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很快，顾青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王晋怔怔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好一会儿，眼神左右转了转，抿了抿嘴唇，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颜司卓把他这一系列动作和微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升起一股怪异，这种怪异令他不太舒服。

    王晋点了点手机，用唇语跟颜司卓说，“我接个电话。”

    颜司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瞳孔渐渐缩起。

    鬼使神差的，他也站起身，跟在了他后面，目光一会儿寻思着他的背，一会儿又不算好意地看了看他的手机。

    王晋去了阳台，这才舒了口气，接通电话，“喂青裴啊。”

    颜司卓整个人身体一滞。他瞪大了眼睛。

    从他认识王晋到现在，王晋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过话。颜司卓偏着头，直直地瞪着他，看着他说话时不经意上扬的嘴角，他舒展的眉毛里掩藏着的温柔，听着他自然放轻的声音，坚硬里难得的绵软。

    这些，一次次冲击着颜司卓的神经，不可置信的同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这种烦躁，似乎来源于一个心声：为什么他可以用这副态度对待电话里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颜司卓眉头一竖，一声警报啪得从他脑门里炸响。

    王晋压根没注意到他，只是专注地听着电话里那个声音，

    “恰好刷到你朋友圈，一开始真的不敢相信，”顾青裴笑道，“现在想想，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了。”

    “也许其他人和你想的一样，”王晋也跟着笑了，“连我自己都很怀疑，怎么会有一天发一条这样的。。”

    “其实挺好的，”顾青裴说，“王哥，我觉得。。你变了一些。”

    “是吗，”王晋胳膊支在窗台上，“说说看，哪儿变了，我这人脸皮薄，不是夸奖我可不听。”

    “那你还真得听听了，”顾青裴笑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你这话，我该怎么回呢，”王晋挑了挑眉，“是承认自己曾经不合格，还是该感谢你对我如今进步的认可？”

    “谈不上认可，些微薄建，”顾青裴语气温柔，“这样挺好的，王哥，多抽些时间陪陪孩子，真的值得。”

    王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我以前吧，一直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可这次回来，陪孩子时间越久，反而越舍不得。我第一次觉得，工作什么的，偶尔放一放，不失为过。”

    “其实无论在外怎么闯，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爱的人，能够过的好一点。”顾青裴说，“我以前也是觉得，把努力工作当做一种，怎么说，任务。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工作，其实这种想法也有偏激，我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是原炀帮你想明白的？”王晋笑了笑，心里一丝怅然，“青裴，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顾青裴说，“我也曾幻想过，能像你一样，在事业上取得更多的成果。可能大家都一样？总会去向往他人身上的，而忘了自己拥有的。”

    “你也说了，是事业，”王晋淡笑，“我说的羡慕，是羡慕你和原炀现在的生活。”

    “说到他，今天怎么没来吵你，”王晋打趣道，“我都形成条件反射了，每次一和你通电话，很快就能听到他对我咬牙切齿好半天。”

    顾青裴哈哈大笑，“我爸颈椎病犯了，原炀陪他去医院复查，这两天都住在医院。”

    “严重吗，”王晋皱了下眉，“我好像有一个相关方面的朋友，在那个。。海淀区上班，一会儿帮你联系一下。”

    “没事儿，我爸的老毛病，可能也跟水土不服有关，”顾青裴连忙说，“他有原炀陪着就行，我今晚回家，收拾点儿衣物。”

    “成吧，”王晋说，“反正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顾青裴顿了下，“王哥，你一直以来，真的非常照顾我，我。。”

    “怎么聊着聊着又开始客套了，”王晋故意啧了一声，“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

    “是是，”顾青裴轻笑道，“怪我，都是自己人了，还在说这档子废话。”

    王晋勾了勾唇角，“青裴，其实。。你真的不用把我曾经做过的，所谓值得感谢的事，太放在心里。你知道的，我也是个生意人，我也有私心，也会拎得清孰轻孰重。我是真的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才想对你好。即使我曾经真的图过你什么，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因为我不想因为一段本就不属于我的。。感情，而失去一个好兄弟。”

    “像现在这样，你还肯跟我敞开心扉说说话，偶尔合作些项目气气原炀那小子，”王晋眨了眨眼，“很满足了。”

    他隐约听见顾青裴轻微的一声叹息，“谢谢你，王哥。”

    王晋望着远处的天空，神情平静如水，瞳眸褐如孤井。

    “对了，”顾青裴想了想，“小楠他们在你旁边吗，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他们。”

    “安安给同学过生去了，小楠在写作业，”王晋说，“他们也特别想你，有空来新加坡看看，小楠前天还在跟我说，想吃顾叔叔给他买过的椰蓉酥。”

    “还记着呢，”顾青裴笑道，“等我过段时间出差，亲自上门拜访。”

    王晋无声地笑了笑，“等你。”

