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萧遥正在厨房，手里的青瓜已经被切成了碎渣，她浑然不知道。

    她脑子里一团糟，脑子里又是大鱼村的惨景，闭上眼睛是，睁开眼睛还是。

    那些记忆太清晰了，清晰得仿若当初那小女孩根本就是自己。

    一转身，看到一个人斜靠在厨房的门上，萧遥看清来人，忙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慕容携勾着唇角，目光绞着萧遥，“怎么吓到了？”

    “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跟个鬼一样，能不吓到人。”萧遥嘟嚷了一句，这才发现青瓜被切成了渣完全不能用了，忙回身将其扔掉，慕容携却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

    “长鱼为什么晕倒？”

    气息吐在耳根不像往日那般温柔，而是一种莫名的阴冷。

    像毒蛇得芯子，透着危险的意味。

    萧遥身子下意识一颤，“我……不清楚。”

    语调的变幻被他察觉，慕容携抱住她腰肢，“侧妃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萧遥沉默片刻。

    长鱼晕倒是因苏成吉而起，但追根到底，还是长鱼的心病，算来和苏成吉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而慕容携审犯人般的质问也立时引起萧遥心中不快，更不想给苏成吉添上其他麻烦，她干脆继续坚持，“不知道。”

    话音刚落，那抱着自己的手猛的一紧，竟像钳子一样锁着自己的腰肢，这动作来得突然，萧遥吓得拿菜刀的手猛的一颤，结果锋利的刀刃滑过左手指尖。

    鲜血缓自指尖涌出。

    萧遥原本就心烦意乱，慕容携又是这么责怪的语气，当下怒火中烧，手肘用力往后一扫击向慕容携胸口，身体瞬间一滑自他怀里挣脱，然后冷目盯着他，“王爷，你如此关心长鱼姑娘，为何不亲自去问？我似乎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慕容携未曾想到萧遥出手，她这一肘几乎本能而出，力顺势而发，可慕容携丝毫没有防备，当下后退两步，胸口一阵闷痛。

    “好，那我就亲自去问。”他开口，胸口像破风一样的疼。

    看着慕容携离开，萧遥蹙眉看了一眼指尖的伤口，放下手里的刀回紫枫院。

    在廊上站了一会儿，萧遥推门进去，却是没有看到慕容携的身影。

    恰此时长鱼也醒了过来，萧遥走过去，轻声问，“王爷不在？”

    长鱼愣住，“王爷回来了？”

    萧遥心里不快，“嗯，来看过你，后面突然跑到厨房来问我你晕倒的原因。我没告诉他，他说他自己来问。。”

    长鱼烟雨似的眸子微闪，然后大惊，“不好。”低呼一声，竟掀开被子跳下床，奈何身体太虚弱一下跌倒在地上。

    萧遥赶紧上前扶住她，长鱼惊慌的抓住萧遥，“王爷怕是去杀世子殿下了。”

    “什么？”萧遥愣住。

    长鱼声音在颤抖，手指紧紧的抓着萧遥，几乎要勒进她rou里，“世子殿下和王爷向来不合，方才许是听到了我的胡话，按照王爷的性格，这次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世子。”

    “怎么会？”萧遥怕长鱼又急火攻心，忙安慰道，“世子殿下如今已是少国师，王爷又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不会出手伤国师的。”

    “不是的。”长鱼惊恐的盯着外面，压着声音对萧遥道，“不是的，不是的……王爷曾经刺杀过世子殿下的。是真的！”

    见萧遥疑惑，长鱼只得颤声道出。

    那个时候她独自在南宫堡修养了一年，苏成吉身体也不怎么好，每月也会在南宫堡修养几日，神情恹恹似乎没有什么精神，那日回去苏成吉临走时将她带走，但是因为南宫堡离帝都还有差不多两天的行程，他们中途要到官家医馆住一晚。

    当时正值寒冬，那晚下着大雪，风卷着地面鬼哭狼嚎，车没法前行也无法到达指定的驿站，最后不得已找到一家偏僻客栈。

    因为雪实在太大了，客栈已经关门，苏成吉的侍从敲了半天门，那客栈老板才骂骂咧咧的起身开门。

    “见鬼了，这么冷的天你们打哪儿来的。今天都不开张的。”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外面雪太大，我们到不了前方驿馆，想再此借住一晚。”苏成吉歉意的说了一声，随从马上拿出一锭银子。

