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错误的决定

    一个人如果太没有主见，就会唯唯诺诺，随波逐流。这种人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听什么就信什么，信什么就干什么。世上最多的就是这种人，他们喜结成群，却漫无目的。他们善于扎堆，多是乌合之众。他们是催生骗子的养料，滋养暴君的温床。

    反之，一个人如果太有主见，就会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这种人雄猜多疑，唯我独尊。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任何人的话都是半信半疑。这种人一般不会太多，但如果不知自省，一意孤行。轻则众叛亲离，身败名裂，重则荼毒众生，遗祸无穷。

    人的成长都需要时间，所以年轻人总是因为冲动而犯错。

    那天晚上，谢三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百战城听在耳朵里的只有七个字——霍青云家很有钱。

    这就够了，至少对于十六七岁，还没真正遭受过社会毒打的百战城来说，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他作出错误的决定了。

    人不能改变环境，往往都是环境改变人，只是当局迷，身在局中的人无法自知而已。

    对于百战城而言，有钱人家的好孩子这句话，是世上最可笑的谎言。只要家里有钱，你就会成为许多人口中的好孩子，哪怕你跟黄金万一样领着一群人横行乡里胡作非为，又或者跟马保国一样领着另一群人偷瓜摘果为非作歹，这都不重要，你依然可以成为许多人口中的好孩子。

    百战城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从他太爷爷起到他叔叔三辈人都是村里三一堂的副掌教，在村里深负众望。那他就不只是成为别人口中的坏孩子那么简单。

    他大概率会像村东头的黑猪那样，白天被保长家的傻儿子黄金万领着一帮人拳打脚踢，晚上他爹还得领着他上保长家道歉。因为黄金万在揍他的时候失了手，自己跌了一跤，磕破了头。

    又或者像马老歪一样，因为喝骂的声音太刺耳，惊到了正在他家桂圆树上大快朵颐的马保国，害的马大少爷从一米高的树杈上掉了下来，而不得不把那棵桂圆树赔给马大少爷。

    所以，如果说白天霍青云的傲慢百战城还能忍受的话，那在谢三元说出那七个字后，他跟霍青云之间的正面冲突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什么塔玛的有钱人？老子打的就是有钱人！”百战城在心中怒吼道。

    如果这个时候，谢三元往左边看看身边百战城，就会发现洁白的月光透过天窗，正打在他面目狰狞的脸上。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因为是月底，大师姐依照以往的惯例，宣布下午放半天假。

    众人闻言欢呼雀跃，那年头没有节假日一说，结业学徒也就算了，反正按劳所得，你爱干不干。

    给还在学艺的学徒放假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这些人说好听点叫学徒，其实就是师父的免费劳力。

    但是师父的宽纵和大师姐的仁慈并没有枉费，在本地同行之中，这个作坊的产量首屈一指——甚至比排行第二的多了足足三成。

    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比较要好的或三人一堆，或五人一群，聚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打发下午的清闲时光。就连刚来不久的百战城，也凑在谢三元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可以说是所有人中最兴奋的那个——毕竟他是昨天才刚到的县城。

    只有霍青云，他索居离群，一如既往地钉在工位前加班加点——这一点，恰恰是包括大师姐在内，所有即使心里对他有成见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原因之一。

    在那个看不到明天的年代里，富家子弟不游手好闲已经难得。而像他这样在这么个默默无闻的小作坊里，废寝忘食地埋头苦干更属罕见。

    霍青云不缺这点钱，所以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当初大师姐那番“少爷论”刺激到他了。身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在拳脚上跟一个女人争输赢，但他必须证明自己绝不会输给一个女流之辈！

    大师姐最擅长的能是什么？自然是不次于师父的剪纸技术。所以，霍青云要想证明自己，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技术打败大师姐。

    他是个有自尊的人，有自尊的人不一定会讨人喜欢，但一定会获得尊重。

    霍青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百战城来之前，作坊里喜欢他的人不多，但尊重他的人不少。

    他在作坊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就是在饭点的时候经常让人帮他打饭。然后等饭凉了，他才会过来胡吃海塞，吃完一抹嘴，接着干活。这显然不是个好习惯，大师姐说过他好几次，但他全当耳旁风。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他这是少爷脾气作祟，但渐渐地大家发现，这小子是卯足了劲，要把在大师姐那丢掉的面子，用他自己的方式找回来。在达成这个目的之前，吃顿饭的那点时间对他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浪费，跟他少不少爷的没有一点关系。

    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这一习惯不仅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有点肃然起敬的意思。反正后来只要他发话，不管谁闲着，都乐意帮他这点小忙。

    但百战城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霍青云的举动就是颐指气使。特别是他从谢三元的口中探知了霍青云的家庭情况后，他更加坚信，这就是典型的仗势欺人。

    所以当跟他闲聊的谢三元听到霍青云的呼喊声后，刚准备站起来帮他打饭时，就被百战城一把按住了。

    “三哥别动，咱聊咱的！”他脸色一凛，故意大声道：“他娘的又没缺胳膊少腿的，装特么什么大尾巴狼，连个饭都不会打，他特么胳膊留在娘胎里忘带出来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作坊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百战城这句话说的恶毒至极，就算是一个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是桀骜不驯的霍青云？

    本来都坐着闲聊的人，这会已经纷纷站了起来。胆子小一点的人更是有意无意地挪动脚步，从百战城身边散开，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将骤临的狂风暴雨。

    谢三元急的脸都绿了，他几乎是求饶似地看着百战城，好巧不巧的大师姐这个时候又不在，想息事宁人眼看是不可能的了，但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发现霍青云已经站在了百战城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而百战城呢，则翘着二郎腿，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此场此景，除了两人易势而处，跟昨晚上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