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寒假到家的隋晶鑫，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卧室写字台上，多出了一台电脑。 那是一台一本正经的电脑，不是最新的款式，但形状方正严谨，纯白的机器外壳还散发着新塑料的味道，屏幕上有一层包装纸还没有揭下来，似乎是完成一种使命，就是证明这是一台崭新的电脑。电线和键盘带着包装纸躺在一边，它们在集体迎接隋晶鑫的剪彩。 梁玉娥像个影子一样，跟随在她身后，嘴里念念叨叨，她想知道隋晶鑫晚上想吃什么，在学校的被子够不够厚。 隋晶鑫敷衍着她，眼睛一直没能离开电脑，她用手反复的触摸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跑到客厅。 她看见父亲隋满晖，气定神闲，满脸得意地在沙发上看报纸，脚尖有节奏的掂着，几乎把拖鞋都甩掉了。 隋晶鑫带着欢快的讨好凑近隋满晖，娇嗔地说：“爸，电脑，新电脑，是你给我买的吗？” 隋满晖忽然咧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面颊的皱褶都挤到边边框框了，他嘟了嘟小胡子下方的嘴巴，答到“切！还要买？只有暴发户才什么都拿钱买！这是你爸爸我，凭本事挣的！”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气氛不允许就此停下，隋晶鑫不得不继续追问：“哇！爸你怎么挣的呀？” 隋满晖下巴都要翘到天花板，只问说：“嗨！你就说吧，爸爸牛不牛？”隋晶鑫附和着用力点点头。 隋满晖：“我们那个单位，古板是古板了点，但地位还是有区别的！你懂吧！不像那些三脚猫企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爸爸我，虽然才干过人，但是也不能太过风头，你懂吧，所以，这么多年，也算是被埋没了吧！但是！现在，不同了，你爸爸我开始发挥了，我给领导写材料，没日没夜的写，你懂吧！也算是领导有点良心，年末呢，就给你爸爸我，评了个先进工作者！奖品就是，喏～” 说着，用嘴唇努着电脑所在的方向。 隋晶鑫听到最后才弄明白电脑就是爸单位发的，但毕竟也是个贵重电器，还是个自己最想要的电器，她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 这天的晚饭，吃的非常匆忙，隋晶鑫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安装电脑了，梁玉娥，也跟着进屋，想要帮忙做点什么，无奈隋晶鑫的cao作看的她眼花缭乱，束手无策，只是张着双手移动到这儿，移动到那儿。隋满晖也从沙发里起身过来观赏女儿装机的过程，很是自豪的发言“哈！这个大学没白上呀，女儿涨本事了，从前都没有摸过计算机的，你看看这个摆弄的手法，简直是计算机专业的也不如呀！” 隋晶鑫听到这儿，脑门冒了一些汗，很显然，隋满晖对于高中时期把女儿从一台电脑前暴力拽走的情景已经随风忘却了。隋晶鑫当然也不去提，忘却不光彩的往事，是一种福气，能让一个人长期沉浸在自豪的兴奋里。 终于安装完毕，开机按钮启动，电脑的主机先是轰然一阵旋风的响动，吓的梁月娥退后了两步，紧接着，电脑屏幕开始释放温度，亮光乍现，大且立体的英文字母霸占着全屏，继而是一排排飞速滚动的英文字母自动出现，再接着，一幅风景画趁着几个图标赫然出现，办公界面的高级感，跃然屏上，这让梁玉娥啧啧称奇。 隋晶鑫坐在屏幕前，突然茫然了，她已经很久没有造访学校的计算机中心了，如果只是浏览网页，BBS，聊天板，还是熟悉的，只是有点空间的恍惚感。隋晶鑫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这时候去浏览八卦网站或者聊天板。那就无异于不打自招，自己在学校的不务正业，绝不能让他们识破。此刻隋满晖和梁玉娥都直着脖子，饶有兴味的盯着屏幕，隋晶鑫略作思考，打开了曾经让自己深陷其中的英语聊天室，因为她确定，父母肯定是看不懂的。 英语角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但屏幕也依然滚动的很卖力，看得出，第一批有着良好英语基础和高度热忱的人群已经是历史回忆了，此刻堆在聊天室的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发表着荒诞可笑的英文语句，大多，都是中文直接转化的词语，毫无意义的插科打诨着。隋晶鑫带着批判的眼光去审视这个聊天室，觉得明明很热闹，精神却无比荒凉。 这样的光景，戴伟明是肯定不会逗留的，隋晶鑫不说话，懒懒地看着，面无表情。