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质子入阵在线阅读 - 第四章 接旨

第四章 接旨

    帐外的雨仍噼里啪啦地落。

    宋晏宁神思翻涌,长达七年的记忆仿佛被撬开了一角,随着毡帘缝隙间钻进来的风飘飘忽忽地游荡在周身。她不免想起自己曾经历的无数个身不由己的瞬间,像背负着巨石一般,压得她胸口喘不上气,她总觉得自己看不见光亮,黎明前的黑夜漫长的让她心慌。

    晁衡抬眸,凤眼在她身上落了一瞬,清晰的看见她眼中表露无遗的茫然。

    像笼中困兽,长久的岁月早已消磨了她所有的锐利。

    不过这模样并未维持太久,疲乏的虎也只需打一个盹儿就能恢复凛凛威风,晁衡见她眼神逐渐清明,再与她对视时,分明又是往日不苟言笑的宋宴宁,他唏嘘,猛兽哪怕困在铁笼里也依旧是猛兽,不像他,原先天高任鸟飞,如今被人折了翅膀,便只有等死的份儿。

    宋晏宁忽然起身,“时辰不早,小王爷歇着吧,我先回了。”

    晁衡面上漫不经心,“雨还没停,宋将军多留一会儿也无妨。”

    只不过多留一会儿也是相顾无言,宋晏宁大抵也明白两人之间再无甚可说,随即起身告辞道:“不了。若顺利,进京的圣旨明日便会送达,小王爷早做准备吧。”

    语毕,宋晏宁抬脚朝外走去,帐子外已然有看守的士兵在,见她从帐中出来还有些诧异,而后便将手中的伞移到宋晏宁头顶,“将军。”

    “嗯,”宋晏宁点点头,“好好守着,别大意。”

    她没接士兵手中的伞,朝他摆摆手,让他好生看守着行帐,自己则只身一人闯入雨幕里。雨势不小,须臾间便打湿她身上的衣衫与束起的长发,宋晏宁眼前有些朦胧,雨水落在眼里有些涩,逼得她只能虚虚张开眼睛,在雨幕里穿行。

    陈玉怀从宋晏宁的大帐中出来,冷不丁见她走在雨里,心中一惊,连忙撑开伞迎上去,“jiejie!”

    周围没什么人,陈玉怀便也不再端着恭敬喊她将军。这是她们姐妹之间的约定,早先进军营时,宋晏宁怕旁人看轻,事事都遵照军纪来,也自然不肯借皇后的名头来为自己搏名声利益,更叮嘱她不能因是皇后派来的便肆无忌惮,所以这些年,她们在营中多是以姓名相称,年月久了,宋晏宁熬出了头,她便一声声的唤她将军,而私下里的这句jiejie,是因为这七年来她们姐妹以命相托,刀光剑影里拼出来的情意,是旁人所不可比的。

    眼下陈玉怀见她浇透了衣衫,急得秀眉紧蹙,旁人只知晓宋晏宁打了一场大胜仗,可陈玉怀却知道宋晏宁为了这场胜仗险些丢了这条命。楚国靠南,他们此次直逼楚国都城,久在北方的将士停驻南边,少不得有水土不服的症状,且夏季时楚国都城南陵闷热潮湿,宋晏宁一入夏就长了满身红疹,后来勘察地形时淋了一场雨,直接发了高热,卧床两日不起。而她生怕因自己延误战机,叫楚国反扑,便照常与手下谋士商讨军情,更是亲自带病作战,后来虽熬过了夏日又赢了战事,可张胡安说,将军这病根儿也算是彻底落下了。

    陈玉怀掏出怀里的帕子,边走边给她擦拭脸上的雨水,“怎么淋雨呢?你的身子……”

    “没事,你别挂心。”宋晏宁摇头,挽过她的手一同往帐子里去。

    两人一同进了帐子,陈玉怀急忙叫人烧热水来,回身见宋晏宁冷得身子微微颤抖,又忙过去替她解身上的湿衣服,嘴里不住地埋怨着,“怎么这么不当心?安叔昨日才叮嘱你要注意保暖来着……”

    她絮叨着,宋晏宁无奈,朝着她咧嘴一笑,“知道啦,你进了宫可别念叨这事儿,要是被姑姑知道了,少不得要罚我。”

    “就该让娘娘知道才好!”陈玉怀恨恨道。

    因为外头落雨不停,火头军便先只端了一木盆热水进来,陈玉怀伺候着宋晏宁擦身梳洗,换了干净里衣后,人就被捂进被子里。陈玉华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没发热,这才算安下心,有功夫坐下来歇一歇。

    宋晏宁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姑姑可有信送来?有没有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进京?”