    看到侍从拿出一锭银子，老板才让他们进来，态度却依然不好，“天太冷了，老子今天不伺候人，你们要什么，自己去后厨想办法。”说着就去关门，结果门还没有合上，老板突然飞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干嚎。

    这突然来的一幕，让长鱼吓得当即躲在苏成吉身后。

    接着就看到一群人走了进来，准确点是，一个带着面具着黑色貂皮大氅的清贵少年和四个锦衣护卫。

    他们一身煞气进来，长鱼吓得哆嗦，地上的老板艰难爬起来，嘴角还挂着血沫子，点头哈腰奉承道，“几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少年没有看他，而是直径往楼上去，旁边的护卫说，“去给我们公子安排一间好房。”

    那老板一听，连滚带爬的上楼。

    “阿携。”站在旁边的苏成吉盯着那面具少年，喊了一句。

    少年步子一滞，回身也认出了苏成吉，唇角极其不悦的牵扯了一下，开口，“苏世子。”那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阿携如何来这里了？”苏成吉又问。

    但是少年却只是抬手解开了大氅的带子，转身进了房间，态度冷傲。

    在那个时候，长鱼看到那少年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手长如玉，手腕上带着一串星月菩提珠。

    因为是晚上，途中不曾用饭，长鱼就去厨房给苏成吉准备吃的，结果进去时，看到方才吼老板的男的正拿着一把刀切菜。

    一个男人用菜刀实在滑稽，而且那人的姿态还很认真，更重要的是，大冬天的他弄的竟全是素菜，其中还将一根绿嫩嫩的黄瓜切成碎片。

    嫩绿的黄瓜啊……要知道这可季节可是冬天，帝都几乎见不到这样的菜。

    长鱼自己走到灶台边煮着面，不多一会儿另外一个男子便走了进来，“子夜，主上的晚膳可好了？”

    “好了。”拿菜刀的男人将摆放着生蔬菜黄瓜的碟子递给来的男子。

    真是奇怪，这么冷的天就吃生食。长鱼心中默念了一句，端着煮好的面去苏成吉那儿时，顺便将看到事情小声告诉了苏成吉。

    “你说那侍卫给阿携准备了青瓜吃？”

    “是。可新鲜了。”

    长鱼话还没有说完，苏成吉陡然变色，“阿携吃青瓜会过敏的。”说着，直接冲了出去。

    长鱼也跟着过去，见苏成吉一下撞开了方才那少年的门。

    那少年脱去了大氅，穿着看不清绣什么纹饰衣衫，端坐在桌子前正在用膳，动作优雅。

    门被撞开时，他正夹着一块青瓜，“怎么，世子殿下没用晚饭？”他声音透着淡淡的戏谑，唇角勾着，似笑非笑。

    “阿携，你怎么吃青瓜？”苏成吉语气颇为紧张，“你吃青瓜过敏啊。”

    旁边的四个护卫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位置上的少年说，“已经治好了。”

    苏成吉狐疑的打量着他，少年目光透着几分凌冽，“世子殿下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用饭？”

    “不了。”苏成吉看了一眼碟子里所剩无几的青瓜，然后退了出去。

    当时的长鱼完全不明白两人的对话，跟着苏成吉回了房间。

    ===

    夜里风雪越来越大，整个客栈仿似都要被掀起来一样。

    在途中苏成吉询问长鱼是否愿意被苏郡王府那对老夫妇收养，长鱼心里清楚，以后怕是见他机会不多，夜里便打算将自己在南宫堡偷偷炼制的醒脑清神香送给苏成吉。

    长鱼站在长廊上，心里紧张，旁边苏成吉的房间正点着灯，他清瘦的身影倒影在纸窗上，如一副绝世丹青画。

    开门的是苏成吉贴身侍从，看到长鱼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让她进去。

    长鱼看了一眼他中的书，。

    “公子这么晚了还看药籍？”长鱼手里揣着醒神香。，声音有点抖，心里亦是噗通噗通乱跳。

    听得长鱼问，苏成吉答，“我想看看是不是过敏也能治愈。”正说着，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异香，立时头晕眼花，长鱼当下觉得不好，这气味中有曼陀罗，幸而手里又醒神香，她忙放到鼻息间，却看到苏成吉和侍从已经晕了过去，她灵机一动也假装晕倒趴在桌子上。

