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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毒心(42)

    第一百七十一章毒心(42)

    吉普在辽阔的戈壁公路上飞驰,二娃好奇地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时不时偏过头,喉咙发出撒娇的声音。

    它已经一岁多了,健壮有活力,慢慢变得不像小时候那样胆小怕事,在外遛弯儿时也会像别的德牧一样极有声势地嚎两嗓子,雄壮威武。可在花崇面前,它仍旧是可怜乖宝宝的样子。

    花崇正在吃枕头蛋糕,一边吃还一边顾着开车的柳至秦,自己一口,柳至秦一口。

    枕头蛋糕是乐然最喜欢的糕点,朴素无华,没有任何装点,就方方正正一大块,便宜、香软、管饱。

    花崇搭着乐然吃过几次,不知不觉惦记上了,偶尔也买上一个,放在家里当作早点。

    这趟自驾来莎城,早上离开宾馆时,正好在路边看到一个装修简单的枕头蛋糕店,顺手便买了一个,不仅可以当早点,还能随时加餐,补充能量,免得在路上挨饿。

    重案刑警申请到假期不容易,假条批下来时,柳至秦问花崇想去哪。

    春夏之交,北方天气多变,南方更适合度假。

    花崇却道:“你一直想去莎城看看吧?”

    柳至秦既意外又不意外,弯着眼尾笑了笑,“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啧,这话问得。”

    “那就是愿意。”

    这个季节的莎城,风大沙大,着实不是旅游的好时节。事实上,莎城也从来不是旅游城市。那儿至今驻守着大量军警,每一年都有人牺牲在反恐第一线。

    花崇和柳至秦就是去,也只能在普通人聚居的城里转一转。城外那些军警驻防区,即便是曾经在那里战斗过的人,也去不了。

    但柳至秦不介意。只要能踏上那片土地,呼吸那里独有的带着硝烟味的干燥空气,亦算了去一桩心愿。

    出发之前,花崇打听到,莎城给牺牲的战士建了个纪念馆,就在莎城公安局旁边,周围有特种兵执勤,普通人只要经过身份核查,就能进去。

    里面有安择的名字和照片。

    “想好跟你哥说什么了吗?”花崇将没吃完的枕头蛋糕收好,拧开矿泉水瓶盖,灌了几口。

    柳至秦握着方向盘,许久没说话。

    花崇叹了口气,在他肩头拍了拍。

    年底前席卷洛城的那场恐袭风波,最终以连烽落网告终。

    市局、省厅、特别行动队、省军区联动,将伤害降到了最低。此后,地毯式的反恐侦查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连烽及“丘赛”的残余几乎被一网打尽。

    除了韩渠。

    那日,韩渠被发现死在明洛区的皇庭小区。当时洛城各地情况紧急,乐然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领命赶往其他地方支援。直到连烽在废弃技校被捕,皇庭小区才传来消息——韩渠的尸体丢了。

    韩渠到底有没有死?

    如果死了,尸体是被谁转移走?

    这个人为什么要偷取韩渠的尸体?

    时至今日,警方仍未查到明确线索。

    倒是连烽在得知韩渠失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最后竟是笑出了眼泪。

    他拒绝见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家人,坚持将“丘赛”已被击毙的头目“古今”称作父亲。

    念“父亲”二字时,他的神情无比虔诚,如同信徒朝圣一般。

    被关押审讯其间,连烽断断续续讲了很多遇到“古今”之前的事,这些事在他父母处得到佐证——

    连烽出生在一个富庶的经商家庭,看似衣食无忧,性格却极其古怪,不愿与人交流,更不愿结交朋友,对所有亲人都冷淡至极,甚至有自残倾向。

    连父连母工作繁忙,平日与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起初没有在意,只认为是小孩在别扭地吸引大人注意。

    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发展到伤害家中侍者的地步,连父连母才认定他心理有问题,让管家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那年头,很多心理诊所并不专业。管家带着他辗转全国,也没能治好他的病。

