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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知己(26)

    第六十一章知己(26)

    “两个消息。”沈寻从走廊上回来,眉心微蹙,“璋省警方发现了一具局部白骨化的尸体,极有可能是此前失踪的梁蕊儿。”

    花崇站起来,“局部白骨化?那致命伤呢?是不是位于颈部?”

    沈寻点头:“现在正在进行尸检,具体死因还不明确。不过这个问题我刚才也问了,死者确实被割喉。”

    “那就和郑奇、何逸桃一样了。”柳至秦拿着一支笔,“照理说,凶手连续犯案,经验一次比一次老道,手法一次比一次娴熟,越到后面,留下的证据就越少。从失踪时间上看,梁蕊儿可能是第一名受害者,尸体呈局部白骨化也说明她遇害已经有一段时间。那时候凶手还没有太多经验,心理上也必然会忐忑,说不定留下了什么关键证据。”

    “没错。”花崇道:“我们有必要去一趟璋省。”

    “先等等,还有一件事。”沈寻抬起手,看向花崇,“花队,这件事也许更需要你参与。”

    “什么?”

    “之前我们查到,楚皎藏匿在临江省。但今天凌晨1点,也就是2个小时之前,他已经搭乘夜班大巴,从临江省境内的玉功镇离开。”沈寻说:“我的同事刚刚才拿到车站的监控视频,这趟夜班车的终点站是临江省东边的丰省征城,但沿途随时可以上下车。目前临江省与丰省已经紧急调配警力,天亮之前就会将他抓住。”

    花崇从沈寻的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而这一丝不寻常,正是他心中所虑。

    “沈队,你认为应该撤走警力,今晚放过楚皎?”他问。

    “楚皎是你们发现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沈寻说。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含蓄却又迫人的气场,而花崇与他正好旗鼓相当。

    “我和你想法一致。”花崇从容道:“今晚不是与他摊牌的好时机。沈队,麻烦你马上协调,放楚皎去征城,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沈寻点头,“我这就去办。”

    两人的哑谜打得乐然一头雾水,“楚皎在临江省藏了几天,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踪迹,为什么不立即将他带来审问?”

    “我们还没有得到将他绳之以法的关键证据。”花崇说:“现在璋省那边尸检、痕检都没出结果,梁蕊儿的死到底和楚皎有没有关系还难说。后续如果一直找不到证据,楚皎就可以咬死他没有杀过人。”

    “现在就是机会。”柳至秦说:“我整理的21人名单中,有个名叫‘黄庆’的人就在征城。玉功镇是临江省最偏僻落后的村镇,楚皎以为从那里搭巴士去征城不会被发现,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暴露,但还是要去。因为他还没有杀完所有他认为该死的人。”

    这时,沈寻打完电话,再次回到会议室,“已经沟通好了,征城会配合我们的行动,也会保护好楚皎的‘目标’——黄庆。”

    乐然激动道:“我们这是要抓现场?”

    “不一定。”花崇说:“楚皎到征城之后,可能不会马上接近黄庆,他也许会在征城待一段时间,伺机而动。而在此之前,梁蕊儿一案的调查结果应该会出来。只要找到一项指向楚皎的证据,我们就可以立即实施抓捕,不用等到他对黄庆动手。”

    乐然跃跃欲试,“寻哥,让我去征城吧,我留在这边也帮不上忙,抓捕我最拿手!”

    沈寻还未出声,柳至秦就道:“我也去一趟征城。”

    花崇有些诧异,“没必要吧?楚皎什么时候会行动还说不准,这边可能还有其他任务,你走不开。”

    “我先去,有任务我再回来。”柳至秦态度坚决,“花队,你不是也要去吗?”

    “我……”花崇卡住了。他是重案组组长,手里两桩命案的犯罪嫌疑人出现在另一座城市,随时可能再次作案,他当然得去。

    但这和柳至秦也要去有什么关系?

    柳至秦是技术岗,跟着去征城,难道还能亲手抓了楚皎不成?

    “这样。”沈寻说:“我们明天出发,至秦想去也没问题,如果楚皎长时间没动静,又回来就是。现在交通方便,不像以前只能搭慢速火车。”

    花崇还想争辩,柳至秦靠近一步,冲他递了个眼色。

    他只好住嘴。

    ?

