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当江湖草莽遇上玄门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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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随行的那名弟子一再紧催,宠渡情愿在水中就此泡死过去。 亡命山野,若非亲历,谁能想象得出到底是怎样一种体验?仿佛此番遭罪,就只为今日这桶热水!宠渡整个人神清气爽。 束发。 剃须。 洁面。 挂好圆盘。 怎料穿上穆多海的衣袍后,又出幺蛾子。 与穆多海相较,宠渡更壮实,个头也高出几寸,故而那衣服穿在身上便显短半截,连脚脖子都遮不住,红彤彤的跟烫熟猪蹄儿一般,全露在外面。 脚下没有新鞋,仍原来自编的一双草履。 不伦不类。 就这模样面见一宗之主,会不会轻慢了些? 宠渡哭笑不得。 “道友可妥当了?”候在外间的弟子话里带着怨气,“丑话说在前头,宗主从来不喜等人。要惹下天怒,可是你自个儿担着。” “这不得洗干净了才好见人嘛,”宠渡边走边应,“叫刘师兄久候了。” 冷不丁出来一个面发皆红的,还以为碰上地府夜叉上来了,刘力跳脚拜问:“阴司大人何往?” “师兄,”宠渡忍俊不禁,“是我呀。” “是你小子?”刘力细看片刻嗔道,“你怎么这幅鬼样?” “说来话长——” “长就闭嘴。”刘力岔道,“见了宗主,自有你说的。” 宗门子弟眼高于顶惯了的,几时伺候过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刘力本就等得火起,又莫名作了一揖,被占了个便宜,再不肯听他啰嗦,望脚上那双草鞋看一眼,喷口鼻息扭头就走。 “白让这厮讨个便宜,”刘力犹自气不过,“必要想个痞号,损他一损。” ——今日之后,“小龙虾”之名便在山上传开了。 却说净妖宗不愧为名门,内中格局既见气势恢弘,又不乏诸般巧思。宠渡一路紧随大开眼界,眼看着再过一条狭长的回廊就到议事殿了,心下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落云子作何模样? 其他长老是否前来? 每个人什么性子? …… 为了有备无患,宠渡旁敲侧击问刘力,叵奈那厮没个好脸色,连说几句便着恼,不耐言道:“你这小子好生烦人,待到了大殿一看便知,何需着急?” 打小就随师父四海为家,把脸皮磨得比城墙还厚,宠渡早习惯了冷言冷语,自忖问心无愧,何惧被人盘查? 心下稍安时,冷不丁晃见对面回廊上走来一人。 螓首高昂。 玉树临风。 宠渡开始还以为走过来某家的“师姐”,待离得近了,才发现是来人竟然是一名男子。 “这等姿容,令多少女子自愧弗如?”宠渡暗想,“若本就是女子,怕是把白灵寨的那只九尾白狐也比下去了。” 虽然不喜欢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宠渡却也禁不住叹其姣容,不防刘力忙将人拽到路边让出道来,满脸堆笑躬身相迎。 “多日未见,问连师兄好。” “嗯。”连续鼻哼一声行将走过,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顿脚,望宠渡乜了一眼,问:“你是何人,怎不拜我?” “我……”宠渡刚吐出一个字,却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无形律动罩下来,仿佛由内而外赤条条的被人一览无余。 神念?! 这般年纪,就结婴了? ……不对,神念源于他的影子。 该是有元婴老怪藏在其中! 强压心间震骇,为免神念触碰引发的相互感应,宠渡眼观鼻鼻观心意守灵台,一脸泰然。 面如平湖,却胸有激雷。 此刻,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被一个不知来路的老怪以神念肆无忌惮地窥视着,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而况真人乎? 宠渡心里十分不爽。 “果然,只要实力足够,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可惜小爷现在这个境界,根本不够看。” 暗里自嘲一番,宠渡喃喃开口,“山野草莽而已,并非贵宗子弟,我……为何要拜你?” 话音一落,宠渡抬眼。 与此同时,连续侧头。 夕阳斜照,拉长人影。 四目相对,乍起轻风。 这风,不因斗法, 这风,乃起于势。 气势! 这头江湖气。 那头贵族气。 当江湖草莽遇上玄门贵胄…… 你为踏天撼地,我为柴米油盐。 你有灵丹妙方,我有狗皮膏药。 你得前人栽树,我唯白手起家。 你自春风得意,我本自强不息。 眼神如刀剑交锋,如电光碰撞。 虽只片刻,但两边都有了判断。 同一种判断。 不是一路人! 气势,不相上下。 那风,便越发大了。 只苦了立在旁边的刘力,在恍如隔世的错觉中,似见火花飞溅、雷丝游走,又受那风吹,刘力顿时心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连、连师兄,宗主急召此人回话,”刘力望连续拱手笑道,“师兄可愿同往议事殿?” “你……早晚要拜我。”连续竖起纤长的食指,望着宠渡点了点,“我说的。” “我等着。” 