这唯一的作用是，让隋满晖真的以为女儿在摆弄什么全球高科技，全都是他看不懂的消息，他因此还罕见的，谦虚挠头说：“哈！不懂不懂，真的是赶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什么都不懂！不看不看了！” 梁玉娥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英文字母翻飞，也开始眼皮发困，伸懒腰的同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默默地起身去忙厨房里的家务了。 父母离开后，隋晶鑫非常地自在，她迅速打开聊天板，过滤了一堆无意义的消息，同时看到郑翰也灰暗的不在线头像，顿觉无聊，鼠标在光点在一个个头像上点阅过去，没一个让隋晶鑫提得起兴趣。 但很快，一条信息抓住了她的呼吸。 “嗨，我是嶂抱，上次走的急，没加到好友，（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加好友）。言归正传，我开始画一个系列漫画，类似连载的。柯北帮我注册了一个账户，我会自己上传在BBS，我把链接发在下面，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再会！” 有理有节的问候，恰到好处的邀约，无可挑剔的措辞，还有那结尾处略显老派的再会，都让隋晶鑫赏心悦目。 但戳动隋晶鑫呼吸节奏的显然不是这些，而是，这是嶂抱本人主动发给她的。 隋晶鑫想都没想，就点开了链接，先是看到一个类似电影开场的画框，中间有播放键，她赶紧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动画片，主角是一只仙鹤，但与传统中国风的仙鹤不同，动画片里的仙鹤，不再是那种朦胧而神圣的吉祥物，而更像是有人类特征的可爱生命，这只仙鹤还有名字，叫做：离离 仙鹤是个男生，他有着俊美的外表，平淡的表情。他会穿不同的衣服，搭配同色的帽子，也会戴眼镜看书，骑自行车外出。离离生活的环境是依山傍水，草木茂盛的自然界，但以自然万物搭建的餐厅，医院，学校，电影院有着人类社会的同步体验。 动画暂时只做了两集，主要是看到离离的日常生活状态，他每天6:00准时起床，先是在升腾着朝露之气的湖边锻炼身体，甩开细细的长腿跑步，展开丰厚的羽翼低飞，一边锻炼，耳朵里还塞着耳机，神情专注。 锻炼完回家准备早餐，大自然里唾手可得的食材，被离离精致地加工摆盘。 几条小鱼，几颗扇贝，再点缀几束绿绿的海带，盘边点缀两颗晶莹的小果子，像极了那种高档餐厅的开胃小菜。 吃完饭，他踏着自行车出门工作，一路哼着歌曲，慢慢悠悠的。 在公司的格子间办公，聚精会神的，在一台用鹅卵石搭建的电脑桌上挥舞着纤细的羽尖cao作。 工作忙碌，顾不上吃正式午餐，他不急不慌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汉堡，是小虾馅儿的。 待到下班，他伸伸懒腰，抖抖身体，几片羽毛飘然落下，他还帅气的捋了捋细长的脖子，好像仙鹤也会有颈椎病似的。 看起来三餐四季，过的规律但闲适。 离离不是一只乏味的仙鹤，他会在浮云蓝天倒映的湖水里梳洗羽毛，也会在冲入天际的峰顶打坐冥想，还会在瀑布为荧的自然电影院里观看大片。可以看出，这位仙鹤先生很享受他的生活，不精彩，不富贵，但却安逸。 隋晶鑫看的非常入迷，仅有的两集动画，完全不能满足她的喜爱，她反反复复的看了很多遍，叹了口气，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都是大学生，20几岁的年纪，为什么别人能这么有才华！” 正在她由衷感叹的时候，嶂抱的头像亮了，画家上线了。 隋晶鑫立刻激动起来，赶紧发了信息过去，“嗨！嶂抱，你发给我的链接，我看到了，看了好几遍，很棒！非常羡慕你的才华。” 嶂抱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而是发来了一个加好友申请，隋晶鑫看到申请，心里欢快地直打鼓，赶紧选择通过，cao作的时候手都微微的在抖。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聊天板，在通过了好友验证之后，嶂抱只发来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表情，就是一个笑脸，但笑容非常的理智和礼貌，没有多余的话语。 隋晶鑫能收到嶂抱的回应已经是非常开心了，她赶紧回复“谢谢你！” 嶂抱：“谢什么呢？” 隋晶鑫：“你加我好友啊！” 嶂抱：“哦！” 沉默了一会儿 嶂抱：“那个，你喜欢吗？离离” 隋晶鑫：“非常！