    她面容和缓,窝在热乎的被子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并非在外人面前那般冷峻严肃。陈玉怀替她拉了拉被子,缓声道:“还没见来信。大抵是离得近了,也就安心了。”

    宋晏宁却是长叹一声,忍不住揉了揉鼻梁,“也不知阿元如何了,姑姑说他伤了头,虽然太医都说无事,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醒过来。”

    皇后在信里说,宋靖元受伤之后中途清醒过两次,可时间不长就又都睡了过去。太医皆说小国公无大碍,只是在养元气,但皇后心焦,命太医们寸步不离的在长宁宫守着,生怕宋靖元再也醒不过来。

    宋晏宁把忧虑都压进心底,只沉住气等待皇帝下旨召见,她想着她们总不会等太久。

    然心中期盼万千,圣旨却是迟迟未送到营地来。

    宋宴宁已然在城外驻扎三日,能从济州赶到上京的时间,这一道圣旨却迟迟送不出上京十里外。她心中思虑,怕是皇帝要给个下马威,至于是给晁衡还是给她,此刻怕是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一旁的陈玉怀稍稍蹙眉,面露担忧,“要不要给皇后娘娘递封信问一问?”

    宋晏宁抬头望天,摇了摇头,“算了,后宫不得干政,姑姑还是少沾惹这些事为妙。”

    彼时日落西山,距他们到达上京已然整整三日。宋晏宁遥望远处隆起的山峰,山上已然显露出一层层的黄红色来,应是山间所生树木枝叶被秋风吹褪了色,随着天气改换而日渐凋零。

    宋晏宁幽幽叹了口气,秋日里,总有些悲情。

    “谁在吹箫?”陈玉怀忽而道。

    宋晏宁一愣,“嗯?”

    她抬起头细细听着,寻着悠悠箫声望过去,于一处处营帐里瞧见那座有些寥落的帐子。晁衡身份不同,自然不能与士兵们住一处,且又与宋晏宁男女有别,自然也与她相距甚远,如此,那一片空旷地里只有晁衡一人的营帐,如今寻找起来,倒也方便。

    宋晏宁听着不知名的曲子,竟也能听出些落寞来。

    齐颂出门来,将帐前的毡帘掀起一扇,宋晏宁冷不丁与帐中人四目相对,他仍旧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像秋风萧瑟里落入枯黄芦苇荡中的白鹤,翩翩衣袂随风清扬,困境里也有一种潇洒之感,只可惜,他也只能瞧着潇洒而已了。

    隔空相望,晁衡收起手中的长箫,与她互相点头致意。他在帐中休养了三日,除却刚到上京那日的瓢泼大雨外,其余时候上京一直是阳光明媚,秋风虽干燥但也微凉舒爽,叫他胸口中一直憋闷的气都疏散了去,精神都好了不少。

    啧,也有可能是药停了。

    不过这事儿大抵是寻不出个结果来了。晁衡遥遥望着官员模样的一行人朝宋晏宁走来,明黄色的圣旨在为首的那人手中展开,宋晏宁弯下膝盖跪在地上,听他高声宣读圣旨,她面上冷峻正经,双手高举头顶的模样分外虔诚,而未接到圣旨,转头望向他时,眼里又好似带了些悲悯。

    晁衡忽的一笑,没意思。

    他起身走向帐外,先前病弱的人如今挺直了腰背,稳稳地走到宋晏宁身旁。他一撩衣袍,犹如白鹤展翅,双膝触地也不见懦弱卑微,只朗声道:“晁衡,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