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芊儿一千里,子瑜一百里
赵戎不想死。 他约定了青君,要给她摘一轮明月回去。 他许诺了苏小小,要用一轮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明月换她入家门。 他答应了芊儿,要永远爱护珍惜她下半辈子陪她数星星。 赵戎不想死,但是。 也绝不苟活。 秦简夫拒绝了他视为底线的唯一妥协,不放芊儿走。 这位来自大魏的故人要用他在意之人折磨他。 赵戎还要如何? 继续妥协?痛哭流涕的向这只老狐狸跪地求饶? 用丧失男儿意气的方式,去求一线生机? 这似乎是眼下这九死无生之局的唯一可能解。 也是……秦简夫隐隐期待的画面。 老人的所作所为,老人的迟迟不动手,和一直给他叠加的心理压力与某种暗示。 就是在把他朝这个方向上引……屈服吧屈服吧,屈服了老夫就放了她。 老人不仅要肉体毁灭他,还要精神打败他。 所以。 赵戎整装待发,挎剑正冠。 默然冲锋。 赴死。 所以被赵戎行动藐视的那一刻。 一直冷漠算计的秦简夫暴跳如雷。 “抱歉,是戎儿哥无用……” 年轻儒生那一刻亦是心里轻声道。 所以。 此时此刻,红叶落尽的竹林院内,面对朱幽容的摇头之意。 赵戎没法答应。 他不能辜负芊儿。 也无法侮辱自己。 便只能想到一条慷慨的赴死路了。 赵戎默然的看着身前墨色逐渐淡疏的儒衫女子,耳畔突然响彻起了毁容老儒生不惊反喜的大笑声。 果然,朱幽容的这个‘意外’亦是在这只老狐狸,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赵戎转头,平静看去。 秦简夫大手一摄,那只烟枪碎去后依旧安然无恙的灰色烟袋,细小的袋口微开,将这杆铜旱烟枪的碎片吸入其中。 灰色烟袋飞回秦简夫手上。 他一手捧着烟袋,一手指了指从山水画中走来的儒衫女子,冷笑道: “半步元婴的女修士?啧啧,看样子还是走咱们儒家大道的,不过她这是……书画之道?有点古怪……不过再古怪也只是一道元婴的身外身投影,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此地并亲至。” 老人重新收敛笑容,平静的看着被儒衫女子挡住一半身子的年轻儒生,点点头。 “你小子后手果然不少,意外也挺多的,是不是还有几个?嗯?前几日那一辆马车失控,车厢倒下的‘小意外’,你有没有印象?那时就发现你小子身上藏着不少蹊跷。” 赵戎垂目。 原来,这老畜生和他背后之人在今日这场死局之前,暗暗做了这么多测试与准备。 煞费苦心,只为万无一失的能杀了他吗? 年轻儒生点点头,“荣幸至极。” 他的手依旧放在剑上,五指紧握的失去了血色,指缝隙间是血红剑穗覆盖。 秦简夫动了。 他朝左走了两步,面朝赵戎与儒衫女子,继续淡然道: “还有什么意外,赶紧全放出来,看看能不能救你狗命……呵,其实老夫比较好奇的是当日那个跟在你身边,绿衣小厮似的随从汉子,有点让人摸不到底,不过……” 老人话语不停,手捧灰色烟袋,又往院内东北侧走了几步,轻笑道: “老夫也给他留了点东西,话说这绿衣汉子今日怎么没来,要不给你个机会,去把他喊来?” 赵戎又点点头,指了指芊儿,认真道: “也行,这丫头知道在哪,让她去找小白叔,我和你一起在这等。” 秦简夫也点点头,皮笑肉不笑: “可以,就照你说的这么做。不过我要先废了她的修为,碎了她的剑仙胚子,然后划花她这张俊俏的小脸,再用火烧一烧,然后再放她去报信。你先耐心等一等,老夫马上就办好。” 语落,毁容老儒生捧着烟袋,一手负后,面朝东西方向,不急不慢的朝倒在地上的赵芊儿走去。 年轻儒生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前护着他的儒衫女子。 此前一直安静不动的墨色儒衫女子,没有看他,而是突然抬首,看向四面八方周围。 归忽然警戒道:“不好,这老畜生在渡步布阵,他刚刚在拖延时间!全是假话!他是怕你跟着朱幽容跑了,要封住这片竹林!” 果然,就在赵戎面色下意识一肃之时,远处那个一直目不斜视的毁容老儒生飞快瞥了眼赵戎等人方向,脚步陡然加快。 一座封闭空间的阵法,正在他的脚下生成。 几息间就要完成。 