，我不应该非要和云青青交朋友的。而且我也不应该随便就上手打人的，我也应该向林未雨道歉，但我没有道歉，这是不对的，是吗？爸爸？”

    欧阳康凯正开着车，闻言一愣，脸上焦急地神色逐渐褪去，嘴角已经挂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地询问着：“小明，如果这样说，其实你们两个人都有错。但林未雨已经道歉了，你又是被打的一方，所以……”

    “不对的！”欧阳明突然从后座爬起来，语气颇为坚定地说道，“这和他道没道歉没关系的，和我是不是被打的一方也没有关系。小明觉得，这件事的关键是，我做错了，但我没有道歉，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欧阳康凯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出味道，“好，小明既然你这么想了，那就你按照你觉得对的方式去做吧，不要害怕！大胆的去做！我知道现在的小明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孩子了！”

    秋阳透过车窗，为欧阳明紫青的小脸染上一抹淡金色的光晕，富有力量的秋风卷起红叶，伴随着与车辆的撞击演奏出“索索”“飒飒”声，为这对父子演奏了一曲清脆的歌。

    欧阳明的脸稚嫩而坚毅，他又对欧阳康凯说道：“爸爸，那明天我也要和林未雨道歉！连林未雨都有勇气道歉，小明也有！小明不会输给林未雨的！”

    欧阳康凯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为自己儿子的坚守和正直而骄傲，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了一股慌张与恐惧。

    过了一会儿，后座的欧阳明忽然低头小声说道：“爸爸，今天那个大jiejie，是林未雨的mama吗？”

    欧阳康凯身子忽地一颤，他急忙大声地回道：“小明，你记住，你离她远点！有多远离多远！”

    “为什么？”欧阳明不解地抬起头，“那个jiejie好漂亮，好温柔啊！”

    欧阳康凯下意思地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摇了摇头，“她确实很漂亮，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这是无可置疑的——小明，我这句话别告诉你妈啊。但！但！但！童兮一点都不温柔，她简直就是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你千万不要去惹她。当然，你还小……你和林未雨打打闹闹也就算了，但千万别招惹她。因为爸爸……爸爸……爸爸可能打不过她……”说着说着，欧阳康凯突然闭口不言。

    “嗯？”欧阳明歪了歪脑袋，小小的人儿，有很多疑惑，“可是那个大jiejie……不像是很暴力的女孩啊？她很漂亮……她和mama一样也会打爸爸吗？”

    欧阳康凯久久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胆怯和心虚的低声回道：“不是……不是的……她会……唉……”，此时的欧阳康凯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恐惧、愧疚、歉意如同最为坚固、不可拽断的锁链一般，将他思绪再次拉回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梦魇。

    开车时候不能走神，但他依旧恍惚了瞬间，许多许多年前，久远到已经忘了自己的样子。欧阳康凯记得，那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班里转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叫做童兮。

    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起码那时候他是这么觉得的。

    如果说二十多岁的童兮是午后温暖而不炽热的太阳，那么小时候的童兮是初升的朝阳，仅凭外貌就拥有驱散黑暗的力量。

    欧阳康凯只记得每天看到的时候，心总会砰砰直跳。即便是上下学的道路，也便得不再无聊。

    当时他们刚刚踏上青春的道路，并没有龌龊不堪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美，很漂亮，想要和她玩一会。可那个时候的童兮，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的样貌仿佛太阳，而性格宛若冰霜。

    自然地，时间久了，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主动去接触童兮了。甚至因为童兮的冷漠，不少人都热衷于看到童兮出丑。

    欧阳康凯和童兮大约做了两年同学，那个时候自己正是青春萌发、却又喜欢冲动的年纪。当发现童兮总是一副冷漠样子后，他内心中的火焰便被冻成了冰锥。

    记得有一次，欧阳康凯甚至都已经忘了他具体做过什么了。

    大概是涉及到了童兮的父母，他到如今都记得童兮看向他的那种厌恶和痛苦的目光，仿佛锥子一样，让他难以忘怀。

    可出于少年的自尊心，他拉不下脸向童兮道歉。只能带着这种愧疚，继续随波逐流。

    也许是因为他就坐在童兮身后，也许是因为他和童兮的交流相对更多。

    他被童兮揍得最狠，甚至给他留下了十分可怕的梦魇。为了消除这些梦魇，在家人的帮助下，他拜入邻村一个老师傅门下，学习武术，打磨心智。

    或许是天赋异禀，或许是勤奋刻苦，欧阳康凯在武术方面展现出了过人的意志力和能力。从最开始是传统武术，到后来的散打、拳击，欧阳康凯都学的十分迅速。加上他又能够狠下心来锻炼，一来二去，竟然也练出了一些名堂。

    虽然没有得过全国冠军，不过楚江市的冠军还是拿过几次的。

    偶尔在训练之余，回想起来，欧阳康凯觉得还是最初老师傅给他的影响最大。

    “如果你学武是为了欺负别人，那么你就糟蹋了这份技艺。”

    随着欧阳康凯渐渐长大，一股强烈的愧疚长久地笼罩着他。

    即便后来娶妻生子，但在夜深人静之时，想到过去犯下的错误，还是惴惴不安。

    其实，欧阳康凯很早就知道童兮住在这里，知道童兮已经结婚，甚至知道童兮有孩子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勇气去见她，不是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更没有龌龊肮脏的想法，他只是……只是再见童兮一面，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这与其说在求得童兮原谅，不如说是求得自己心中的宽慰。

    “小明，爸爸……爸爸不如你……”欧阳康凯沉默半晌，苦笑着说道。

    欧阳明一愣，他没听懂欧阳康凯说得是什么意思。

    欧阳康凯却没有解释，他将车辆靠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缓慢交替的红绿灯。

    自己的儿子都这么有勇气，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吗？

    想着想着，欧阳康凯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瞥向后视镜，看着晃荡着腿，目光好奇地向窗外张望的欧阳明，缓缓笑了。

    “好！小明很勇敢，爸爸也不逃避了。等下次见到童兮的时候，我还真有些话要对她说。”欧阳康凯忽然笑道。

    “什么话啊？”欧阳明好奇地向前探着头。

    欧阳康凯怔怔地看着前方，直到欧阳明都有些不耐烦了，才低沉而坚定地说道：“一个……一个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