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周娘子心里一紧,忙拉着女儿的手问:“是啊,女婿呢?” 周幸拍拍周娘子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笑:“他要干活,今日不得假。娘娘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论理……不该认本家的。” 周娘子心中一酸,握紧了女儿的手。 大伯母接着问:“他家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可有家底?多大了?” 周幸简单的说:“他今年十七(虚)岁了,父母皆不在人世。也跟我一样,在人家家做活呗。” 周嫲嫲眉头一皱:“父母都不在?可是老生子?” “就单他一个。” 周嫲嫲忙道:“这不好!克亲!怎么说了这么一户人家?也该问问我们的想法,你还年轻,又懂什么?只怕她坑你呢!你们那教坊娘子不是好人,好凶的婆娘,上回去与你出头,庙头五伯家的兄弟都让打伤了呢!这次你也要去瞧瞧他们。” 周幸强压着厌恶说:“我年轻,不大熟。嫲嫲且替我去谢一声吧。” “我的大娘!”周嫲嫲道:“你这么个好模样,怎底就寻了那样一个人家?” “这哪有我做主的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该叫别人娘娘呢。娘娘做主,岂有我多嘴的余地?也就是她心善,许我回来看一眼。村里也有卖去与人做奴婢的,又有谁还能带着东西回来看过的?” 周嫲嫲气的直用拐棍敲地板:“你怎么就不明白!” 周幸疑惑的看着祖母。 大伯母哎了一声:“侄女哟!你嫲嫲是问你,怎么就不认个养父!” 周幸脸色一变!恨不得抄起茶碗就往大伯母脸上招呼!养父你妹!沉着脸说:“这事不由我做主。” 大伯母见她不高兴了,自毁说错了话。也是啊!这么个模样,竟没混上个养女?隔壁村那个聋子家的女儿,还没有自家侄女一半的体面呢。如今做了养女,哪一年不往家里稍几匹好布一角肥猪?忽又自觉说错话——哎哟,怎么能往人家心上插刀子呢! 气氛一下子沉寂,周娘子才得空问:“他对你……还好?” 周幸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是亲娘呢!扯了扯嘴角道:“人不坏,待我成亲后,得空喊他回来看看你。” “那嫁妆呢?”周娘子有些发慌:“人家弄了这么多聘礼,我、我没什么打发你。这如何是好?”说完无助的看着周爹。 周爹是个老实头,被浑家这么一问也慌了,直接扭头看儿子。 周成不过十一周岁,但凭谁家有对不靠谱的爹妈都要长的比实际年龄成熟。利落的道:“姐夫不是弄了棉花来么?我们打两床新棉被陪过去。再去定两口衣柜,一套八仙桌,并一个架子床来。”说着脸一红:“家里穷,大姐,对不住。” 周幸对弟弟招招手,拉着他也挨着自己坐了:“这些都不用,我们衣裳铺盖都有的,家里……也不让用外头的东西。”嗯,大户人家的规矩好像是这样! 这下周成也没招了:“那怎么办啊?婆家最是势利眼!” “我没婆婆。” “呃?”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他就单个一人。”得到心里安慰的周幸欢快的摸着周成的头顶:“别担心我,你好好的就行。” 周成低头不语。 周嫲嫲和大伯母乐开了花,哎哟,不用陪送啊,这么些好东西怎么分呢? 谁知周幸道:“嫲嫲统共生了伯父跟爹爹两个,咱们一家人不好外道。这吃食便两家平分吧。” 周娘子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看着丈夫不敢吱声。周爹见女儿太大方了,也心疼,正要说话,周嫲嫲一个眼刀飞过来,又蔫了。 周幸只得又道:“布料棉花这等不怕坏的,紧紧收好。日后好与阿成说亲使。这么些年,我也就这点子了,再往后……。”周幸摇摇头:“不在教坊,什么外快也没有。阿成说亲这几年,怕是再没东西了。”这是实话,接下来是创业,盈亏在两可之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家里能够说的上稳定的收入只有谢威的工资。过年时那一冻,多少伤了些元气。这年头医疗就是奢侈品,她要不想死,手头还得有点活钱才行。虽有燕绥,然不能事事依靠人家。燕绥担着个姑姑名分,到底不是她亲娘。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再没点钱傍生,便是她有良心,燕绥自己心里也不稳当。看着大伯母那贪得无厌的表情,默默警告自己,切不可变成那样的人! 得了一角猪半只羊,便是大伯母也不好当场再打棉花的主意。周大嫂要聪明些,看着小姑子这么大手笔便知道家底不止如此。便是如今掏空了,日后怕也赚的回来。自家婆婆她是知道的,必要拦着别过分了。不然真闹翻了脸,日后损失更大。要是周幸知道这位大嫂心中所想,一定念一万声佛,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我让你捞,可你也不能越界!你好我好大家好! 周娘子见气氛有些尴尬,忙招呼众人吃果子。周幸要赶路,早饭就吃的早,这会儿是有点饿了,便伸手去拿吃食。不料腕上的镯子碰的一下撞到瓷碟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大家的注视下,周幸脸都黑了,怎么就忘了取镯子!她一对银镯子整二两重!! 周成还算有眼色,忙拉周幸的袖子道:“大姐,往日你捎回来的书我尽背了,可还有书让我读么?” 