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起缘灭

    再一次在马车上颠簸两天，罗兰回到了弗伦。

    车厢里放了一个大号的箱子，里面有一些战士和法师训练的书，厚重巨大，材质看起来很特别，似乎坚固得可以当作迷你盾牌。另外就是一些金币，几个保命用的魔法卷轴，包括能随机传送一段距离的传送卷轴，能抵挡一次传奇强者全力一击的保护卷轴，能暂时快速治疗伤势、补充魔力的回复卷轴。

    比较奇特的是一件不知名金属材质的短上衣。罗兰在车上就把它贴身穿上了。原本以为会是冰凉坚硬的质感，结果穿上以后感觉意外的柔软温暖，似乎对罗兰体内的火系魔力十分亲近。罗兰小心翼翼地用刀尖试了试，十分坚固，逐渐加大力道，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对它造成任何破坏。用魔法轰击上去，也毫无反应，仔细感受一下，发现它把魔力全部吸收了。再次穿上它时，吸收的魔力开始缓缓地输入到罗兰体内。也许它也存在承受力的极限，当物理和魔法攻击超过一定强度后也能破坏它，不过这超过了罗兰现阶段的能力。

    这件防护衣是箱子里真正珍贵的东西，其他东西虽说难得，但对于豪门来说也不过就是价格贵一些而已。而这件防护衣，不知道来历如何，绝对是居家旅行、冒险逃亡、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罗兰最后注意到这个箱子，发现这个长相平平无奇、似乎随处可见的箱子，竟然能隔绝魔法探查、抵御物理和魔法攻击。

    抚摸着箱子粗糙的藤条一样的表面，罗兰感受着老首相的良苦用心。不起眼但足够强大，或许也是首相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期待吧！

    回到学校后，罗兰收拾了一下宿舍里的杂物，就搬了出来。现在他也有一些小秘密了，不能再那么随意。

    罗兰在不太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座三层的小楼，足足花去了500个金币，罗兰心疼了好几天。帝都豪宅无数，都不是他买得起的。这是穷尽他购买力所能买到最好的房子了。地段不算繁华，也绝对不偏僻。占地面积不小，带有前后两个院子。按照习惯，前院就是传统的草坪。后院并不大，但是很紧凑，除了占主要面积的草坪以外，靠近墙边似乎还种了一些不知名的花。在院子的角落有一棵红枫，现在已经入秋，但树叶还没红，估计再过一个月会非常漂亮。

    三层小楼的布局比较合理，一楼是一个较大的客厅，屋顶有一个繁复的水晶吊灯，看起来是整个小楼里最值钱的家具。长条的餐桌看起来已经相当有历史了，带着不少细小的裂纹和擦伤。一楼还附带着厨房、杂物间和一间小小的门房，总体来说是待客的好地方。二楼主要是客房，一共八间屋子，有的大一些有的很紧凑，可能方便安排不同身份的客人。三楼是主人房，具有宽大的露台，略显奢华的卧室，一间小小的祈祷室。出乎罗兰预料的是，这里竟然还配套了盥洗室。三楼还有两间比较大的客房，看起来是给最尊贵的客人准备的。

    按照弗伦本地习俗，小楼有一个地窖，地窖分成了几个区域，其中最重要的是酒窖。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酒，其中最好的酒也比不上他在首相府酒窖里见过的最差的酒。但是酒窖的干净整洁，还有持续运转的恒温恒湿法阵帮助主人长时间保存好酒。估计上一任主人是一个从权势顶端跌下的落魄贵族，这个酒窖就是他最后的倔强。巨大的落差让他沉思良久。除了酒窖，其余的区域主要被分成几个隔间，用于存放不同种类的东西，包括食物、衣物、日常用品和一些杂物等。