而原本目光凄然绝望的赵芊儿,似乎也发现了场上的这些蹊跷,但她此刻却是不忧反喜,因为她瞧见,戎儿哥好像也终于察觉到了这些。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可以被那个像朱先生摸样的墨色女子带走! “唔唔唔……”你快走快走。 小芊儿发不出声,嘴里呜呜咽咽。 她通红的桃花眼睁的大大,开心的清泪横流,然而这双朦胧泪眼中,除了对他能活着的欢喜庆幸外…… 还有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遗憾伤心,与一点儿对于她被丢下后结局灰暗可怖的害怕恐惧。 她不怕死吗?她不怕死吗?她怎么会,不怕死呢…… 就在院内气氛千钧一发之际,由一片墨色构成的朱幽容猛然伸手抓住赵戎的右手。 一段很早很早以前就预留下的讯息,沿着赵戎手心墨字传出,迅速传递到了赵戎心湖外,‘扣门’。 被心湖中的剑灵敏锐的‘开门’接收。 刹那间,它惊喜出声: “一千里,子瑜,一千里!这是朱幽容给你安排的后手!一道笔画可以让你半息间任意方向跳跃一百里距离,两个字,十道笔画,可以让你连续跳跃一千里,刚好逃出这老畜生的气机锁定。”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心的两个救命之字,呢喃。 “刚好…够吗。” 归急催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赶快选个方向,咱们逃!本座建议往北,离开祭月山,咱们别去找独孤氏他们,那边可能还有敌人……” 赵戎同意的点点头。 他的手拉了拉安静抬首四望的儒衫女子。 她低下头,看着他。 她面容模糊。 年轻儒生也平静看着她,紧了紧她的手。 他轻轻点头。 似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毁容老儒生突然停步,毛发被烧起的眉头出,今日第一次皱起。 老人似是察觉到了这个‘意外’真的将要变成意外。 即将发生,难以阻止! 秦简夫忽然退了一步,停止了最后一道布阵。 他摆摆手,点头笑呵呵:“也罢,就让这丫头去找你那个绿衣随从,先不伤她。” 说着,老人瞥了眼面容模糊的儒衫女子与年轻儒生牵在一起的手。 赵戎不语,他修长身子似是沾染了身旁女子的墨色,也隐隐模糊起来。 似是下一秒就要消失。 老人见状,看向旁边地上的那个俊俏丫头。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呜呜唔唔呜呜哇……戎儿哥,你走啊走啊,别听这坏人的话,快跟她走!” 赵芊儿被堵住的嘴,重新放开禁制。 楚楚动人的少女正面扑倒在地上尘埃中,身子不能动弹,她便努力的扬着脑袋,瞪大那双被清泪糊住的眼睛,目光尽力穿过身前佝偻老人的布鞋边沿,在秋日与竹林施舍下的阳光中,去再看一眼年轻儒生的身形与模样。 她又哭又笑,奋声沙哑着嗓子呼喊。 “呜呜呜戎儿哥,你别犹豫,会落入他的圈套的,这是好机会,你快走,去找小白叔…去找小姐……去找朱先生……” 秦简夫闻言,面色如常,悄悄压住欲弯的嘴角,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某位剑灵亦是看出来了这明谋,轻声提醒:“赵戎,别犹豫……” 赵戎点头。 全程都没有去看赵芊儿和秦简夫。 他依旧两眼平静注视着身前这个牵他手的儒衫女子模糊的面容。 似是能透过模糊一团的墨色,看见她此时凝眉的表情。 儒衫女子摇摇头。 年轻儒生牵在她手,点点头。 儒衫女子又静静看了看他,然后回过了头去。 然后。 竹林小院内。 墨色的儒衫女子,身形消失。 某个正又笑又哭又开心又伤心的少女,身形消失。 半息一百里。 年轻儒生低下头,看了眼再次空荡荡的右手,手心处的两个墨字,十道某儒衫女子留下的优雅笔画,正一道一道有序的消散不见。 短短五息。 手心处幽容的两个字全部熄灭。 远方的远方,某个傻楞着四望的俊俏少女脱离了秦简夫的气机锁定。 竹林小院再次恢复了一片宁静。 毁容老儒生转头,颇为意外的瞧着北边方向。 一直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张会之目光斜了斜,看着那个不久前饮酒笑语‘不负卿’的男子。 