    几小时眨眼就过,征城传来消息,说楚皎已经下车,住进了城西一家宾馆。而彰省也传来消息,确认死者是梁蕊儿,致命伤与郑奇、何逸桃一样,但尸体掩埋现场并未发现能指认凶手的证据。至于第一现场、监控等的排查,得耗更多时间。

    花崇跟曲值交待好工作,转身就看到柳至秦朝休息室走去。他连忙跟上,“哐当”一声关上门,大步上前,将柳至秦逼到墙边,“刚才怎么不让我说下去?”

    柳至秦比他高,虚贴着墙壁,盯着他看了两秒,语气无辜,“哪个‘刚才’?”

    “就半夜和沈队开会那会儿。”花崇也不是非要把柳至秦留在重案组不可,但对方执意要去征城,这让他感到不解。

    柳至秦肩膀松了劲,反问道:“花队,你不想我跟你一起去征城吗?”

    花崇一时间被问住了。

    不想?倒也不至于。只是觉得柳至秦没有必要去,来回折腾不说,也容易耽误重案组这边的其他事务。公安部特别行动队已经派了人,征城那边也警力充足,拿下一个楚皎根本不在话下,自己去是职责所在,柳至秦肩上却没有这份担子。但一想柳至秦话里有四个字——“跟你一起”,他又发现,自己主观上还是希望和柳至秦同路的。

    这就不好回答了。

    花崇顿觉心里痒酥酥的,往后退了一步,敷衍道:“这和想不想没关系……”

    “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公安部相当于技术人员,和沈寻乐然他们特别行动队的不一样。”柳至秦说:“现在既然调来了洛城刑侦支队,就该有正儿八经刑警的样子。我想尽量多地去现场,接触更多案子,积累经验,尽快弥补不足。刚才不让你说,是怕你再说不让我去的话。沈寻他们在场,你再坚持的话,就很不给我留面子了。”

    花崇一愣,“怎么就扯到‘面子’上去了?”

    柳至秦似乎很认真,“是和‘面子’有关啊。新领导不信任我,你说沈寻和乐然怎么想?”

    “我可没不信任你。你想到哪儿去了?”花崇说:“还有,我看你现场经验挺足的,上次在洛大找尸块时,别人看一眼就吐,你还拿起来看……”

    柳至秦状似无辜,“但还不够,至少经验没你丰富。”

    花崇想了想,“那倒是。”

    “所以我想去。”柳至秦笑,“我保证这边一有任务,我马上赶回来。”

    花崇本来就决定和他一起去了,只是来问问他的实际想法而已,“行吧,一会儿就出发了,再检查一下行李,别落下重要物品。”

    ?

    楚皎的行踪、通讯已经完全处于监视中。花崇一行人在抵达征城后直奔市局,正好在视频里看到楚皎从招待所出来。

    “他已经离开招待所两次了,前一次是出门买毛巾、香皂等生活用品。”负责监控的刑警贾飞说:“我们在招待所附近布置了眼线,一旦他出现,就不会离开我们的视野。另外,黄庆身边也安置了人手。他是外地人,今年24岁,在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工作,独自租住在城西,我们能保证他的安全。”

    “辛苦了。”花崇看了一会儿视频,转身向柳至秦勾了勾手指。

    “怎么?”柳至秦靠近。

    “楚皎这次可能不会待太久。”花崇说:“他在洛城租了房,在这里却住在招待所里,还买了不少生活用品,看样子也没有立即搬走的意思。”

    “他已经杀人上瘾,而且自认为经验老道。”柳至秦点头,“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去打探黄庆的情况,一旦发现机会,就会立即动手。”

    乐然说:“我怎么觉得楚皎不像要去作案的样子?”

    花崇和柳至秦不约而同向他看去。

    “你们看,楚皎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监控。”乐然解释道:“不应该啊,像他这样的人,在作案之前,应该会格外注意摄像头。”

    “没错。”花崇想起郑奇、何逸桃两个案子,“他非常仔细,前期进行过周密的实地考察,否则不可能躲过所有监控。”

    “那他现在……”乐然想了一会儿才说:“怎么会这么业余啊?”