    安顿好以后，罗兰就开始了对上学期课程的恶补。少上两个月的课，对于往常成绩中等偏上的他来说，还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负担。“估计下次考试就是垫底的了。”罗兰不由得有些焦虑。毕竟成绩下跌，帝国给予的补助也会明显减少。他现在每个月能领导两个金币。这足够一般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但是作为魔法学徒，这个开销是远远不足的，比如魔药课，学院免费的教材是简版的，上面的插图十分差劲，而精装版的上面是魔法插图，各种魔药栩栩如生，甚至可以根据需要从各个角度观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罗兰有点儿不舍得手中还没捂热的金币，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咬牙去交了10个金币。但是当他看到了几个大贵族同学用的还能闻到味道的书，听说价格是100金币，他又心理平衡了。

    “还是得想办法弄点儿钱了！”作为魔法学徒，每个月两个金币的收入实在是太少了，节约点儿用，日常生活倒是基本够了，但是想要稍微提升一下生活质量，就会捉襟见肘，甚至三餐不继。老首相放在箱子里的金币不少，足有1000个，现在已经花去了超过一半。照现在的用法，坐吃山空，恐怕他很快就会破产。想想后续除了魔法物品，还有武器装备的开销，作为一个居安思危的人，罗兰十分焦虑。

    幸好一个月后，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老约翰来到了弗伦。他的到来直接解决了罗兰的经济上的后顾之忧，老人家一辈子的积蓄还是非常可观的，甚至足够罗兰像个中等贵族一样挥霍一辈子了。跟随着老约翰一起来的是几个心腹好友。

    马车夫费舍尔·泰格，一个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头，平时眼睛半闭总是一副打瞌睡的样子，但是偶尔也会精光四射的眼神让人不敢小看。平时上下马车也能看出身手十分了得。罗兰已经坐过几次他驾的马车了，是个让人十分安心的人。

    马车夫的老婆，厨娘苏珊大妈，做得一手好菜。她面貌和善，总是带着笑。花白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然后用一块包头布仔细包好。她经常套着一件珊瑚红色的围裙，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不像大部分厨师那样脏兮兮的，总有一些看起来十分可疑的痕迹。她的身型巨大，往前一站，“身后可以藏十个人，”费舍尔说。

    他们的儿子，雷蒙德·泰格，一个比罗格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年轻人。他不爱读书，一脸的雀斑。干活儿十分麻利，主要在家里干一些杂务。雷蒙德身板不像他mama，更像老爹，个子不高，身体十分灵活。满是雀斑的脸上经常都是羞涩的笑容。他似乎没有魔法天赋。最向往的是佣兵的生活，经常跑到酒馆里听佣兵们吹牛。但罗兰不知道如果雷蒙德顺利加入佣兵团，能在队伍里承担什么样的任务。看到他，罗兰就想起几个月前的自己，但是短短一段时间，他却觉得恍如隔世了。

    最后一个是格斗教练安德森·罗森博格，这是罗兰比较熟悉的一位了，他首相庄园里负责训练大家体能和格斗的教练。安德森不苟言笑，总是穿着紧身利于运动的衣服。他身材高大，比罗兰高出一个头，站在人群中就像是一个巨人。浑身上下都是结实而不夸张的肌rou，力量极大，动作精准，绝对是一个好手，就是不知道在实战中能表现出什么样的水平。罗兰总觉得这是一个被埋没的超级高手，但是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罗兰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和下一任公爵理念不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离开了庄园。

    老约翰一行的到来让罗兰的小楼看起来终于像是一个家了。但他的到来也意味着首相府出了大问题。果然，老约翰说，首相已经陷入昏迷，现在有宫廷医生暂时保住他的性命，每天能清醒一两个小时，以安排后事，但不会超过半个月了。

    首相的大儿子，布鲁诺·沃尔夫冈继承公爵爵位。布鲁诺是一个典型的战士，天赋卓绝，很早就是国教拜火教的火焰骑士团团长。继承爵位后，他将离开骑士团，暂时作为帝国第一军团的副军团长。他回到首相府后，按照老首相的意思，遣散了一批在首相府服务多年的老人，给他们分配了较为丰厚的遣散费。不愿离开的也都安排在河谷村中养老。整个首相府变得年轻化，一些关键人选改用了跟随布鲁诺多年的自己人。