    “你忙，”他看了看表，“我去陪孩子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顾青裴停了一会儿，“对了，王哥，今年四月底在厦门开工的那座写字楼，昨天那边的代表把项目资料发给我了。我整理了一下，传给你过目。”

    “行，我明早看看，”王晋说，“晚安。”

    挂了电话，他失神地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最后，苦笑着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曾经爱慕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外人再也融不进去的世界，该是种怎样的心情。

    王晋捶了捶后脑勺，松了松稍微僵硬的肩膀，转身回屋。

    刚扭过身，他就正面迎上颜司卓直勾勾的眼睛。

    那双眼睛特别像狼的眼睛，不用皱眉，不用带什么情绪，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尤其是在寂静的深夜。

    “你想吓死我，”王晋疑惑地随便瞥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他一时间，不太想跟颜司卓对视。

    颜司卓看着他强装出的轻描淡写，眼中盛气愈浓。

    “给谁打电话呢，”他凉声道，“不能在孩子面前打，非要躲阳台。”

    “新欢吗，自己也觉得见不得人。”

    “胡说八道什么，”王晋瞪道，“生意上一个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叫的这么亲密，”颜司卓笑道，“原来王董擅于在生意场上挖人墙角，您这钱赚的，还真是一箭双雕。”

    “你有病是不是，”王晋有些生气，“跟你说了只是普通朋友，”他充满怨念地抬高了嗓门，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反正就是怨。

    “这么普通你跟我在这儿置什么气呢，”颜司卓嘴角带笑，声音渐低，

    “这方面的事，你别太把我当未成年，是黑是白，我还是看的明白。”

    “你喜欢他？”颜司卓轻声道，手指在裤子口袋里悄悄收紧。

    “。。。”王晋迟疑了几秒，正是那几秒的停顿，彻底燃起了颜司卓心头的火苗。

    “不喜欢。。”王晋低声道，“现在。。不喜欢了。”

    “………哎不对，”他后知后觉，“这他妈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司卓深吸一口气，嗓子热的有些胀痛，“是没关系，我关心你而已。”

    “谢谢，不需要，”王晋操着机械的声音，“让开，我要睡觉了。”

    颜司卓僵在原地，脸色阴沉，目光赌气般的盯着他。

    “………”王晋撇撇嘴，扣着他的胳膊往旁边一甩，给自己让出一条道，大摇大摆地回了客厅。

    颜司卓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心中异常的一丝不安。

    王晋回到沙发上，伸手去够水果拼盘里的苹果，下一秒，却被颜司卓一把将整个盘子端了起来。

    “………”王晋的手悬在半空中，叉子对着空气，“你干嘛。”

    颜司卓把整个盘子抱在怀里，大喇喇往厨房走去，粗着嗓子道，“我晚饭没吃饱，剩下的我都要吃。”

    “………”王晋完全懵了。

    小楠低声问王晋，“爸爸，卓哥哥是不是不高兴呀，因为我把猕猴桃给吃光了。”

    “………”王晋挠了挠头，“不管他，说明他贪吃。”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新的消息，发现顾青裴竟然把他儿子那道奥赛题的答案解析发过来了。

    顾青裴还留了言：教育日新月异，跟上时代步伐，着实不易。

    王晋笑了笑，回了过去：青裴走在我前面，日后还望多指点。

    颜司卓回来时，看见他又露出刚才阳台上那种笑容，心里憋屈的慌，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笑什么笑，一天到晚有什么好笑的。”

    王晋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对你笑，管这么多干什么。”

    “有人说过你笑起来不好看吗，”颜司卓恶声恶气道，“以后别那样笑了。”

    “没人说过，但有只猪那样说过，”王晋悠悠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它人瓦上霜。”

    颜司卓心烦意乱道，“你当谁想管你，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的孩子，说好教做作业的。”

    “………”王晋眨了眨眼，“教，现在就教。”

    “罢了，你心都飞了，”颜司卓说，“睡觉去，我来教他。”

    王晋想了想，点点头，“刚我朋友把答案发给我了，你对着那。。”

    “我不想对，”颜司卓叫道，“我会写，凭啥看他的。”

    “………不看就不看，”王晋莫名其妙，“发这么大脾气干啥。”

    “………”颜司卓努了努嘴，低下头，不作声了。

    王晋懒得管那么多，在他心里，颜司卓和小楠一样，都还只是个孩子。虽然颜司卓已经24了，但很明显，他还拿自己当个宝宝。

    “你们写完了也赶紧睡，”王晋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明早还有工作。”

    他低头亲了口小楠，“晚安宝贝儿。”

    颜司卓目送他上楼的背影，眼神抹过深邃的光。

    ——————

    第二天，王晋正开车前往他在新加坡的工作室，这个工作室是他为了方便回来度假时处理一些紧急事务，独立建设而成。

    路上，他接到了顾青裴的电话。

    “喂青裴，”王晋很快接通，“起这么早，放假不多睡会儿。”