离离很可爱！” 嶂抱：“是吗？我并不想表现他的可爱！” 隋晶鑫：“不想表现，也阻止不了他的可爱！” 嶂抱发来一个思考的表情。 隋晶鑫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嶂抱：“当然，请问！” 隋晶鑫：“离离为什么总是孤身一鹤？他似乎没有朋友？” 嶂抱：“你见过仙鹤热热闹闹群居的？” 隋晶鑫：“那倒也是，寒塘渡鹤影” 嶂抱：“冷月葬花魂” 隋晶鑫：“哈，你也喜欢红楼梦里的诗词啊！” 嶂抱：“是我父亲喜欢，耳濡目染吧。” 隋晶鑫：“你诗词精通，还会做动画，真厉害！” 嶂抱：“你学你也可以！” 隋晶鑫：“我画画没天赋的，连圆都画不好。” 嶂抱：“呵呵，那还真是。。。” 又是短暂的沉默。 嶂抱：“很高兴认识你，我要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再见！” 隋晶鑫在对话框输入一半的消息，不得不撤了回来。 她慌忙回道：“那好的，下回见！” 看着嶂抱的头像再次变成离线状态，隋晶鑫把身体仰靠在椅子上，双手环住头顶，默默地看着动画中不断忙碌的仙鹤离离。脑子里却重温着嶂抱的话。 嶂抱是个清高的人吧，隋晶鑫想，虽然他有理有节，谦和平易，但那种超然脱俗的态度，表现出了足够的冷漠。他和隋晶鑫的对话，似乎是在和一个粉丝开记者招待会，他表现的非常温和，但也离开的迅速果断。 隋晶鑫开始想象嶂抱的样貌，他一定不高，也不胖，也不会非常英俊，长相平平，但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吧。 隋晶鑫看了一眼时间，晚上8:30，嶂抱这个时间去借书，透露了几个信息，他还在学校，一般大学，临近过年，图书馆早就不开放了。所以，他要么是在一个非常好的大学，要么就是他的家离公立图书馆非常的近，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只能说明，嶂抱是一个很爱看书的人。 想到这里，隋晶鑫突然一拍脑门，她忘记了跟男友郑翰报平安了。说好晚上八点打电话的，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隋晶鑫看了一下厨房，赶紧拿起电话机拨通了郑翰的手机。 隋晶鑫：“喂？是我！” 郑翰：“嘻嘻，我知道！” 隋晶鑫：“对不起呀，说八点报平安，都晚了呢！” 郑翰：“哈哈，我其实也给忘了！” 隋晶鑫松了口气，但同时涌上一阵失落。没说话。 郑翰：“喂？怎么不说话啦？哎？你自己在家吗？你那儿挺安静啊！” 隋晶鑫：“是的，我妈每天晚饭后要去姨妈家瞧瞧，我爸一般这会儿都在社区活动中心侃大山呢！” 郑翰：“哈哈，就你自己好！自由自在！” 隋晶鑫：“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在外面呀？“ 郑翰：“对呀，陪我妈大采购呢，办年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的中年女性声音，“小翰，来帮妈看看这个生产日期？哦电话呢，那等会儿再说！” 郑翰笑笑，继续说道：“那行，你好好在家呆着，也帮家里干干活儿，就这样，先挂了啊！” 隋晶鑫听到话筒里嘟嘟的断线声，心里有些落寞。郑翰听起来喜庆而大方，但并没有想让mama知道电话的那一端，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件事。话语里，也没有流露出想念和不舍，是一种同学哥们儿之间的家常客气。 隋晶鑫听学姐说，情侣处到了超过半年，就会进入一种，超过友情，淡于爱情，类似亲情的关系。就是不再你侬我侬，莺莺燕燕，而是开始毫无顾忌地暴露出一切原生家庭养成的习气，能承受彼此的，就是一辈子，不能的，估计就该说白白了。 隋晶鑫似乎感受到她和郑翰之间这个阶段的到来，那么的润物细无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这种家常问候让她这个女朋友不再特别，而是郑翰众多亲戚朋友中的一个。也许还包括他那些理不清关系的各个时期的女同学。 郑翰的阳光热忱曾经是隋晶鑫非常喜欢的特质，但就在此时此刻，她开始产生了些许的抵触，这样的阳光男孩，就像鱼缸里那条最显眼的鱼，他自知出类拔萃，备受瞩目，于是便处处以自我为中心，认为所有人投递来的美好情感，都是天经地义。 隋晶鑫重新把目光投向那个孤独的仙鹤离离，那种与世隔绝，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此时的隋晶鑫非常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