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风清扬辣手授艺
令狐冲自练成剑法以来，初次下山使用，即获得一片赞扬。 后来随着武功提升，尤其是明白身剑、气剑的道理，闯出了“华山神剑”的名头，表面上他谦逊不敢自居，心里其实很得意的。 年轻人嘛，有了点成就，得到广泛的同行认可，自信心膨胀一点是正常的。 特别是现在，他明白了心剑的道理，重新掌握了真气运用，等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命运，怎能不兴奋？ 可这位老先生劈头盖脸的批评，好没道理，无法接受。 令狐冲现在也沉稳许多，第一个动作不是反诘，而是提起警惕，认真观察这位瞒过了他感知的神秘老者。 肯定是个高手，出现的那么无声无息，但没有敌意。 他是岳不群从小当私塾学生教出来的，礼节方面成了本能，倒转长剑双手抱拳，嘴里却不肯服气：“老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我的剑法哪里有毛病吗？” “哪里都是毛病！” 蒙面老者直接重复他的话，却把令狐冲气乐了。 “您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批评指摘要有真凭实据，请恕在下不能领受。” “不服气是吧？” 老者似乎有一股子邪火在胸腔蓄积许久，此时正找着了发泄渠道，那语气都带着火星子。 他屈指一弹，用块指尖大小石子飞射数丈，击中一根刚才令狐冲以剑气削断的树枝，将其打得跳跃起来，划了道弧线竟飞到老者的手中。 “这是‘清风送爽’的运劲法门，可那是一块石子……” 令狐冲瞪圆眼睛，怎么剑法还能如此用法？ 却见老者右手三指捏着树枝，轻轻一抖，便将前端细杈和叶片震落，留下三尺长不甚直溜的一段，再随意往前一刺，竟然生出呼呼风声。 “白云出岫！” 令狐冲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光听动静，说那是一柄铁槊也成，剑招用出重兵器的威势，这才是一条拇指粗的树枝！ 老者停手，冷眼瞅他：“如何？” 令狐冲抿下嘴唇，强辩道：“确实有我华山剑法几分神髓，可光是内力深厚，不见剑法精要。” 他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这老者怕不是一位隐居的本派剑宗前辈？ 之前见过封不平三人，再加上岳不群现身说法当年气剑之争，他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何况，这老者的剑招尽得华山剑法精妙，运劲发力没有差错，那是偷学不来的秘密，向来是师徒口传心授，亲身指点才行。 “还不服气是吧？” 老者也没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语气暴躁，耐心十足。 他再次使出一招“有凤来仪”，树枝晃动间，意境横生，带动全身气机鼓荡起来，真有一道尽善尽美之象迎面扑来，直入心海，令人不由自主的随之神摇。 剑招生出了真意，气机入侵导致妄念丛生……这是心剑的极高境界！ 令狐冲这次真的震撼到了。 剑法用到如此程度，比当日的守和道长好的多，且还是完全符合华山剑法的精义，比他自己所悟到的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可惜，只有一招。 令狐冲浑然忘了对方身份还在嫌疑当中，此时如同当年初次见到岳不群舞剑，只想多看一些，满脑子都是求知欲望。 却见那老者冷哼一声，丢下树枝，倒背双手，转身就走。 令狐冲如梦方醒，赶紧出声想要挽留，老者袍袖一挥，一道澎湃劲风扑面而来，逼得他下意识抬手遮掩，随即失去了对方踪影。 “前辈！” 他跑到山崖边大声呼喊，又在四周迅速转了一圈，毫无发现。 令狐冲叹了口气，自责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妥，若是恭敬一些，说不定…… 他蓦地想起，那老者极可能是剑宗中人，与自己气宗可说是势不两立，师父也绝对不能容许他与之往来！ 这这，这可怎么好！ 令狐冲心神一乱，便觉丹田真气有紊乱之象，赶忙回到山洞中抚琴调息，足足两刻才恢复正常。 “算了算了，就当是一次偶遇，以后也未必能再见面。” 他如此宽慰自己，又连续半日抚琴醒脑。 可到了晚上打坐之时，他的脑海中不期然又冒出老者使剑的画面，赶紧默弹《清心普善咒》，存想琴声以抵御杂念。 别说，这一招挺有用，他的内息随琴音起伏运转，心境清净，居然渐渐进入无思无虑的平和之境。 次日早晨，令狐冲感觉头脑轻灵，神清气爽，状态好的不得了。 他来到山崖边，远眺云海翻腾，气雾流转，不期然又想到了剑法，与自己所悟剑意相印照，又有所悟。 