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狼归山野，凤出梧桐
檐下烟雾袅袅，昏黄灯光中，夏夜的晚风吹来，带着小镇里几声狗吠。 徐知礼坐在石阶上。 “老徐的安排你知道吗？” “什么安排？等等，我先回下消息。” 藤椅上的黄老头闭嘴，轻轻磕着烟袋，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探头探脑，想偷看自家徒弟在说啥。 徐知礼也不藏着掖着。 是吴桐下班的消息，徐知礼看了眼右上角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吴桐秋秋：下班啦，骑车回家咯～ 徐知礼：辛苦了，辛苦了 吴桐秋秋：嘿嘿，为了挣小钱钱嘛，其实也还好！ 徐知礼脸上带着笑意：加油，未来的富婆。 吴桐秋秋：嗯嗯.jpg。你还不睡吗？ 徐知礼：在和师傅摆龙门阵。 吴桐秋秋：啊？那会不会打扰你啊？不过你巴蜀话有进步哦，摆龙门阵都晓得了。 徐知礼：不打扰，是吴师傅教得好…… 另一边的吴桐靠在车上皱着小眉头：生气小表情，不要叫我吴师傅，听起来像长胡子的老爷爷！ 徐知礼被她逗笑了：好的吴师傅，没问题吴师傅…… 吴桐秋秋：拨刀.jpg我允许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 黄老头收回目光，通篇都是废话，这两个人却聊的十分起劲，尤其是徐知礼，眉飞色舞的样子，一会一个表情，老头看了都要说声嫌弃。 吴桐要骑车回家了，徐知礼嘱咐她慢点，看向默默抽烟的老头：“您刚才想说什么？” “没事了。”黄老头问道：“你明天就回去？” 徐知礼翻着和吴桐的聊天记录，随口道：“嗯，回家，然后再去店里拿点东西。” 黄老头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徐知礼惊讶道：“您老这么聪明，这就看出来了？” “呵呵，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黄老头抽着烟：“既遇良人，非她不可？” 徐知礼笑得很开心：“嗯，非她不可。” “你等我一下。”老头起身走进自己屋子，找到一个盒子，路过黄香香的房间时，隔着房门听到里面熟悉的呼噜声，脚步微微一顿。 “这个你拿给她。”老人的手背已经布满老人斑，他手中拿着那盒子，递给自己的孙子。 徐知礼从小就没见过亲爷奶奶，认了老头师傅，对彼此来说，就是亲爷孙也不过如此了。 徐知礼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他就知道是那东西，拿出来把玩一番，手感温润至极，如握羊脂，他将其又放回盒子，递回去道：“您压箱底的玩意儿，这时候就拿了，敬茶的时候您怎么给见面礼？您呀，还是收回去吧，再说了，也不合适，哪有刚在一起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的？” 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环佩，色如“蒸栗”，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曾，“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 盒子里的那块，大概千万起步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那种。 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的黄老头脸色平静道：“我怕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呸呸呸……”徐知礼气笑道：“您糊涂了，不然说些什么胡话，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您可不是什么好人，要是少抽点烟，起码是长命百岁。” 黄老头放下烟枪，望着黑夜下的院子，点头道：“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那我努努力？你也努努力？早点结婚。” 孙子一个说自家师傅是祸害，爷爷则说自己是老贼，一切好像都理所应当。 黄辉虎拿着盒子，脸上的皱纹团在一起，是笑的：“真不要？我可拿回去了啊。” 徐知礼笑道：“我替吴桐口头收下了，不过呀，您暂时保管的，到时候您亲手交给她。” “也行。” 乡下的夜空，点缀星辰，老人握着烟枪却不再抽，徐知礼从屋里拿出那把二胡，黄老头闭着眼睛，手指合着节奏，敲打着膝头，嘴里念念有词，荒腔走板。 “人生茫忙，少小老弱。” “风雨如晦，日夜苍伧。” 徐知礼拉着二胡接道：“无人诉西风，试与山鬼听。” 院子里趴着的小黄，黑暗里睁开绿幽幽的眼睛看了看在那鬼哭狼嚎的一老一小，被主人撞了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呢，打了个响鼻，哼，它都没叫，继续酣睡。 ………… 清晨，徐知礼吃完早饭后看着黄香香的头发突然说道：“姐，要不我给你洗个头吧？” 黄香香收拾碗筷的动作一滞，然后再说道：“好。” 黄老头靠在大门上看着。 烧好水，黄香香坐在板凳上低下头，半晌后，黄香香头上湿漉漉的，看着水盆里漂着大把的头发，又看看心虚的徐知礼。 徐知礼从背后掏出梳子，讪笑道：“要不我再给你梳梳头发，你教我扎辫子怎么样？” 从小就没拒绝过徐知礼任何要求的香香姐后退一步，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再抽烟的黄老头，笑得连连咳嗽。 黄香香一直送到了镇子口，直到徐知礼上了在镇外等待了一夜的小刘车，才返回。 镇子里的人都只敢偷偷看着，没人敢上前搭话这个养了一头狼的姑娘家。 再说了，那黄老头是挺好说话的没错，可这姑娘吧，一天到晚在山上疯跑，脏兮兮的野丫头一个。 等她一个人孤零零返回。 几个被黄香香带着狼堵过家门的婆姨才恶狠狠的呸了一声。 这丫头片子多大了，二十五了吧？哼，还没嫁出去呢？ 一天天跟个哑巴似的，还瘸了一条腿。 你们听过她说话吗？ 没听过。 呵，嫁得出去才有鬼呢，这十里八乡的谁敢娶个又哑又瘸的疯婆子？ 隔壁村那个傻子倒是挺配她的，傻子配个瘸子哑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黄老头等在院子门口，黄香香看着爷爷手中没有了那根烟枪，疑惑不解问道：“不抽了？” 