周幸的心啊,那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太令人吐血了,一家人要全都是极品,那潇洒了,干净利落的拍拍屁股,我不跟你们玩了!要是一家人都温良恭俭让,也不用多话。你说这一半正经人一半神经病,到底叫她拿什么态度啊!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僵硬的扭头对周成道:“我再去找找。”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把家人一丢就这么久没管过,别的不论,书该弄几本回来的。还好现在来得及,不由感谢谢威的提醒。自家血亲还是不错的,断掉了太可惜。 书,是个精贵的东西。大嫂子一挑眉,再扫过周幸头上的首饰,心里有了底。她猜的没错,周幸的钱基本砸到房子里去了,但首饰还全都在。教坊司一年四个季度,每个人都能混到至少一套衣裳首饰,区别在于价位不同。周幸大部分是铜制首饰,要说不值钱也值几个,拿去卖掉投入生意,却也没这个必要。既然铜的没去换钱,那些琐碎的金耳钉银镯子也就留了下来。不多,撑个门面而已。因银器有驱寒护体的作用,受伤后带上就没取下,这就让人给发现了。不过也好,兔子跟前吊个胡萝卜,也算是一个威慑。 就这么拙略的宅斗到中午,周嫲嫲便开始招呼新妇们收拾晚餐。多好的肉啊!大锅一架,炖肉的香味飘了几里路,村里的孩子们都狠狠的咽口水。不多时邻居们又忍不住凑到周幸家,立逼着她讲东京的繁华生活。周幸没欠抽的炫耀,只摇头说不知道。气氛一时冷下来,周嫲嫲有些不高兴,多长脸的事啊!竟然这么木讷,太不会来事了!那些在外头做活的,年年回来都吹的唾沫飞溅,还带不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呢!周幸却压根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头,周成的懂事和周娘子眼中的疼惜大大抚慰了她的心灵,她决定好好珍惜在家的这一天。 “阿成,”周幸喊道:“把你这些年写的字读的书拿来我瞧瞧。” 周成屁颠颠儿抱了一大摞纸和书本来,张张写满正反两面,纸张本就不好,越发看不清了。周幸勉强辨认了一阵,叹口气道:“字是写对了,笔法却不是这样。拿笔墨来,我与你说说。” “笔墨没有了。我都是蘸水在石头上写。” 周幸看着那几本快翻烂的书,瞬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因为来之不易,每一本课本都仔仔细细一遍一遍的阅读,直至卷起毛边。摸摸周成的头:“好孩子,是大姐疏忽了。明日我就去寻书,后日叫人与你带来。” 周成脸上一喜,重重的点头:“嗯。” 周幸欣慰,拉着弟弟的手走至屋外,蹲在大青石旁边,一笔一划的教着弟弟写字技巧。周围发出一阵阵惊叹声,不多时连老秀才都招了来,赞道:“大娘好书法!” 周幸起身行礼:“大兄安,多年来阿成蒙你照顾。妹子在此谢过了。” 老秀才听的喜欢,没口子的夸赞周家姐弟有才华,总算让周嫲嫲彻底长了一回脸。等老秀才走了,周幸才严厉的警告周成不许骄傲,这水平搁东京简直没法看! 周成原也有些得意,这村里头就没几个识字的,便是一手狗爬的字也得了赞誉无数。哪知自家大姐一执笔,气场就完全不一样。落笔在青石上行云流水一般,一下子就把他看蔫了。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天然的认定女人就该比男人差的时代,周幸的字足以把周成打击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半分骄傲的心思?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东京找个好活,攒钱把大姐赎出来,免的娘娘一到大姐生日就哭! 因周幸要赶着回东京,周家未时就开始吃晚饭。久未见荤腥的家人狼吞虎咽,吓的车夫都不敢动筷子,周幸就更没胃口了——少吃两口,自家人就能多捞着两口,横竖她不缺吃的。离过年也有三个月了,去年过年没得周幸的补贴,哪里能这么大口大口的肥肉吃?众人早顾不上招呼,竟无一人发现周幸几乎没动筷子。周幸望着老家的青山绿水哀叹,农民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不由把迁怒赶的无影无踪,这回她又庆幸自己能被卖掉,不然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看着自己白嫩肥软的双手,被那闻衙内欺辱的事彻底化作天边的浮云,到底利大于弊,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临走前,看着周成好学的样子,忍不住退下手腕上的镯子悄悄塞到弟弟怀里:“别叫人看见,留着娶个好新妇!” 周成眼泪刷刷的掉,摇着头死命不收:“大姐留着赎身吧!” 周幸好悬没把真相脱口而出,狠狠的咬了咬嘴唇道:“我赎身跟银钱无关,你留着吧。我还有呢,别叫人看见!” “大姐……。” “乖了,别哭,好好识字,日后做个城里人,就再不会这么苦了。” “嗯!” “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爹娘。” “嗯!” 天色不早,马车缓缓启动。周成跟在后面跑,快跟不上时,抬脚加速,拼命冲着周幸喊:“大姐!大姐!我会赎你的!你等我!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