当年创造剑法的祖师天纵奇才，必是眼观华山盛景之态，融入剑法招式之中为意，出招时非只精巧过人，更有不可抵御的剑意当先，这才有了华山神剑的威名。 如今，他令狐冲不才，却要继承先辈遗泽，重振华山剑法声威。 兴致一起，他便拔出长剑任意挥洒，立刻发现剑法更加圆熟灵动，信手一招“有凤来仪”，浑身气机随着剑招奔涌而出，似乎要带着整个人飞腾起来，横行天际。 令狐冲顺着那股劲儿一纵数丈，长剑虚斩，剑气倏忽飞射，便将扶摇飞舞的树叶凌空切开。 “好剑法！” 他自得的一声大赞，轻飘飘落地，蓦地想起，他的用法与昨日蒙面老者一般无二！ 坏了，受到影响了！ 令狐冲冒出一身白毛汗，赶紧回去弹琴。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毫无用处。 他越是想着忘记那剑意，脑海中的印记反而越清晰。 到了第三天，令狐冲再次试着用其他剑招，绝望的发现，都变了另一幅模样。 回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 令狐冲失魂落魄的坐在石头上，连陆大有送饭来，特地给他打了酒，又含含糊糊的告知，小师妹要与林平之成亲，他也只是频频点头，两眼茫然的看向远方。 陆大有以为他伤情过深，难以介怀，也不敢多劝，只叹气离开。 令狐冲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其实这几年来，他内心已经接受小师妹爱上别人的现实，他从小被叫大师兄，他也叫人家小师妹，什么都有个“师”在前头，其实骨子里只是最后一个字而已。 兄，妹，只是亲情，与爱或许有关过，却在一见平之之后，离他而去。 罢了，总还是一家人，她能过的幸福就好。 令狐冲此时更担心的是剑气分野，是华山今日衰微之祸的根由，是师父不可能妥协的底线。 他又想到，便是当年剑宗有了“以剑炼气”之法，怕也不肯认真去做，皆因华山“身剑之术”太强，大成之后已可纵横江湖，击败九成以上的对手。 进阶“心剑之道”，哪怕只有一道浅浅的真气，也能威慑一流，横行无忌。 人都是有惰性的，哪怕知道真气深厚的好处，总乐意多看眼前的利益，长远的打算太过熬人，不提也罢。 终归是无解。 便是这么煎熬数日，那蒙面老者又现身，劈头盖脸一顿批评。 “你以前练得不是华山剑法？你自悟的剑意不用华山气功？剑法自是剑法，如何用是你人的问题，分什么狗屁的剑宗气宗？” 两边一块骂，令狐冲也是听的头皮发麻。 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对方偏向剑宗，逼着自己改换门庭。 他也是洒脱之人，开解自己一番后，又开始对老者挑刺，说什么一招两招，不是全篇，未必就能尽得华山剑法之精要。 于是老者又用树枝一口气演练数路华山剑法，后边干脆东拆一招、西拿一剑，拼凑抟揉另成一路，攻击防御依然浑然毫无破绽。 令狐冲想起自己当日击败丛不弃时的剑路，看似一样，其实不然。 他那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全凭剑气做主，赢得莫名其妙，后来难以模仿。 蒙面老者随后又是厉声呵问：“是你在用剑，还是剑在用你？无论练剑练人，终归是你的本心在做主，神不定，你用什么武功也是狗屁不通。神定意正，气随心走，哪里会有什么隐患？” 气随心走，意在剑先，以气御剑，以剑练人！ 令狐冲脑袋里蓦地冒出这十六个字，似乎总结了他所知华山剑法的精要，也正是他当前最合适也最容易做到的。 这也多亏了连日来勤练琴艺，五音入脑，脏腑同调，气息与天地之正共鸣共生，自然开悟智慧，灵光闪现，再不是以前无脑练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恍惚明白了许多，前方未知的更多，却不再毫无门径可踏足。 令狐冲整理衣襟，躬身下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老者冷淡的嗯了一声，算是接受。 令狐冲忍不住又问：“前辈莫非是剑宗的……” 老者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指那块刻着“风清扬”的石头。 令狐冲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清字辈的太师叔！ 他年纪轻，不知道当年风清扬的威名，但从剑法可知，其武功之高，大概也就是东方不败和守和道长可媲美。 但是…… 他还是绕不过剑气之争那道坎儿。 风清扬眯着老眼，玩味的看着这小子在那里纠结，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快意。 他忽然想到，当日守和那混账瞧着自己憋屈难言，是不是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