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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晞交给我的第一课是傲慢。

    “你在工作的时候要学会在心里把自己的地位无限拔高,摄影师工作情况特殊,你端起相机就是整个场子的中心,不要去配合别人,要让别人来配合你。”

    我本想问那模特呢,阳晞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补了一句:“别人会自己调整自己的定位,你只需要在意自己的感受就好。”

    这方法太极端也太有效了,活生生是把在场所有人的存在感都削得片甲不留,但神奇的是我因为多人在场的压力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

    与其说要我更自由不如说让我更自私,但我好喜欢这种感觉。

    我给阳晞定的主题是玻璃鸟,没有出处也没有刻意,纯粹是灵感突如而至。我们在下午两点左右开拍,玻璃和水包括阳晞全都晶莹剔透,她站在风中做自己的事,读诗或唱歌。

    风把她天生的骄纵送到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如果有人在三点左右迎着午时风抬头仰望几百米的高空,会看到王女的裙摆翻飞起伏,她豢养的长尾的白羽鸟逆风旋绕,白色羽毛在骤风中春樱般散落,美到令人窒息。

    晴天的光照在我头顶,我目眩,但是出于另一种情绪。

    我太累了,真的。温暖的光照在头顶的时候我头皮是发麻的,我总觉得我很久没看到太阳了,久别重逢是这样的感受吗,太阳、以及我和我的绝对的主导权。我们三个相拥而泣,但能被实体化的只有我自己,我踩在我劣质情绪的危楼楼顶,它一瞬间全部坍塌下去,我被钢筋戳穿了身体,开心得浑身流血。

    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到室内避寒,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着脚底的钢筋丛林,然后我看到一滴水啪地落下,自成微观泳池,我看到我无数种崩溃在里边游泳。

    游吧,淹死你们。

    我幸灾乐祸,疯狂下咒。

    阳晞的影子在我左前方停了几秒钟,拍手招呼让人把防风玻璃顶合上,又丢来坐垫和毛毯,我爬过去用毛毯裹住自己,错位的体感渐渐被修正,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冷。

    她问我感觉怎样。

    我没办法描述,只能点点头,说很好。然后我临时起意,又问她想不想玩个更大胆的,她问都不问,就说好呀。

    阳晞太信任我了,我感动得要落泪。前期她拿着主导权,把最擅长的角度留给我拍。再然后从不知什么时候起阳晞不再说话,也不再那么刻意地摆角度,一切由我来主控。

    这种感觉和我当初拍蓝山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不一样,它们在这一个冬日的午后彻底地留在了我的灵魂里,直到我尸骨被焚烧也会依附在在我的骨灰上,下土埋葬或流进江河海洋。

    岂止很好,简直绝妙。

    我们休息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入夜。工作人员把我要的东西买来了,阳晞远远地站着,而我看着泳池,然后抬头和她对视。

    我俩点一点头,双双跳入泳池里。

    要不怎么说模特是模特,入水的姿势都要比我优美,她是小美人鱼,我是猛龙入江,操,我好想哭。我很快开始推卸责任:要不是我临下水前要对工作人员比手势要他们点火,我的水花会更小。

    她气息控制得比我好太多了,所以远比我优雅从容。我拍她藏了鱼尾的长裙,拍她散成柔顺的花一样的黑发,拍她精致的脸和隔水朦胧却灿烂的烟花——

    阳晞忽然离镜头好近,像要亲吻什么。

    烟花在我们头顶炸开,我满目灿烂,鲜红在滴血。

    片刻后我和阳晞双双上岸,她唇角的口红肆意飞扬出一道残酷美丽的疤痕,指尖也染上红色。其实泳池的水是温的,但为了烟花效果我们打开了玻璃顶,所以出水的时候哆哆嗦嗦地冻成傻逼,去浴室换衣服。

    我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在外间听阳晞邀我共浴,我大骂说不要,你以为花钱开了房能买到老子的节操吗,除非后边再加个零,不是,得两个。阳晞在里面笑疯了,隔着水声哗哗和浴室门冲我大声吼:

    “妹妹是直的!!!!”

    我不甘示弱,立刻吼回去:“姐姐也是直的!!!!!!”

    好,里面消音了,我热烈鼓掌。

    过了一会阳晞穿着浴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骂我骗人。我就愣了,因为我心虚啊。我直接溜进浴室,五分钟后穿着另一件浴袍出来。

    “想体验一下睡在总统套间的感觉么?”

    “不想。”我立刻否决,“底层屁民不敢奢望跨越阶级。”

    她鄙夷:“那请你停止使用本资本主义毒瘤的烘干机。”

    她说迟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的湿衣服一股脑卷进去然后按下了开关,坐在大理石洗手池上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阳晞从某种程度上和我挺像的,只是她看起来比较神经病而我比较内秀,她是外在的我而我是内在的她。有些人相见恨晚,指的大概就是我和她,哪有什么比两个神经病一起发病更开心的事呢。

    阳晞对着镜子把妆一点点给卸掉,然后忽然说。

    “你小心点。”

    “嗯?”

    她友情提示:“白芨和陆星嘉。”

    我看着她,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我清清白白的。”

    因为在那瞬间我不知道阳晞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给我忠告,我俩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然后各自撇开目光。

    阳晞在一天之内变成了是可以和我互骂傻逼的关系没错,但我不觉得我完全可以相信她。

    时尚圈和娱乐圈都他妈一样,得把人当狗看。

    但目前的话题太尴尬了,我只能立刻转移:“现场给你点歌一曲:等你爱我。”

    阳晞造作冷笑:“钢铁直女表示你想太多了。”

    我其实这时候已经信了阳晞是直女,毕竟我gaydar从未失灵,而在阳晞身上我嗅不到任何同类的气息。我和她又开始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续上了我说关于不会过审的摄影主题:

    “应该抽烟,但抽烟肯定过不了审,所以打算换成棒棒糖,要草莓味的,红色最好看——话说回来你今天居然一天都没抽?”

    “……我又不是老烟枪。”阳晞无奈,很快举手投降:“我看你不怎么喜欢。”

    “还好,我不抽,也不介意。”

    阳晞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去隔壁的衣帽间找东西,过了一会叼着烟出来,丢给我一盒全新的。

    “你当我来旅游呢,还发到此一游纪念证。”

    我丢回去,她又丢回来,靠北,玩我呢。

    但我确实心动了。这烟在那天我和蓝山吵架时我就想买了。但我一直有所顾忌,那天没带身份证做了我的最后防卫,现在这盒小东西就躺在我手心里任我拿捏,太诱惑了吧。

    “又不是吸.毒,你那么紧张干嘛。”

    “为什么要送我?”

    “国内难买。我炫富,怎么着?”

    操,我怒骂,说你有事吗?

    “搞摄影的走火入魔是常事,抽烟总比喝酒好。”阳晞低头点火,“长期酗酒,拍照容易手抖。”

    我愣了愣,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外面有人敲门让我去筛图,我婉拒了,说你们来就好。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我太累了,但并不是,我在那一瞬间只是因为优越感爆棚,觉得今天每一张成品都完美无缺所以任凭他人处置。这样丑陋的心思只有阳晞看穿了,因为她在我关上门之后说,这种时候还是要谦虚一点。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第一次就让我任性一点吧,人总要骄傲一次。

    “你已经骄傲过了。”阳晞说,“两次。”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看着她呼出的烟在镜子里朦胧了她和我的影子,烟雾散去好久之后我才说我知道。

    然后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它回视,然后低声接口。

    但我希望有更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