    得知这些消息，虽说罗兰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一直心神不宁。直到这一天，老约翰直接将他从学院门口接上马车，急匆匆地往首相庄园赶去。

    “就这两天了。”老约翰面沉似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过，眼角还有点儿湿润。

    这回费舍尔驾车速度飞快，完全不考虑舒适性了。一天多点儿多工夫，他们就到了庄园。

    庄园门口全是各式各样的马车，所有的人都庄严肃穆。门口有人分发告死菊，这是德尔帝国的习俗，人们中纪念家人的时候会佩戴这种苍白的小花，或者手握着它进行无声的祈祷。罗兰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和亲切和蔼的老人说上任何一句话了。新任管家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起来精明强干。他出来告诉大家，告别仪式将在两个小时后进行。

    罗兰浑浑噩噩地跟着队伍，到庄园小教堂跟遗体告别。依照身份，他只能远远地看了老人的遗体一眼。老人安详地躺在满是鲜花的棺木中，罗兰觉得似乎他还注视着自己一般，禁不住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盖棺、抬棺，一直到把棺木送到家族墓地中，罗兰都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远远地送了老首相一程。

    按照国教拜火教的教规，德尔帝国的风俗是火葬。魔法火焰迅速地将棺木烧成灰烬。最后的灰烬放入掘开的家族墓地中埋葬。罗兰觉得，随着熊熊火焰烧去的，还有自己的年少时光，他的一部分生命，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庄园里。

    ……

    穷人的生活容不下长久的悲伤。罗兰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穷人，但是相比他要面对的，他所拥有的还是太少。

    回到弗伦，罗兰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就连学院的好友威尔·伍德和他的女友杰西卡·克罗瑟有时候来叫他去参加从前他十分热衷的贵族酒会，罗兰都拒绝了。连续多次拒绝后，俩人十分惊讶：“莫非你要变成好学生了？努力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还不是那帮大贵族的。我们现在的能力已经足以保证我们过父辈的生活了。你肯定能比老约翰过得更好！”

    罗兰只能苦笑。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以前没有敌人，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过。现在，哪怕是二王子的一根小手指，也足够将他碾压成泥。起码得要有逃命的能力吧！

    罗兰很想再做一次当初做过的梦。然而梦就是梦，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罗兰尝试了各种睡觉的方法，包括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温度等等，但是都没有再作过这样的梦。他甚至一咬牙，把衣服点着了。可是也于事无补。“可能要重新回到图书馆吧！”罗兰暗自猜测。不过且不说自己是否能进得了图书馆的大门，就是进去了，做梦的地方也还在重建当中。

    在虚幻的梦给罗兰带来好处之前，现实首先显露出了它威严的一面。

    好多课程罗兰都觉得特别陌生，似乎一转头的工夫，老师教的内容他就完全不熟悉了。何况他这一转头转了两个多月，一个月坐牢，一个月去首相庄园。罗兰没什么办法，只能咬牙承受着努力追赶。有时候他在油灯下学习的时候，老约翰也会过来帮助他。老约翰会让他在魔法攻击、防御方面的技能极快地提高，并且能真正深入理解魔法原理和简单魔法的无限可能。但是会高阶魔法和会学院的考试完全是两回事，这个帮助十分有限。

    学院来了一个新的魔法教授，自称龙语者，给罗兰这个年级讲魔法召唤课。罗兰十分喜欢这门课，经常幻想也能召唤个拉风的魔宠。当然他并不打算做专业的召唤师，但是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法师都会在学徒阶段对所有的魔法方向有所了解，最终选定一个自己的专业。

    按照学院的课程安排，一个月后冗长的召唤理论部分终于上完了。罗兰也觉得谢天谢地，这给他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来恶补。终于到了实践部分了，罗兰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跟爷爷说他今天将会学会召唤一个强力的魔宠。爷爷慈祥地一笑。