    不多时，门开了，听得有人走了进来。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主上，苏成吉已经晕了。”

    “嗯。”少年冷酷无情的声音。

    “怎么办？”

    “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就此送他一程吧，将客栈烧了。”少年说完，转身就走。

    在他离开的时候，长鱼眼睛睁开一条线看到少年的手负在身后，如雪手腕上带着一串新月菩提子。

    一会儿整个客栈燃起滔天大火，长鱼顾不得其他，忙用醒神香唤醒了苏成吉和侍从，最后从楼上跳在厚厚的积雪里才逃脱一劫。

    逃回帝都之后，长鱼惊恐的将事情原委告诉苏成吉，苏成吉竟没有大怒或者害怕，而是长时间的静默。

    许久之后，他对长鱼道，“此时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

    长鱼当时不明白，问如何那离王再杀他该怎么办？

    苏成吉只是笑了笑，“他定料不到这次失手。所以三年之内，他不会再动我。”已打草惊蛇，谁还敢以身涉险。

    =====

    长鱼停在这儿，求救似的望着萧遥，“后面再见到离王，我便一眼就认出他来。所以我对他向来言听计从，好在之后世子殿下离开帝都，许久都未有音讯，直到去年才回来。”

    那一消失，就是八年，正是他去另外一个世界陪萧遥的八年。

    “这期间，我已发现好几次离王都动了杀机。”许是苦于没有机会，才迟迟未下手。今日她昏迷中那胡乱问题，怕是要彻底激怒他。

    萧遥她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东西，递给长鱼，“你看这是什么？”

    “啊。”长鱼惊叫一声，“这就是当年离王戴着的那个菩提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萧遥手里赫然是那串罕见的星月菩提子，至于怎么到她手里的，自然是那次在香茗坊扑到慕容携身上偷下来的！

    原本是想偷鲛珠的，结果只偷盗这个，因映秋喜欢说是少时村子附近的菩提，便冒险留了下来。

    萧遥很理智，所以拿出菩提子时她问长鱼‘你看这是什么？’而不是‘你看是不是这个？’就是为了确定她说话的真实性和她是否清醒。

    确定之后，萧遥心里简直是惊涛骇浪，同时思考着慕容携说的那句‘他开始怀疑我了’。

    如此说来，他并非是胡乱杀人，而是因为被苏成吉发现了什么秘密，然后杀人灭口？

    “侧妃，求求你。”长鱼跪在萧遥面前，“你快去阻止一下离王。求求你。”

    “我不会让国师有事的。”

    苏成吉对萧遥有救命之恩，即便是长鱼不求她，她也不能让苏成吉出事。

    说完，立时起身追了出去。

    =======

    古画斋生意依旧清淡，因掌柜受了重伤，这会儿小厮正在前头照应。

    苏成吉坐在房间里，还没有入秋，但是他跟前却放着一个炭盆，盆里几片陈旧的纸正在燃烧。

    火光将他眸色映得十分阴沉，他看了一下手里的信，沉重的将其丢入火盆里。

    十年前，随九皇子慕容携去药王谷养伤的人，侍女，太监还有护卫全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当年的九皇子自火堆里被发现时，因陈贵妃紧紧将他护住，他虽周身烧伤，但尚留一口气息。

    不过因为烧伤得实在太严重，当时的南宫世家都束手无策，最后有人推荐说西北药王谷或许能救九皇子一命。

    于是，当今陛下连忙派人将其护送到药王谷，后面几近破折，药王谷山门才打开，只准许昏迷的九皇子和几个贴身侍女太监进谷。而随去的人就在药王谷外面的小镇上扎营，一部分轮流守在谷口，随时等待命令。

    一年之后，山门大开，九皇子痊愈的消息传来。

    不幸的是，那几个贴身侍女和太监竟都死了。

    没有一个人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