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之熹光
温霈走下马车,望着不远处绕着楚轻煦转的温敦可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岱钦有多喜欢楚韶,纵使仗着年龄小敢搂搂抱抱,却也不曾真地越矩。 只要楚韶给出一个拒绝的眼神,岱钦立刻就会乖乖收敛。 这种掺杂着尊重的喜欢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藏不住。 温霈低头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被草原上的风给吹着了。 待他重新抬头,看到临近那辆马车的车窗上,淮祯也一脸阴郁地看着不远处亲昵的两个人。 因为一个楚韶,中溱和北游的关系已经和睦许多,不再是两年前单纯靠武力威压的微妙关系,此次草原的博克大赛,也给中溱下了请帖。 淮祯应了约,派了朝中骁勇的小将来参赛,本来温纪影是最佳人选,但他料定岱钦会邀请楚韶,于是说什么也不让温纪影来北游,生怕这两人私下碰上似的。 温霈解不了哥哥的困局,便乘着哥哥的东风,来了草原。 此刻众人的视线都在岱钦和楚韶身上,少有人注意到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坐着中溱之主。 温霈走到马车窗前,行了个幅度极小的礼,淮祯收回视线,看了看温露白,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看温敦岱钦,今日很得意啊。” “啊?”这话太酸了,酸得温霈再抓条鱼就能现场煮个酸菜鱼出来。 “待会儿比赛开始,你们只管放开了争,别让中溱再输给北游。”淮祯半是下令半是叮嘱,“上马前,要留心别被人动了手脚。” 温霈下意识道:“温敦可汗,应当不会作弊吧?” 淮祯冷哼一声,“他可太会了,连朕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岱钦要是再敢动小手脚让中溱输了,他就下令永久禁了北游的国俗! 温霈心中已有考量,他又问:“那陛下今日可要亲自上场?” “不必,朕若出面,只会给韶儿惹麻烦。” 在文氏的罪证公之于众前,他依然需要同楚韶避嫌,所以今日只能偷偷地来看看,聊解相思。 知道楚韶今日也要上场过过瘾,岱钦特意去牵了江东最好的马来。 在他离开时,温霈出声喊了楚韶,楚韶循声望去,脸上笑意更深,“露白?你怎么来了?”? 温露白小跑到楚韶面前,笑着道:“听说北游今日热闹,特意来看看。好久不见,殿...轻煦可还好?” 楚韶道:“我好极啦!我今日也是来凑热闹的。原来京里也收到请帖了呀...” 他下意识看了看温霈身后,除了几个眼熟的年轻小将,没有他想见的人。 “陛下在宫里,今日没有来。”看出他在想什么,温霈昧着良心说了个谎。 楚韶这才收回视线,眼中的期盼淡了许多,仍是笑着道:“他不来才是对的。” “恩和,你瞧!我给你挑的这匹汗血宝马......” 岱钦牵着一只粉金色的汗血宝马过来,温霈听着他的声音转头望来,岱钦后半句话就没声了,他直直地盯着温霈看,温霈迎着他的视线,行了个见面礼。 岱钦痴痴地看着温露白,边境初见那夜,虽月色照人,但到底是夜里,看得并不真切,如今在太阳底下,岱钦才真正看清了温霈的面容——哪怕站在楚韶身边,温露白也不曾被减了风采与光芒。 “当日可汗救我一命,我还没正式道谢。”温霈笑眼盈盈地看着岱钦。 岱钦牵缰绳的手松了松,汗血宝马往后退了退,他才回过神来,忙回道:“公子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楚韶似乎看出什么,笑而不语。 隔了好一会儿,岱钦才把视线从温霈身上移开,把汗血宝马交到楚韶手里,这是他最宝贝的一匹马儿,如今想送给楚韶。 温霈并不是有意要泼岱钦冷水的,他命人牵来一匹英俊的白马,与楚韶道:“陛下知道公子双手痊愈,特意寻了这只照夜玉狮子做礼物,托我今日给你。” 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没有半根杂毛,是产于西域的宝马,长一丈,高八尺,能日行千里*,最重要的是,当年楚韶还驻守边境时,他的战马也是一只照夜玉狮子——淮祯显然是用了心的。 汗血宝马在照夜玉狮子前黯然失色,岱钦也看得出两匹马儿的差距,撇了撇嘴,知道自己这回又比不过。 温霈见岱钦失落,上前摸了摸汗血宝马的背,安慰岱钦:“这匹小马驹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汗血宝马,可汗眼光真好。” 岱钦抬眸凝注着温露白,见他不像在刻意说好话,是真心在夸。 被美人夸,总是开心的。 他敛起失落,重展笑容。 马车里,淮祯看到楚韶选择了自己送的马儿,嘴角也勾起得意的笑来。 秋猎开始了,中溱,江北,江东的年轻小将各自骑马上场,手持长弓,草原上的动物听到动静,四散奔逃,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聚焦在场上。 