    他的童年,便是在数不清的心理诊所里度过。

    他恨那些能够轻易窥探他内心的心理医生。

    直到后来在一家诊所里,遇到一名年轻的心理医生。

    那名医生和以前所有的医生都不同,总是在微笑,从不强迫他回忆不好的事,所谓的“治疗”就是陪他一同玩耍,在“睡梦”中给他编织一个自由的、美好的、没有任何痛苦的世界,并对他说:“私底下,你可以叫我‘父亲’。”

    那便是“古今”。

    奇迹般地,连烽那些“不爱理人”、“不爱说话”、“自残”的毛病渐渐消失。到了学龄,他已经和普通的小孩儿无异。

    连父连母欢欣鼓舞,让管家好好感谢诊所和古医生一番。

    “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信徒。”连烽平静地说:“他拯救了我,我的命是他给的,我制作‘棋子’的能力也是他赋予的。如果没有遇上他,我早就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太肮脏,他给予我的世界却纯真无瑕。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混入警察队伍也是‘古今’的意思?”花崇曾经问。

    连烽笑得很开怀,“不,是我提议的。我很厉害,对吧?当年在莎城,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像反恐特警。你们谁怀疑过我吗?没有。即便我将你们其中的一人变成‘棋子’,你们仍然认为我是你们的好兄弟。父亲……父亲对我很满意。”

    花崇尽量回忆当年,不得不承认,连烽确实做得滴水不漏,甚至为此负伤。

    “但我很遗憾。”说着,连烽面部线条开始颤抖,眸中泛出绝望而痛苦的光,“如果我没有因伤离开,父亲就不会被你们害死!”

    他说的是最后那一场针对“丘赛”的清剿行动。

    花崇眼神渐深。

    “我要复仇!我要复仇!”连烽越来越激动,“你们都该死!你们不配活着!”

    花崇再问:“你说你操控了六人小组里的一人,那人是谁?”

    “安择。”连烽给出的答案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花崇摇头,“不可能是他。”

    连烽阴鸷地笑,“可是你已经不能向别的人求证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棋子’是谁。我说是安择,就是安择。”

    审讯时常因为连烽的不配合而中止。他的思维早已脱离正常的轨道,“古今”在他脑中种下的邪恶种子生根发芽。他愿意将无数人的生命献给“古今”,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无所畏惧。

    花崇有段时间很担心柳至秦受到影响,时常在柳至秦面前念叨安择,想让柳至秦相信,安择绝对不会为连烽所用。

    “你给我洗脑呢?”柳至秦温和地笑,边说边摸他的耳垂,“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相信我哥。其实连烽说不说出真正的‘棋子’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五年前的事,罪魁祸首是连烽和‘古今’,‘古今’早就死了,连烽正在等待刑罚。即便那六人里的确有‘棋子’,也只是受害者——就像肖诚心。”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肖诚心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警察。

    何况反恐特警。

    花崇释然,“你能想通就好。”

    那个隐藏在网络背后助连烽一臂之力的黑客最终被找到。

    柳至秦封锁了他的整个僵尸网络,在无数虚假信息中抓取到他的真实身份。

    他叫何拾,书生打扮,文质彬彬,习惯一边说话一边推眼镜。

    出乎众人意料,他没有被连烽洗脑,没有成为连烽的“棋子”,和陈辰,还有其他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涉恐分子完全不同。

    他具有自己的意识,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但直到被拷上双手,他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在他看来,自己仅仅是发挥所长,叱咤网络而已。

    技术有什么错?

    “技术有什么错?”傅许欢手中的《永夜闪耀处》已经被翻得卷皮,苦笑摇头。

    沈寻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傅许欢珍惜地收起《永夜闪耀处》,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很多人觉得,作恶也没有错。”

    连烽心情好的时候承认,早在“古今”被击毙后,自己就开始谋划一场大规模的袭击。

    首先要在大城市,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其次要建一栋楼,建成之后在开业仪式上炸毁。

    庞大的购物中心轰然倒塌,有多少人会为此陪葬?

    成千上万,血流成河。

    刺激,大气,酣畅淋漓!