    不出意料，大部分同学都是以失败告终，在各种奇怪口音的召唤咒语念过之后，有的还面前光芒一闪，有的直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终于，威尔成功地召唤出了一只人面鬼蛛，身型巨大，不动的时候也能到大多数同学的大腿这么高。然而他无法控制，这只蜘蛛到处乱跑，一路打破了不少桌椅板凳，引得大家各种尖叫避让。威尔因为惊吓过度，释放咒语都无法完成，最后这鬼蛛被龙语者赶到教室一角，等待魔法持续时间过去之后它就会自然消失。

    大家的失败并没打击到罗兰，罗兰对自己在这门课上到能力有一种迷之自信，他坚信自己能召唤出最强大的魔宠。大多数法师召唤的魔宠消失后下次再召唤就会是别的魔宠了。也有少数会和魔宠签订契约，从此变成彼此的唯一。

    罗兰念完咒语后，全身魔力上涌，他感觉到一个未知世界被他打通了。里面有很多强力的生物来回奔忙，偶尔还能看见天使的身影。他拼命榨取自己的每一滴魔力，终于建成了一个稳定的通道，他都看到了有一个天使扇着翅膀飞过来。但是就在这时，一只骨手从通道那里扒拉了一下，似乎还拓展了通道的宽度，然后一个黑乎乎的骷髅兵连滚带爬地穿了过来。过来的瞬间，还回头用骨手使劲把通道合拢了一下。紧接着一声不甘的嘶吼在罗兰的灵魂中响起，迅速远去，莫名让罗兰觉得有点儿熟悉。然后就在他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骷髅拉着他的手和自己的指尖触碰了一下。紧接着罗兰食指一疼，流出一滴血来，挤到了骷髅的手上。冥冥中，罗兰明白自己已经和这骷髅签订了契约。

    罗兰欲哭无泪——在已知的召唤魔宠中，骷髅是最低级的，正常情况下连一个稍微练过几天的人类都打不过。这就和自己签订了终生的契约？！

    魔法教授也呆住了，甚至连施法都忘了，教室角落里的人面鬼蛛突然脱困，朝人多的地方冲了过来。大家纷纷狼狈不堪地避让。罗兰依然没回过神来，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鬼蛛长长地节肢就要戳到他大腿上了。这时候那个骷髅猛的跳起来，抬起脚奋力地一踩，这个巨大的蜘蛛喷涌着恶心的汁液，发出一阵濒死的叫声，最后抖动几下，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地被汁液腐蚀的痕迹和打烂的桌椅。

    罗兰看到这个骷髅似乎对他笑了笑——鬼知道骷髅为啥还能有表情。

    事已至此，没法可想了，罗兰安慰自己，起码，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骷髅：颜色并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发黑的金属色，看起来质地很不错。身材不算高大，从肩部和髋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骷髅。力量显然远远超过了普通的骷髅，毕竟，一个普通战士是很难战胜那么巨大一只人面鬼蛛的。而且，似乎还会法术，要不然这个契约是怎么签订的呢？教授还一直惋惜，以为是罗兰在召唤的同时迫不及待地订立了契约。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罗兰竟然无法释放这个骷髅。正常的召唤魔宠是在自己的世界生活的，在法师需要的时候被召唤过来，使用过后法师释放掉它，它又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去。罗兰不知道是自己的法术不行还是骷髅太特殊，但是不管怎样，他今天得带着这个骷髅回家了。

    想想出门时候跟爷爷吹的牛，罗兰都想把自己放逐到异世界去。

    带着这么个黑不溜秋的骷髅回家，这一天罗兰都在沮丧中度过。

    老约翰倒是没有嘲笑他，只是跟他说，也许一切都是缘分。

    缘分？罗兰看着身后的骷髅，骷髅也抬头对着他，好像是在看他。一人一骷髅，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