    闻言,柳至秦虚起眼,心里忽地一紧,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即过。

    不久,便衣警察汇报称,楚皎去了黄庆租住的小区附近,正在那里喂流浪狗。

    一听“狗”,花崇立马警惕起来。

    “楚皎不打算再买狗。”柳至秦低声道:“他打算在作案后将黄庆的……”

    “嗯。”花崇会意,“比起花大价钱买一只无法带在身边的德牧,流浪狗显然更加方便。”

    贾飞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黄庆住的那个地方治安不太好,晚上黑灯瞎火的,算是我们这里比较落后的片区,流浪猫狗都比较多。”

    花崇理解。若要他向其他省市的同行介绍富康区道桥路,他也会觉得难以启齿。

    “坦白说,如果楚皎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那儿作案,后面还真不太好查。”贾飞又道:“不过现在绝对没问题,我们全天候盯着他呢,一旦他有什么动向,我们能立即制服他。”

    花崇倒是不怀疑征城警方的能力。楚皎在明,警方在暗,如果这还能让楚皎得手,那大家都脱掉警服得了。

    但乐然的话让他很是在意。郑奇、何逸桃这两个案子是他亲自侦查的,从现场情况看,楚皎是个细致到极致的凶手,这一点判断不会有错。但如今目睹楚皎在作案前的行为,又觉得楚皎算不上细致——起码在面对摄像头时,楚皎的反应确实如乐然所说,很业余。

    离开征城市局,去宾馆的路上,花崇仍在想这个问题。柳至秦在他肩上拍了拍,“难得见你皱眉皱这么久。”

    “嗯?”花崇回过神来,“我在想,楚皎的行为是不是有前后矛盾的地方?对犯罪者来说,除了不能在现场留下指纹足迹dna,最需要留意的就是周边的摄像头。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摄像头,为什么?”

    柳至秦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其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普通警察注意不到,但很显然,他们不是普通警察。

    花崇走得很慢,“难道有人在帮他?会不会是发布何逸桃照片的那个黑客?”

    “理论上讲,顶尖的黑客能够远距离操纵监控,并在此后抹除一切痕迹。但是……”

    “但是什么?”

    “需要一大笔钱。”

    花崇沉默片刻,突然问:“我想起来了,上次你提到那名在西亚的黑客时,说查账户流水可能会有收获,查出什么没?”

    柳至秦摇头,“暂时还没有。”

    花崇向前走了几步,转身道:“算了,别想这么多,徒增压力。我看楚皎八成这几天就要动手,我们先把他拿下再说。”

    ?

    黄庆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他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单亲家庭,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念书,离家打工,闲下来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盗版网络小说,在别人构织的瑰丽世界里汲取在现实中永远得不到的快丨感。几年前,他因为寻找盗版资源而碰巧发现了“烽燧”这个网络文学交流论坛,浏览几条帖子后开始与人掐架。渐渐地,他发现在网上骂人比看小说更刺激。那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令从小就生活在狭隘世界里的他热血澎湃。

    在他最热衷于上网掐架的那段时间,风飞78的“抄袭”事件爆发了。他理所当然成为辱骂大军里的中流砥柱,将对现实的所有不忿、痛苦一股脑发泄在这位素未谋面的作者身上。

    他甚至请了假,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与一众高举道德大旗的网友一起赶到林骁飞的老家,用油漆在那片斑驳的墙上大书“抄袭该死”四个大字。

    时隔五年,这“壮举”仍是他引以为傲的谈资。今年房市行情看涨,他每次卖出一套房子,就得意忘形地跟人吹嘘——好人有好报,他当年行了善,讨伐过恶人,如今才能顺风顺水。

    明年,他就想搬出那破败的租房,去市中心租一套电梯小公寓了。

    下班之后,他哼着走调的口水神曲,意气风发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这个季度的业绩已经超标了,往后几天都不用工作,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再去“烽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黑料。

    这两年,他已经不怎么看网络小说了,却对网络作者的黑料热情不减。谁如果陷入“抄袭”、“骗粉”等风波,他第一时间就会赶上去斥责,俨然根正苗红的“道德标兵”。

    一想又可以在网上挥斥方遒,他就开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忍不住在昏暗的路灯下咯咯直笑。

    他没有发现,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有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

    “楚皎已经跟踪黄庆三天了。”花崇说:“看样子很快就会动手。”

    “早动手我们也好早解脱。”沈寻盯着视频,“乐然这三天都跟着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正在这时,乐然的声音从通讯仪里传来,“寻哥,寻哥!”

    “我在。”

    “我感觉楚皎会今天晚上行动。”

    花崇眉间一紧。

    “注意保护黄庆。”沈寻说:“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乐然笑声压得很低,但听得出几分轻快,“放心!”

    ?