    在这之前,还要杀一群人来助兴。

    每每说起洲盛购物中心和梧桐小区,连烽的情绪都相当起伏,不是激动到流泪,就是消沉到发抖。

    “洲盛是我献给父亲的礼物。”连烽不断摇头,“可惜啊,楼塌了,人却没死几个。也不知道父亲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操了!楼都炸了,还想怎样?”张贸愤愤不平,听到“洲盛”两个字就火大。

    埋在洲盛的炸弹爆炸之时,由于花崇反应迅速,指挥得当,大量伤亡被避免。可是财产损失却难以估量,有军警受伤,很多普通人的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可以说,连烽的计划虽然没能“大获成功”,也“成功”了一小半。

    后续反恐清剿中,藏匿在洛城的涉恐分子被逐个挖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和陈辰相似,思想偏激,有报复社会的倾向,具有反社会人格,被洗脑后成了连烽忠诚的狗。

    连烽还记得那个叫“邹媚”的女人,“她啊,她这辈子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给她洗过脑吗?”花崇问。

    连烽摇头,“没有必要,她不算我的人。我只是看她可怜,给她行点儿方便而已——毕竟七氟烷这种东西,不是想搞到就能搞到。谁知道她那么蠢,那么快就把你们警察给我吸引来了。”

    “所以你派人杀了她?”

    “送她脱离苦海而已。”连烽干笑,“她活着那么痛苦,不如去和被她杀掉的小女孩儿团聚。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消息是韩渠透露给你的?”

    “韩渠啊……”连烽目光渐远,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又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

    韩渠这个名字,如今在洛城警界成了一个令所有人尴尬的词。

    他与五年前发生在莎城的事无关,却与涉恐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渠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陈争相信他已经死了。

    整个冬春,洛城的安全警戒级别都维持在最高等级,部分涉恐分子已被处决,但连烽身上因为尚有线索,而继续被关押。

    近来,他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每天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连家父母在洛城配合调查,连母在看过监控后道:“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动,也不说话。我以为古先生将他治好了,没想到……”

    话音未落,连母已经泣不成声。

    连烽这荒唐的人生,就像走了一个圆圈,害己害人,最终绕回了原点。

    等待他的必然是死刑,但在被处决之前,他还得面临漫长的拘审。

    这一过程,才是给予他的真正惩罚。

    吉普的速度慢了下来,柳至秦说:“我得告诉我哥,我和你在一起了。”

    花崇侧过脸,“连烽的事……”

    “难得来一趟,说连烽让他不高兴干什么?”柳至秦轻轻摇头,“你才是最重要的。”

    车窗外阳光强烈,花崇眯了眯眼,放下遮阳板。

    二娃放了个爪子在椅背上,打响鼻试图吸引注意。

    花崇没理它,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你也是最重要的。”

    柳至秦假装没听清,“什么?”

    花崇清了清嗓子,“我说,你是我的宝宝。”

    这话,是挺久以前,柳至秦在床上搂着他时说的。

    现在他将这话还给柳至秦。

    柳至秦一脚刹车踩下去,吉普急停在路中央。

    幸亏戈壁公路上没有别的车辆。

    柳至秦手臂撑在副驾椅背上,挡住了大半阳光。

    花崇微笑着看他,顺道捏住他的下巴。

    手指上还有枕头蛋糕的香甜味,柳至秦别过脸躲开,然后迅速将手指含住,舌尖一卷。

    花崇将手指抽回来,耳郭有些发热。

    柳至秦凑得更近,他无法后退,接吻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二娃不满地刨椅背,响鼻打得更加起劲。

    吻够了,柳至秦才放开花崇,拍了拍二娃的脑袋,重新将车发动起来。

    驶向远方。

    此时是春末夏初,危机与生机一同欣欣向荣。而人生就像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戈壁公路,漫长、未知,布满旦夕祸福,或许还有海市蜃楼。

    所幸已经不再是孑然独行。

    车在半途,人亦在半途。

    花崇打了个哈欠,拿起帽子罩在脸上,“我睡一会儿。”

    柳至秦却难得地不讲理道:“不行。”

    花崇挑起眉,“不行?”

    “陪我说话。”柳至秦笑,“我想听你的声音,不然会犯困。”

    “我都说老半天了,还没听够?”

    “不够。永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