黄老头笑道：“嗯，不抽了。” 黄香香哦了一声蹲在小黄的边上，两眼放空。 小黄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不佳，顺从的把脑袋伸过来，示意主人摸摸。 “你想出镇子吗？”冷不丁的，坐在藤椅上黄老头问道。 黄香香一动不动。 老头闭着眼睛，好似随口般继续道：“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带你离开这儿吗？昨晚怎么没开口？” 黄香香揉着小黄的脑袋，目光恬静：“哥有老婆了，不需要我了。” 老头说：“还是需要的。” “你说了不算。”徐知礼一走，黄香香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 黄老头早有预料般的说道：“徐知礼的爹呢，他说的算不算？” 黄香香终于有了反应，望向老人疑问的歪着脑袋：“徐叔叔？” 黄老头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他说你什么时候能把伤你一条腿的野猪宰了，就可以安排你呆在那小子的身边。” 黄香香揪下了小黄头上的一撮毛，看数量比她早上掉的头发还多。 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房间，黄香香拿上自己的刀，呼喝一声，小黄匍匐在地，姑娘一跃骑在它的背上，拍拍它的头，小黄顿时跃过院子土墙，带着主人往山上而去，身影没入山林，消失不见。 黄老头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拿出老烟枪，只是默默垂下头，这个昨夜还精神矍铄完全不像九十岁的老人，在这一瞬间仿佛就彻底苍老了下去。 满身的暮气。 三天之后，孤身一人返回的黄香香扛着两颗头颅，满身血污的跪倒在老人的身前，将一颗野猪，一颗熊瞎子的脑袋，摆在了徐知礼曾坐过的台阶上。 黄老头看都没看那俩个畜生鲜血淋漓的脑袋瓜一眼，盯着沉默的闺女，半晌后，蓦然猖狂大笑道：“有女如此，如凤栖梧桐！！！” 天空之上传来剧烈的螺旋桨声，小镇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后全都出了家门四下张望。 风声大作。 很快，一架直升机就停在了黄老头的院子门口，片刻后又再次起飞，向远处飞去。 身上经过随行医生简单的处理，几处伤口已经止血，不过应该还是要去医院住几天。 浑身是伤的黄香香身上缠着绷带，坐在直升机的一侧，狂风将她如草的发丝吹得飞扬，她低头看向那院子，却没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老人身影。 小镇里的人瞠目结舌，有人突然喊道：你们看，那上面坐着的，是不是姓黄的那丫头？！ 黄香香突然指了指远处的群山：“能去那边吗？” 风太大了，听不清，但好在看得懂手势，驾驶员一拉cao纵杆往那飞去。 盘旋了几圈之后。 某处山顶上，瞎了一只眼睛的小黄停下撕咬的动作，抬起头仰天长啸。 直升机上，好似听到的黄香香嘴角扯起，笑容恬静。 被老徐一个电话叫来接人的飞行团队和一个医疗小组面面相觑。 虽然没有听到，但有眼神尖的：“你们看，那是狼吗？” “什么？” 黄香香转头示意，再不看下方一眼：“走吧。” 狼归山野，凤出梧桐。 “走吧，我们回家。”出了镇，徐知礼笑道。 “好的。”小刘启动车辆。 ………… 黄香香留下的菲尔普斯的手机突然响起，黄老头看过黄香香怎么使用，接电话他还是会的。 老徐的声音传来：“老头子，我可从来没说过要那丫头狩猎什么熊瞎子才让她出镇子，我记得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让人把那头敢伤我闺女的猪仔下锅了。” 黄老头毫不客气道：“那是我闺女，不是你闺女，二狗子，我才是收养人，按了手印的。” 老徐再压不住怒气：“所以你就这么糟践你闺女？你知不知道，她差点死在那山上！刀猎有多危险……” 黄老头平静打断道：“我知道。” “你……冥顽不灵！”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价值，这个道理我早就教过你，二狗子，你要早点懂这些，晋城的煤老四，龙城的李家，还有沪市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不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你……说得对，但我永远不会将身边的人当成棋子！” “你小富即安，若不是我逼着你，哪有现如今的家业？” “那徐知礼呢，他也……” “滚蛋，这话你亏不亏心，龙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你让他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你的仇家自然也会注意到他……” “而且我相信，龙象你始终小瞧了你的儿子。” “我从不小瞧任何人……不然我不会再想着试试……试试能不能让他继承家业，或许那个叫吴桐的姑娘也可以……” “但你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 “我能保护他们！” “所以我让香香去了，多一个人，难道不好吗？” “可她是你的送终人！” “我有小年就够了，或许以后还可以加个……吴桐？二狗子你看看这名字取的，我等死的这镇子就叫梧桐镇，老头子我一听就喜欢。” “懒得和你说，老头子你等死等了二十多年，哼，你要是明天就死，别说小年了，我来给你抬棺都行。” “不要你，我怕躺得不安生，小年说了，让我多活几年，要我喝到孙媳妇敬的茶。” “不给你敬，儿媳妇要敬也是敬我，那可是我儿子！亲的！” “那还是我徒弟呢！也是我的孙子，胜似亲的！” “我儿子！” “敬我！” “敬我！！！” “乖，你先叫我声爸，我就承认！” “我儿子！” “我孙子！” “草！” “草得好，所以才有了我孙子嘛” “窝尼玛，你个老王八蛋…………” 黄老头心情愉快的放下手机，拿起平板，小心翼翼的戳着屏幕，看着傻小子和傻闺女在那里打情骂俏，笑得像个小孩子。 “香香啊，把我的老花眼镜拿……”老头喊道。 却无人回应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