继续留在秦简夫眼皮子底下的年轻儒生轻轻颔首,对归认真道:“我没犹豫。” 紫衣剑灵:“………” 它啊了啊嘴,又无语闭上。 本座说的犹豫是这个吗?你他娘的就不能给自己留意几道‘笔画’!?你赵子瑜用一个字,赵芊儿用一个字,分头跑,或者你三道笔画,她七道笔画,也行啊,虽然难以担保,但是二人都能有不少生机,也算是对她无愧了…… 结果,你他娘的竟然全给那个小丫头了…… 剑灵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真的没法过了,爱谁谁。 它瞧了瞧外面寂静的院子和那些人投来的一道道奇异目光,想了想,认真朝剑主道: “能不能把本座也送走?赵大善人。” 赵戎摇摇头,“不能。” “本座日你大爷。” 竟然是一句新骂,而且不阴阳,十分爷们。 赵戎微楞,然后笑了。 这时,秦简夫轻哼一声,缓缓收回了目光,看向赵戎。 没有去追那个俊俏少女。 这个毁容老儒生瞧了瞧年轻儒生。 然后,他也笑了。 这个结局虽然意外,但老人也挺满意。 赵戎亦是抬头看着他,脸上笑得愈发灿烂。 于是这一老一小两个儒生,都是笑容洋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亲近的前辈与晚辈呢。 殊不知二人之间是血海深仇,今日必死一个。 老儒生点点头,笑语:“这样也行。” 语落,他之前欺身而上,朝赵戎大手摄去。 年轻儒生已经十分知足了,他先是在心湖与破口大骂的归笑着道了句‘等会儿好好听好好学’,然后直接开心笑骂: “老儿想打爹?你爹我要是皱一下眉,那就下辈子继续当你爹好吧……” 说着,他欲去抽腰间剑,然而手刚碰到剑柄,下一秒便被一直五指枯瘦的手,扣住了手腕。 赵戎右手被反扭成一个惊人的弧度,然后,是一阵骨裂声。 毁容老儒生轻描淡写来到了他身前,先是捏碎他手腕骨,然后将他反抗的几招全部卸去,五指抓着赵戎骨折的手腕不放,继续用力,将那已经碎了的手腕骨捏成了比指甲还小的细碎骨。 “啊……唔!!” 赵戎目眦尽裂,却死死咬牙,鼓着腮帮,忍着不叫。 文剑脱手落地。 这只写字的手,彻底废了。 秦简夫瞥了眼他大皱的眉头,赵戎手腕的碎骨刺破了皮肤血肉,鲜血淋漓一片,都染红了老人如鹰爪似的枯瘦五指。 秦简夫这只手慢条斯理的左右摆了摆,于是赵戎碎去手腕骨的右手,也跟着在秋风中左右无力的摆动了起来,就像被小孩子弄坏的破布娃娃。 血腥味在院子内弥漫。 老人笑容更甚了,这才是开始而已。 他先是又挡住年轻儒生‘软绵绵’挥来的另一拳,然后一根枯指用指甲轻轻将手腕这团模糊血肉中的手筋挑了出来,捏着它,往外抽拉。 鲜红血液,不止的溅出。 赵戎痛彻心扉,牙齿咬出血来,他身子以废去的右手为中心,痛苦扭曲着倒了下来。 老人温柔拉着倒地男子的手,觉得还是不过瘾,他瞧了瞧赵戎死死忍住的面色,笑着点头。 然后,轻轻帮赵戎把右臂生生拔了出来,随手往肩后一丢。 “啊啊啊啊啊——!” 一声嘶哑的吼声。 年轻儒生的断臂落在地上,溅起一片血与尘。 老儒生置若罔闻,伸出布满鲜血的枯手,在赵戎雪白的衣领上仔细擦了擦,然后伸手拿起一杯旁边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他瞅了眼地上捂着断臂痛苦扭身的赵戎,轻描淡写道:“再叫大点声,呵,这才刚开始呢,要不等会儿试试火?” 年轻儒生笑容扭曲的鼓着腮帮,死死憋声。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声音有点小。 毁容老儒生放下茶杯,弯腰凑近去听。 “……老……老儿用点力……是没吃……吃饭吗哈哈……” 老人点点头,下一刹那,砰的一声,脚结结实实踩在了赵戎高昂的脑袋上,让他的右侧太阳穴死死贴地。 地面都陷出了一个凹坑。 是赵戎脑袋的形状。 秦简夫垂目往下瞥去。 然而被踩着头颅的年轻儒生却笑了,满嘴血水,眼角裂开,鼻梁断去,却笑得格外灿烂。 “……没……吃……饭吗?” 某个心湖中,某个别过头不忍看的紫衣剑灵闻言后,蓦然笑了,它在湖旁高楼上,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秦简夫冷笑,想着下一个折磨他的法子,得让他痛不欲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