淮九顾这才低调地下了马车,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却足够隐蔽的小坡上,他的目光越过所有无关紧要的人,落在草原上一骑绝尘的楚轻煦身上。 楚韶今日穿了一套水蓝渐变的箭袖轻衫,头上扎了张扬的高马尾,他的双手有力地抓着照夜白马的缰绳,驭马飞奔,身姿飒爽,意气飞扬,秋风拂过他的周身,衣衫和长发如水波荡起,他是淮祯眼里唯一一道风景,他是淮祯撇下朝政来观摩这场大赛的唯一目的。 一只小鹿冲进草场内,顷刻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在一众草原土生土长的射手拉弓前。 楚韶一脚踏上马背,身体凌空的瞬间,一支白羽长箭自他手中破空而出,鹿应声倒地,其他射来的箭全部扑空,楚韶收起弓箭,稳稳落在马背上,抬起长弓,振臂欢呼! 山坡上的屠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楚轻煦现在没有起复国的念头,否则以他这样的身手,只怕淮祯依旧要吃亏。 再看淮祯,眼中除了今日的阳光,只余下一个楚韶,一个和五年前意气风发的边境战神完美重叠的楚轻煦。 南边的熹光重新亮起,他比今日的太阳更为耀目,淮祯想将他占为己有。 为了留住这样一个鲜活生动完美的楚韶,淮祯愿意用心头血养一辈子凤凰木。 大赛落幕,楚轻煦以绝佳的战绩拔得此次大赛的头筹,待他下马,楚昀上前一个飞扑,给了弟弟最大的拥抱,他眼眶湿润,在目睹了韶儿在马上的风姿后,终于确信,淮祯把自己的弟弟,完完整整地归还了回来。 楚韶赢得第一,是江东江北中溱三方都心服口服的结果,所有人都涌上来为这位漂亮的勇士祝贺欢呼。 小坡上的淮祯情难自抑,脚下挪动,恨不得也像楚昀那样,给韶儿一个热烈真诚的拥抱。 屠危赶忙出声拦道:“陛下,你要避嫌。” 淮祯不耐地瞪他一眼,屠危冒死劝道:“人多口杂,陛下今日去见楚公子,明日中溱上下都知道您放不下他,这样只会徒惹风波。既然已经忍过两年半,何不再忍一忍呢?!” 他所言句句在点上,淮祯的理智生生被拉扯归位。 两年来,这是唯一一次他亲眼目睹小韶的快乐,却只能远远看着,不得靠近一步。 隐在袖下的手攥得死紧,他闭目,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才按下了那如火一般四处蹿动的冲动与欲望,他忽然对身边的张里玉叹道: “你瞧,一国之君,却连肆无忌惮地抱一抱心上人都做不到。” 张里玉一早听闻皇帝对楚韶情深,今日才算亲眼领略,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因他曾是楚韶的学生,所以中了榜眼后,直接被君上爱屋及乌,提到了心腹的位置上,甚至顶替了当日曾谏言杀掉楚韶平民怨的宁远邱。 淮祯扶持张里玉,自然有他的目的,“最快半年内,朕就能还君后清白,届时朝中舆论,民间物议,你需得替君后把着关,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张里玉聪明绝顶,立时俯首道:“微臣全然明白,届时必倾尽全力,让君后堂堂正正地回宫复位。” 淮祯颇为欣慰地看着这个苗子,“如今朝野文臣凋零,你若能全心全意向着君后,日后登阁拜相,大好前途,近在咫尺之间。” 张里玉听明白君上的深意,受宠若惊,忙跪下谢恩。 淮祯抬手让他平身,视线继续落在草原上,是屠危提了一句,他才想起,今日上场的还有昆兰部族的小将——那是昆兰氏“全族的希望”。 淮祯此番是借着鼓励母族的借口,堵住了朝臣的嘴,光明正大地来了一趟北游,根本目的其实是看楚韶。 下属跑来禀道:“此次大赛的头筹是楚公子,第二名是温敦岱钦,第三名是温家小将温露白,昆兰的希望得了第六名。” 淮祯十分满意,毕竟韶儿第一就是中溱第一,更何况中溱此次包揽了前三两个位置,一雪两年前惨败的前耻——北游的国俗算是保住了,以后年年都能办。 今日本是十分圆满的,直到中溱的眼线忽然赶来,禀了一件奇事:“陛下,西夷的术律大单于进京求见。” 淮祯乍一听拧了拧眉,“术律澄辉?他岂能私自进京...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自己弟弟还在西夷当王妃来着。 眼线道:“大单于说,小王爷跑回娘家了,他来找。” 淮祯:“???!!!” 两日后的清晨,安宁侯府的大门突兀地被人敲响。 楚韶刚好在院子里练剑,便亲自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他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皇——嫂——!” “阿暄?!!” 楚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狼狈得像小乞丐的淮暄,不敢相信这竟是从不亏待自己的贤王殿下! “皇嫂!!!” 淮暄趴在楚韶肩上,爆哭出声,哭得整个侯府都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