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繁花似锦,永不凋零
“斯谨记陛下教诲。” 李斯抹了抹泪痕,满脸认真道。 “行了,都这么大年纪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朕备好了酒菜,为你践行。” 嬴政朝着木案走去,然后屈膝跪坐而下,对着李斯招了招手道:“快来,等下饭菜都凉了。” 李斯用衣袖擦了擦满是岁月苍桑的老脸,然后笑着走了过去,直接跪坐在了嬴政对面,拱手拜道:“谢陛下。” 嬴政拿起酒器,舀起美酒,动作有些生疏的为李斯斟满一爵后,才又慢悠悠的给自己斟满。 然后端起酒爵对李斯道:“此行路途遥远,这一别,你我君臣,也许就是此生永别了。” 听着陛下伤感的话,李斯心中也是滋味万千,端起面前的酒爵道:“敬陛下。” “不好,敬天下。” “愿你我君臣共同开创的繁华盛世,能够繁花似锦,永不凋零。” 嬴政摇了摇头,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敬天下,繁花似锦,永不凋零。” 李斯也跟着喝了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 嬴政放下酒爵,心情似乎不错。 但李斯似乎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道:“陛下遇到了烦心事?” “烦心事么?” “算是吧!” 嬴政刚想拿起酒器,却被李斯抢了先。 看着舀酒的李斯,嬴政继续道:“朕最近做了很多梦,似乎看到了大秦帝国的未来。” 李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笑着道:“不知陛下看到的帝国未来,是怎么样的未来?” “战火重燃,百业凋零,山河俱碎,众生哭泣。” “奸佞欺主,祸乱朝纲,忠臣枉死,良将罹难。” “遍地烽火狼烟,神州遍地尸骸,叛军割地为王,乱贼纵火咸阳。” 嬴政的声音越说越冷,脸色更是宛如蒙上了一层阴云。 李斯吓的手一抖,美酒洒在了木案之上。 “陛下,这只是梦,并不一定成真。” 李斯勉强一笑道。 “梦境成真的事,古来有之。” “若朕在沙丘宫暴毙,通古觉得梦境是否能成真?” 嬴政端起酒爵,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爵重重的放在木案上。 发出一阵砰咚响声,回荡在酒肆的房间内,久久不息。 李斯只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颤,呼吸都开始凝固起来。 “斯听闻陛下于朝会之上,令百官各抒己见,陈述国情民生,不知真否?” 李斯不敢接这个话,只能话锋一转道。 “的确如此。” 嬴政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斯,然后也不做纠缠,沉声道。 “如今斯已经不是朝中官吏,但听闻陛下欲广集天下有识之士谏言。” “斯斗胆,献上自己的看法,以供陛下驱策。” 李斯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简,双手捧起,姿态谦卑道。 嬴政接过李斯手中的竹简,直接翻开,认真观阅起来。 过了许久,嬴政放下竹简,苦笑道:“知朕者,通古也。” “都说修生养息,可帝国税赋远不如战国并立之时。” “贸然罢工,帝国才会出大问题。” “许多人都是靠朝廷以工代赈活口度日,一旦失去生存门路,又将何去何从?” “朕的陵寝虽大,却修了几十年,并非朝夕之功。” “骊山劳工多为刑徒,这些有罪之徒,不应该做一些有价值的事吗?难道要朝廷白养他们?” “北疆长城已功毕,南疆灵渠也皆以竣工。” “驰道,五尺道,轨道修筑不能停。” “路总归要有人去修,以通天下商贸,以定四海乾坤。” “秦律面面俱到,虽严苛,却以人为本,导人向善。” “若无严令,这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通古一番见解,让朕茅塞顿开。” 嬴政看着李斯,笑了笑道。 “陛下,这天下本就愚者众多,而愚者只需服从智者。” “天下绝大多数人,只求有一口饱饭吃,一处遮身避雨之所,即可安心度日,任劳任怨。” “陛下需提防的永远都不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愚者,而是要警惕那些欺世盗名,四处煽风点火的奸佞之徒。” “斯以为当今天下能够威胁皇权者并没有,陛下声威日盛,天下无人敢试锋芒。” “但权贵世族代代相传,家业不菲。” “若天下有雄主当世,他们只能俯首称臣,不敢兴风作浪。” “可一旦适逢弱主,他们便会到处煽风点火,蛊惑弱主,以固其身。” “待天下怨声载道,他们便会揭竿而起,趁火打劫,噬主而壮大己身。” “百家之学多有可取之处,可亦有洗脑壮大学派之嫌。” “若不适当节制,终有一天,这些学派会吞噬帝国的养分,壮大己身,最终成为一个又一个怪物,威胁帝国的根本。” “斯以为各家学派,朝廷皆可采集之长,却不可重用,任其滋生。” “以陛下之圣明,固然可以翻掌为云,覆手为雨,驾驭各方,随心所欲。” “可后世之君,斯以为并不能人人都如陛下这般圣明。” “惜商汤周文之圣德,后世之君亦不乏亡国昏庸之主,以致国破山河荡矣!” 李斯恭恭敬敬对着嬴政道。 “朕何尝不知,若非众公子德不匹位,朕又岂会被一众方士戏弄。” 嬴政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是满饮一爵。 “诸公子才华品性以长公子扶苏为最,仁慈是每一位帝王应有的品质,但太过仁慈,便是软弱也。” “长公子深受腐儒淳于越影响,若继承大统,必大兴儒学而荒废律法。” “而律法乃商君变法之后,大秦帝国之根本所在。” “律令不存,国本动荡,天下何安矣!” “今日斯斗胆说出憋在心中多年之念,陛下要杀要剐,斯无怨也。” 李斯直接拱手一拜,心中有些忐忑之余,又有些豪迈,仿佛又找回了当年那个年轻的自己。 自从做了大秦丞相之后,自己就谨言甚微,生怕触怒陛下,而丢掉来之不易的相位。 如今自己无官一身轻,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再次无所畏惧的谏言了。 “哈哈哈哈哈!” 嬴政突然大笑起来,看着李斯道:“这才像当年的通古,而不是一味只知溜须拍马的李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