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落幕
县令长跪在先生前，头埋得深深的，就好像一个犯错的学生，在等先生的训诫。 事实也是如此。 先生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火燎的脸，形如恶人。以真面目示人，是对这个学生的尊重。 先生摸着县令的头，问道：“长青，后悔么？” 陆掌门在一旁笑眯眯的盘起腿，不管怎么看先生训斥学生，每次都是那么有意思。 县令抬起头，如实回道：“长青不后悔。”在老师面前说出心里话，县令并不觉得可耻。 先生继续发问：“为何？” 县令犹豫了下，叹了口气回道：“生育之恩，无以回报。哪怕再来一次，为了就我娘，我依旧会与那传道士交易。” 先生继续问道：“另母今年贵庚？” “八十有三。” 先生提问愈发快速，“寻常人家，寿数几何？” “知天命即是高寿。” 先生继续问道：“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是。” 先生再问：“子救母，人伦常理？” “是。” 先生再问：“一方父母官，互得百姓周全，常理？” “是。” 先生再问：“长青，求学至今多久了？” “回先生，五十年有余。” 可怜可恨可笑还有可悲。 修道者境界再高，寿数也不过五百尔尔，哪怕侥幸rou体未曾衰败，三灾五劫之下，从古至今也没有一人闯过去，别提剑仙短命，百岁丧命更是数不剩清。 一旁的陆掌门忍不住嘲笑道：“本座元婴境界，都不敢妄谈寿数之事，你一读书人，竟然会信左道的说辞。” 县令怒目而视。 陆掌门继续讥讽道：“怎么，看你这样子是上山求过延寿灵药了？” 县令沉默不语。 陆掌门自然不会是那种得理饶人的性格，“你还敢恨我道门不成？如此灵药为何要给一个毫无贡献的老妪，就因为你是县令？就因为你庇护一方百姓？” 眼见先生没有出言制止，陆掌门继续放飞自我，“别傻了，我道门无数弟子，为了这天下的安全，诛杀了无数邪孽，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么？你知道他们当中有多少个及冠都未到么？你知道道门这些人，最后老死的有多少么？呵~愚孝不义之人，还想怨恨我道门，你还不配。” 好一方锐利如刀剑的言语，县令灵台碎裂，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陆掌门对着先生抱拳道：“刚才多有得罪，你这学生，灵台蒙尘，怕不是日后会堕入邪道，干脆破而后立。” 读书人，以书明志，立心立命，方可养出浩然正气。浩然正气不伤人，专杀邪祟。灵台蒙尘则浩然无存，轻则邪念杂生，重则坠入邪道。左道至此而来。 先生叹了口气：“百无一用是书生，天下大乱也是书生。” 灵台清明，浩然正气，鬼邪易辟。灵台入浊，杂念丛生，天下为恶。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君子终日戚戚，却被恶人手持屠刀威胁。。 先生转过身，抱拳向掌门道：“老身今日就厚着脸皮，向掌门求一枚藏精丸。” 陆掌门双手抱住后脑勺，“小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咯，为了儿子的前程殚精竭虑，以至于心神内耗过渡，卧床不起，反倒最后连累了儿子。先生，我可说好了，这个死结不解，寿丹来了都没用。” 先生点点头：“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虽说功过不相抵，但我也是藏了私心。能救自然是要救。” 陆掌门称赞道：“先生通透，这一颗赤子心不去修道可惜了。不过也好在先生不是那圣人，不然我道门估计是要凉咯。” 先生留下一封书信，言尽于此，该说的，该做的，全都给了，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全靠县令的造化了。 心病如同掌心纹路，斑驳而复杂。在旁人眼中，只是一团乱麻，唯有当事人，手握拳头，才可破局。 这一次，余一一足足睡了两天两夜。身体方面，有三位大佬的调和温养，倒是不会存下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心力的消耗，只能用时间去填补。 猰貐在床头蹲守了两天两夜。 私塾中，先生与陆掌门煮酒相谈。 “先生不愿上山，这次为何会想送这孩子上山？”陆掌门一直有这疑问，现在当下无事，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先生将手中桃花酿一饮而尽，仰天叹息道：“书生无用啊。” 陆掌门眨了眨眼睛，“怎说？” 先生郑重其事道：“猰貐怎解？嬴鱼怎解？” 陆掌门先是有些迷茫，然后突然回过味，震惊道：“难不成，乱世要再起？” 先生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案桌上写下一横，“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信命。一一，可能会是那个变数。” 先生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哑然失笑，又接着说道：“私心罢了，当真乱世再起，普通人可不会有什么选择。一一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上山总比呆在山下，多了那么一点选择的权利。” 陆掌门再为自己添上一碗酒，不得不说，这桃花酿还真不错，“为求逍遥是么？先生想让那孩子学我道门何总心法。” 先生眼神炽热，压低嗓音道：“金光咒！一一命格太薄，唯有性命双修，才有破局之法。” “果然，天一经也是燃命之技。”余一一在昏迷的梦境中，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流失。余一一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很重要，也很不重要。 梦境中，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桃花，连绵万里，令人心安。 再度睁开眼时，是熟悉的天花板。 “看来，事情是结束了。”余一一转过头，四处张寻，无比迫切的想见到那些想见的人。 一侧过头，就是猰貐那张面目狰狞的龙脸，但此刻却异常的心安。 “你醒啦！想吃点什么不？” 猰貐显然是很高兴，只是那张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嘴角扭曲起来的幅度，还是那么的吓人了。 余一一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猰貐以为他想说什么，赶忙凑上去。 余一一一把捏住猰貐那小小的龙角，嗯，还是熟悉的手感，看似粗糙，但能感受到学业流动带来的微微颤动，已经还没来得及被风带走的温热，看来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