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疯人院。 炉火时明时暗,寂静,落针可闻。 金梦枕盯视着对面的中年人,良久微叹一声,道:“你不是冷北城。” “你比何太急聪明多了。”中年人从耳畔揭下一张精致的脸皮面具,露出冷若雅一张美仑美奂的甜美容颜。. 金梦枕忽然突口道:“晓雅?怎么会是你!” 冷若雅甜甜的笑:“你认识晓雅姐?可惜我不是她。” 金梦枕复叹—— ——我何止认识晓雅,我还是雷晓雅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晓雅,我可以为她去做任何事,包括死。 我和她比邻而居,所不同的是,她是有钱有势的雷三爷府上的小姐,而我,金梦枕,只是个药铺的小学徒。 她的身体很不好,她有家族遗传的“血癌”之症。 那一次我替掌柜的去雷三爷府上给雷小姐送药,在后花园见到了扑蝶嬉戏的她,惊若天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从此的每一个夜晚,我的梦里都有了她。 我知道,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我配不上她。 终于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决定。 我要奋发图强,我要拜师学艺,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衣锦还乡,我要医治好她的顽症,我要名正言顺的去喜欢她、爱她。 她说她会等我,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她,不管等多久。 我带着晓雅恋恋不舍的眼色,离开了“江南”那座小镇,我去寻师访友。我在“药王谷”谷外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打动了师父“病魔”公孙拜,列入“药王门”门墙。 师傅脾气很古怪,他很少指点我,教导我医术药理的,是我们的掌门大师兄“杀一人、救一人,人鬼殊途”谷医生,那也是一个怪人。 十年出师,我离开“药王谷”,离开了那两个怪人。我在京师“太医院”殿试中击败了“百药门”“望、闻、问、切”四大名医,一举夺魁,大放异彩,成为“大内皇宫首席御医”。 我兴冲冲的赶回家乡,轻裘肥马,意气风发。 却不料“霹雳堂”雷家发生内讧,晓雅那一支族人远走“山东”,与“总堂”决裂,自创“小雷门”,独树一帜。 于是,我马不停蹄的赶到“山东小雷门”,我要给晓雅一个惊喜。 我却被惊到,彻彻底底的惊到! 晓雅早在两年前已经嫁做他人妇,并且有了个可爱的宝宝。 我不恨她,真的不恨。 她是个听话孝顺的女儿,从小到大,她的所有的事都由她父母做主,也包括她的婚姻。 我曾经偷偷的去到“塞北”,悄悄的伏在“凉城”之外,远远的看着晓雅在那挂着风铃的飞檐下庭院里,和一个脸色喘白、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儿嬉戏玩耍,我暗暗地看着她,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晓雅、晓雅、晓雅…… 那个孩子看上去身体很孱弱,我听见晓雅喊他的名字“冷冷”,是她的宝宝吧?竟是遗传了他mama的“血癌”之症…… 有马嘶声,嗯,是男主人回来了吗?那个鲜衣怒马的男子就是冷北城吧?看晓雅抱着宝宝眉开眼笑的迎过去,一定是他了……冷北城风尘仆仆,紧紧拥抱着妻儿,他们一家三口是那么的美满幸福…… 我离开了,晓雅已经不再需要我的照顾,我回到了“京师”,我用尽一切方法和力气,我想忘掉那段灿如星火、却又灭如风烛的感情,以及那个娇娇弱弱、一脸憨笑的女子。 那段感情已经成为只能拿来祭奠的过往,那个女子,也不再属于我。 这些心事我从未向他人谈及,除了后来投奔我的八师弟舒自倦。 后来,八师弟酒后无德,调戏蔡贵妃,惹下滔天大祸。为了保住他的小命,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堵住了贵妃和尉迟十二公公的嘴,我安排舒自倦逃离了皇宫,我嘱咐他有机会替我好生照看晓雅。 本以为,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就这样被命运的强大安排,随着白云苍狗渐渐消散,直到前不久的一天,她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和她已经十三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变得成熟了,美丽了,但她那憔悴的模样分明告诉我她现在生活的很不如意,我知道,她不幸福。 “替我杀了冷北城。”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我说:“好。” 我没有问理由。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她让我杀谁,我去杀便是了。 只要她开心。 现在就有个机会,冷北城三月十三这天“忘情水”的残毒旧病复发,就连我的二师兄白裘恩都束手无策。他约了我在“疯人院”会诊,那时的他功力尽失,杀他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是杀冷北城最好的时机,或许也是最后的时机! ——金梦枕牺牲七条好友的性命,就为自己这最后致命一击! 只要能杀了冷北城,博取晓雅红颜一笑,牺牲再多的人,也再所不惜! 但,金梦枕还是棋差一招,他没料到如约而来的“冷北城”,换成了冷若雅。 他落入了局中局。 外面的杀声陡止,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金梦枕猛然惊醒,疾闪,一道雪亮的刀光,将他刚刚坐着的位置自上而下划为两半。 冷若雅葱葱十指一弹,一支小小小小小的“报恩箭”,直插在金梦枕的胸口,她娇躯半旋,“相思刀”飞斩而出—— 金梦枕的那一颗妖异的白发头颅,立刻脱离了身子,飞了出去。由于冲势劲急,所以仍在飞,一直在飞,飞,飞,飞,飞,飞,飞过了月色铺照发着粼光的琉璃瓦面,飞过了夜色感染着青石板地的“瓦子巷”,飞过寒气森森的棺材铺,飞过安静的府衙,飞过“都监府”大宅后院那棵怒放的桂花树…… “告诉我,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蔡京观赏着月色,眯着眼睛,捊须问身边的人。 