    公安部特别行动队出手,鲜少有失误的时候。凌晨1点,乐然将杀人未遂的楚皎押至征城市局,同时被带回来的还有惊魂未定的黄庆。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想要自己的命,那条回家的小巷与往常一样漆黑宁静,一眼望不到头,据说有很多活不下去的人蹲守在小巷两侧,伺机抢劫。姑娘们大多不敢晚上从哪里过,房东在他租房的时候,也提醒过他晚归时小心。但他从来不怕。

    怕什么呢?住在那里的都是穷光蛋,谁他妈抢谁还说不定。

    事实上,他住了几年,那条黑黢黢的小巷也走了几年,唯一遇上的坏事是撞见一个老汉强丨暴一个姑娘。

    他在网上不遗余力捍卫着“道德”,这简直耗尽了他生而为人的所有道德心。

    所以在现实里,他不再是“道德卫士”,反而成了施暴者。

    他和那个肮脏的老汉一起,轮丨奸了那名无力挣扎的女孩。女孩受到威胁,不敢报警,他没有得到丁点惩罚。

    巷子里,当高大强壮的男人亮出刀时,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条巷子怎么会有人持刀抢劫?不会啊。埋伏在这里的不是只有强丨奸犯吗?

    后脑突然遭到重重一击,他想跑,发现根本迈不出脚。一把锋利的刀在昏暗的路灯下闪过一缕冷光,直逼他的咽喉!

    “嘭!”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划破黑夜,他瞪大双眼,看着鲜血从男人手腕处汩汩涌出,刀应声滑落。

    下一秒,男人睚眦欲裂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手腕。

    同时,一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警察,别动。”

    ?

    就在乐然制服楚皎之后不到十分钟,璋省关于梁燕子一案的调查终于取得关键证据——痕检员在凶案发生现场,提取到一枚指纹。楚皎刚到市局,就被采集了指纹,两相比对,完全契合!

    审讯室,楚皎木然地坐着。他的右手手腕被子弹所伤,经过紧急处理后,包着厚厚的纱布。乐然出任务时向来喜欢往要害部位打,精准利落,根本不给人还击的机会。

    花崇和柳至秦坐在他对面,无言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和那日在花鸟鱼宠市场相见时没什么不同,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杀人犯。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中空空荡荡的,似乎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也或许是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早已明白有朝一日会与警察面对面。

    许久,楚皎抬起头,飘散的目光在花崇脸上聚拢,嗓音嘶哑地说:“你是那个……”

    “我们见过,你带二……”花崇说:“带德牧回市场看病的时候。”

    “原来你们是警察。”楚皎视线扫向柳至秦,“瞧我这运气,撞谁不好,居然撞上警察。”

    顿了2秒,他又道:“既然你们找到我了,想必已经去过我在洛城的家了吧?小男还好吗?我留在家里的食物,它都吃了吗?”

    花崇拧眉,心里忽地升起一种极其烦躁的情绪。

    楚皎口中的“小男”,应该就是险些被害死的二娃。

    柳至秦敲了敲桌边的一份文件,“你杀了梁蕊儿,是吗?”

    楚皎眯起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半分钟后,他说:“就是那个璋省的女人?”

    “是。”柳至秦说:“你割开了她的喉咙,取出了她的心脏,将她埋在城郊的建筑废墟下。”

    楚皎突然笑了,“我不杀她,难道让她继续在网上害人吗?”

    “所以你是承认了?”花崇问。

    “已经被你们抓住了,我不承认有用吗?”楚皎轻摇着头,神色惋惜,“可惜没能干掉黄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杀掉他,再抓捕我呢?他那种人渣活下去也是危害社会,让我一并解决掉不是更好?你们知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他曾经强丨暴过一名女性,就在今晚那个巷子里,他甚至还拍下了照片威胁受害者。像他这样的败类,也配得到你们警察的保护?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去保护更应该受到保护的人呢?”

    “强丨暴过女性?”正在另一间屋里看监控的沈寻道:“有这种事?”

    征城刑侦支队队长闻言脸色一黑,让手下马上去查。

    花崇按捺着火气,继续问必须要问的问题:“在杀害梁蕊儿之后,你前往曲省,杀害了戚利超和周子瀚。之后又来到洛城,杀害了郑奇和何逸桃。”

    楚皎点头,完全没有试图否认,就像接受宿命一般,甚至还牵着唇角笑了笑,“他们不配活着。他们和易琳琅一样,是伪君子,是败类,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