连续完全不搭理刘力,只把宠渡淡看一眼,嘴角微扬,笑而无声地转身离去;想是以为走得足够远了,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薛灿灿,如何?” 外人看来,这话起得突兀,完全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自连续狭长的身影中传来一句话。 “上境,炼体。”其声低沉沙哑,单凭嗓音来判断,当是一名老者。 “炼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有人醉心此道?”连续最开始有些诧异,接着哑然失笑,“区区散道,没有宗门扶持,他自己能捣腾出来个鬼。” “要不要老奴……试他一试?” 且不提连续先前直呼其名,单说一介元婴老怪,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竟以奴自称,便已值得玩味。 外人若是得知此事,惊掉下巴的同时,必然更加好奇连续到底是何身份。但对当事者而言,却仿佛理所应当,连续安然受之,并无半点不自在。 “你说得不错,是该找机会试试。不过,薛灿灿……”连续话锋急转,冷眼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几时轮到你一个‘影奴’在本道子面前指手画脚了?” “是……老奴知错,大道子恕罪。” 薛灿灿暗叹一口气,闭口不言。狭长的身影里一时静默,只剩下连续喃喃自语道:“哼,有趣,不知你练到何种程度了,身板儿有没有我的硬?” 连续轻笑着,拐过转角不见。 与此同时,刘力也在笑,却是冷笑。 同辈之中,还从没听说有谁在连续面前不低头的,更不曾见人与连续有过先前那样针锋相对的凝视。 刘力光想想就忍不住遍体生寒,摇着脑袋一脸戏谑。 “你……有种。” “何出此言?” “连师兄你都敢顶撞,不是有种是什么?”
“怎么,惹不得?” “连师兄五岁习文,十二岁览尽天下道藏。”刘力眉飞色舞,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随宗主上山时便已归元,至今两年便入圆满境界,实乃不世出的天纵奇才。”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显见背景非凡。 宠渡却只笑了笑。 妒忌,小爷是真没有。 顶多,是羡慕。 但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所以便是这“羡慕”,也并不多。所谓天道酬勤,小爷根骨差,唯以勤补拙,就算没你们爬得高走得远,至少也不留遗憾。 不过,能得元婴老怪随侍左右,这连续究竟是何底细? 转瞬工夫,宠渡心湖复归平静,见刘力起兴,正可趁机多套些话,便故作不屑,反问道:“那又怎样,跟惹不惹得起有干系?他不也是人么,能有多大来头?” “当真不知者无畏。”刘力不掩讥诮,“连师兄的身份,这净妖山上怕是无人晓得,即便宗内长老也对其礼敬有加。你算什么,敢去惹他?” “惹都惹了,便又如何?” “山野莽夫,不知深浅。”刘力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连师兄海量,或不计较,却自有人来寻你晦气。你就算不是本宗弟子,怕在凉城里也待不下去喽。” 这般边走边说,恰遇落云子派人前来催唤。 宠渡随行同往,刚过拐角,便见穆家兄妹在殿外招手;待至近前,却不知为何,穆婉茹整个人顿然僵住了。 大抵人的变化,尽在不经意间。 山中岁月,处处杀机令人时刻提心吊胆,在紧迫的氛围中,对心志品性的磨砺与提升,潜移默化间一日千里。 俩月有余,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足以将人打磨作另一番模样了。 眼中黠光尽敛,把机变的智慧与杀伐的果断深藏,宠渡一对眸子澄明无波,从那坚定目光里透出来的…… 是自信。 是沉着。 是冷静。 是内心的强大。 只需对望一眼,便莫名地令人心安。 今虽便服加身草履裹足,却不显土气;反因此,整个人落落直立,一身俱是朴素与纯粹,倒暗合了道家“返璞归真”的本意。 ——正如后来乌小鸦所言,“气度这一块,师父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想当日,初入凉城时,师父曾说宠渡的性子还需要“磨一磨”;若感受到宠渡如今的精气神,老头子口中“差”的那一点,想来也应该不差了。 但穆婉茹发呆的原因,却非如此。 修行,本有驻颜美容之效。 尤其宗门子弟,不为五斗米皱眉,不沾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与血雨腥风,便少了诸般戾气,配以华美袍服,更显女子水灵、男子俊美。 连续不消说,如穆多海、如叶舟,自有一番超凡气质;即便是童泰那样肥得流油的货色,也透着一股土里土气的仙味儿。 不过,这样的美,穆婉茹在山上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而今见了宠渡,有感他身上那股质朴,加之与众不同的肤色,难免耳目一新如沐春风。 刹那间,穆婉茹竟看呆了。 而穆多海原本就觉得“杜冲”二字有些耳熟,趁着殿外候传的空当,在脑海中搜刮一番,今见他梳洗干净后露出来的面相,猛而想起当初入手的那张画像,顿时恍悟。 竟然是他? 凉城最有价值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