能有资格站在权相身边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如此近距离的挨近蔡相,更是蔡京绝对信得过的人。 有这种资格的人并不多,一共两个。 一个身材修长,相貌阴戾的锦衣青年,他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本地的厢军“兵马都监”蔡耀扬,蔡京的侄孙。 另一个人的身材蔡耀扬还要高出一个头,他的脸上有刀疤,但这并掩盖不住他的英雄之气,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粗壮的脖子上,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条红丝巾。 红得像刚升起的太阳。 ——他是商歌舞。 蔡相的大女婿,“京师第一刀客”商歌舞。 “回禀叔祖大人,”蔡耀扬道:“孙儿看到飞过一颗人头,‘太医院’首席御医金梦枕的人头。” 蔡京老谋深算的脸上,挂着令人深不可测的笑容,不动声色的道:“歌舞,你对此事怎么看?” 商歌舞想了想,道:“‘青龙会’的‘六月堂’精心筹划这次行动,无非是要试探一下岳父大人的态度,这‘神州八骏’徒有虚名,注定是要被‘六月堂’当做问路石来牺牲掉的。” 蔡京微笑道:“这姓雷的小儿通过蔡烈找上老夫要与我合作时,老夫已经猜到他们的目的,哼,杀了冷北城,对我们没有太大利益,所以老夫有意无意的通过洛正熙,把这个‘杀冷计划’透露给‘凉城客栈’,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就渔翁得利……” 顿了顿,蔡京沉思道:“让老夫想不通的是,山东‘小雷门’雷家五老中的雷劈水雷三爷竟然是‘青龙会’六月堂的人,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声望,尚且是‘青龙会’分堂口的一个走卒,那么,这个神秘莫测的青龙老大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金梦枕的头仍在飞,飞过蔡府,飞过月空,飞过街市,飞过牌坊,“笃”地一声,落到了这一条暗巷子里来。
由于那一刀大快,金梦枕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砰”,那颗人头落在巷子里的走道上,且一路滚、滚、滚、滚、滚的滚了下去。 冷北城正伫立在走在暗巷子的通道上。 他弯身,一抄手,已把那颗滚动着的人头抄在手里。 冷北城一只手捧着人头,借月色看,只见那人头也睁大双眼,瞪着他,似也有很多话要说、在说—— “晓雅还没有来?她还没有来!” 冷北城居然向手上的人头问起话来:“你在等一个人?” ——就像在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叙旧聊天。 寂夜,深巷,人头,自语,看起来很诡异! 更诡异的是,那颗白花花的人头—— 竟然—— 眨了眨眼睛! 冷北城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他又问:“你在等一个女人?” 人头又眨了一下眼睛。 冷北城接着问:“她很漂亮?你很喜欢她?” 这次金梦枕的人头,连眨了两下眼睛。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到这样怪异恐怖的情形,一定会吓得胆裂魂飞! 冷北城卸下“驱鬼术”,他实在不愿意再去质问为难一个肯为心爱女人、不顾一切生死去做任何事情的痴心男子,哪怕只是他死后的灵魂。 他在心里一直默默的问自己:“那个能让‘神州八骏’为之牺牲的女子是谁?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 ——其实,她早已经来了! 她是雷晓雅。 ——有些事情,错了就错了,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很少过问“霹雳堂”的家族事务,我只是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我知道我的身份。 “雷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武林门阀,“雷家”的“火药”和“火器”闻名天下,鲜有匹敌。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雷家”子弟的脾气都不是很好。 不是不好,简直很火爆。 ——就连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两位叔祖也不例外。 很多年前,二叔祖雷震天与四叔祖雷震霆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争斗的原因有点可笑,二叔祖斥责四叔祖放弃祖训,痴迷刀法;而四叔祖则讥笑二叔祖醉心火药,本末倒置。老兄弟二人对“雷门”武学各有偏重,相互指责,家族中的族人弟子也分为两派,擦枪走火,寻事挑衅,时有发生。 四叔祖一脉在家族内斗中落了下风,一气之下,就带着我们这一支族人离开“江南”,远走“山东”,另起炉灶,创建了“封刀挂剑小雷门”。门中自四叔祖以下,辈份最高的就是我爹兄弟五个。 那天,爹爹和大伯神秘兮兮地把我找去,让我去“京师”联系大内御医金梦枕,约起“神州八骏”刺杀冷北城。他们不但知道冷北城是金梦枕的病人,他们更知道金梦枕是我的初恋情人。 金梦枕一直很在意我,即使我嫁到了“凉城”,他还是想方设法让他的师弟舒自倦暗中来照顾我,后来我一是把持不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舒自倦。 金梦枕并没有多问我,就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了,就像我没有过多的去问爹爹和大伯,有些难以抗拒的事,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因为无法改变事实,因为无能为力。 “青龙会”控制了我的族人,冷北城不死,我的家人都会死。没有人知道青龙老大的势力有多庞大、有多恐怖。 ——现在雷晓雅就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冷北城身后阴影里,她的“问情刀”已缓缓举起—— 晓雅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