    “王哥，”顾青裴语气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

    王晋一愣，“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是什么大。。”顾青裴犹豫了一下，笑道，“王哥，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啊？”王晋猛地一踩脚刹，“把你拉黑？我？”

    “今早我给你发厦门那个合作案的初稿，结果发现发不出去，”顾青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以为。。”

    “。。。”王晋一脸迷茫，“不可能，我怎么会把你拉黑。”

    “你等会儿，我看看手机，”他把车暂时靠在路边，打开微信，翻了翻，越翻，眉头皱的越深，

    “怎么没了。。”王晋都懵了，“应该是我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没事儿王哥，”顾青裴笑道，“重新加回来就好了，你先开车，我等下再发一份给你。”

    “。。。”王晋还沉浸在疑惑中，“不好意思啊青裴，那个，可能小楠昨晚拿我手机胡乱弄了什么，回头我说他。”

    “不要紧王哥，”顾青裴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你别因此有心理负担。”

    王晋舒了口气，“你这样想我很感激。”

    顾青裴说，“那我等你，办公室上线，再聊。”

    王晋笑了笑，“好。”

    上午十点左右，王晋忙完手头的事，琢磨了一会儿，给颜司卓打了个电话。

    颜司卓接通后，王晋说，“今天下午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没空。”

    “………”王晋叹口气，“不是啥坏事儿，你要有时间，来公司接下我，我车子借给助理急用了。”

    “不接。”

    “………”王晋不解道，“还生气呢，昨晚开始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气什么。”

    “没生气。”

    “………”王晋揉了揉眉心，“罢了，当我没说。”

    结果到了中午，他出门吃饭，却看见颜司卓把车停在楼下，抽着根烟，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王晋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走过去，“不是说不来吗。”

    “刚好路过，”颜司卓一手挡着阳光，微眯着眼，“赶紧上来，别浪费我时间。”

    “………”王晋默默上了车，“开慢点儿。”

    车子大概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停在了一家4s店门口。

    颜司卓奇怪道，“来这里干什么。”

    王晋笑了笑，“下车。”

    “这是我一朋友开的，具体点，是和德国一个厂商签的合作。”王晋带着他边往里面走边说，

    “德国那个厂商推荐了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过来，他不仅做汽车的设计，还做摩托车的。”

    “像是那边墙上，”王晋扬了扬下巴，“那个logo你应该不陌生吧。就是那位设计师独立创建的，08年的时候在慕尼黑拿下了相当不错的奖项。你如果感兴趣等下可以当面聊聊，我帮你找他约时间。”

    颜司卓不得不承认，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只是，他更多的还有理智，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那辆车。。”王晋眨了眨眼，语速放慢，“我送到这里来，找人帮你检修了一下。”

    颜司卓一愣。

    “我那时仔细看过你的摩托，虽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是。。”王晋说，“基本的稍微类比一下，我还是懂的。”

    “比如，那辆摩托的后轮胎，边角有严重的摩擦，可能是你经常骑行陡坡野路的缘故，难免磕磕碰碰。虽然它的底盘较高，但是我建议还是修补一下。”

    “还有前面的后视镜，你调的有点歪，具体的超过正常倾斜角好像是。。”王晋回忆了一下，“哦，十二度。”

    “可能听起来微不足道，但是你毕竟平常车速很快，后视镜影响你的视野，潜在危险不可忽视。”

    “哦还有。。”王晋点了点眉头，拍了下掌，“车表面有许多你自己设计的类似。。标签？有几个褪色了，我帮你找人换了新的。”

    颜司卓盯着他，心脏砰砰砰，敲击了好几下。

    王晋诉说时侃侃而谈的表情，认真耐心为他解释时的温柔，融化在他的胸口，升温成汩汩热流。

    “你。。。”颜司卓耳根渐烫，“不是。。不是卖了吗。。”

    “逗你的，谁让你当时气我，”王晋挑了挑眉，“再说了，你那车真的不错，我也很喜欢，你让我卖我也舍不得卖。”

    “加上你这段时间。。”他抿了抿嘴唇，“确实帮了我很多，所以我。。”

    “我知道你不缺钱，所以这点儿心意，就当还你了。”

    王晋淡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颜司卓看着他，慢慢地，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种感觉他第一次遇见，让他彷徨，让他措手不及，他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是应该很感动吗，为什么竟会觉得。。

    王晋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傻了？走，带你进去瞧瞧。”

    颜司卓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王晋一怔。颜司卓的力道很大，手指掐进他的衣服，一阵生疼。

    王晋不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颜司卓眼神阴沉，瞳光偏暗，他低声道，“你就这么想和我摆脱关系是吗。”

    “。。。”王晋蹙眉，“说什么呢。”

    “你还我车，还我人情，”颜司卓咬牙，“就是想我不再来找你，你不想和我见面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