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花自飘零水自流
“陆公公也太看得起冯某了。” 夕阳上竹台。 青松照斜影。 小公子和陆行舟分别坐在这凉亭石桌地对面,把酒言欢。 暮色逐渐地浓了一些。 一大片火烧云从天边升腾了起来,好像天燃烧了。 冯谦益把那雕着游龙戏凤的白玉酒杯放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陆公公难道看不出来,我在这玄机阁内,其实什么地位都没有的,什么人也都没有的。” “这样,如何能帮你?” 陆行舟已经说出了自己的需要。 他需要冯谦益从玄机阁内探取到誉王的消息,然后一网打尽。 让后者入不了蜀中。 听到冯谦益的话,陆行舟并没有失望,也没有气恼。 他虽然只见过冯谦益一次。 但却也算了解。 后者虽然在玄机阁内有难处,但断然也是有些力量的。 她不暴露。 只不过是害怕失败。 而且,也想看看自己的筹码而已。 “咱家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 陆行舟伸出右手,将石桌中央的那壶桃花沾端起来,先是给冯谦益倒满,然后又是给自己倒满,举起来,道, “咱家直接说咱家的条件。” “事成之后,咱家东厂,助你灭玄机阁从长安至蜀中所有不听命于你的力量,也就是说,除了那玄机阁主阁,剩下的玄机阁势力,咱家都帮你拿到手。” “如何?” 冯谦益端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 旋即抬起头,美眸盯着陆行舟,里面有一丝难以压抑住的兴奋, “你有这个本事?” 陆行舟洒脱一笑,酒杯中的桃花沾已经是一饮而尽, “谋反案平,咱家这东厂,便是刀锋初成。” “到时候,这天下,七成的地方,咱家都能平,也都能灭。” “只要不碰玄机阁主阁,料是没问题的。” 玄机阁主阁。 是玄机阁里面所有高手所聚集之地。 以东厂的力量,暂时还没办法拿下。 当然也不是说不可以。 调动大军,直接压过去,也很轻松。 但东厂还没那么大的权力,也不值当。 但如果灭外围的那些力量,就是比较轻松了。 陆行舟可以横扫。 他相信,小公子冯谦益定然对这个条件也相当满意。 因为。 据陆行舟所了解。 玄机阁主阁,是重中之重。 是玄机阁千百年的传承所在。 为了保证他们不被渗透,不被世俗所污染,玄机阁主阁里面的几乎所有人,完全不参与江湖之事,也完全不踏入江湖。 这也就导致,主阁之内所有的经济支援,都来自于外围那些产业。 小公子掌控了这些产业。 那么,就在玄机阁内有了一定的地位,也有了话语权。 再想做什么,就简单了。 这个交易。 陆行舟没想着让小公子吃亏。 各取所需。 大家公平。 “陆公公知我甚深啊。” 冯谦益端着白玉盏,脑袋微微侧歪着,她一会儿看向那略带粉红的桃花沾,一会儿看向陆行舟,美眸里光晕闪烁。 陆行舟这个条件。 真的,让她无法拒绝。 “好!” 稍许的迟疑之后,冯谦益一把将桃花沾仰尽,然后以空酒盏和陆行舟碰了一下,道, “一言为定!” “我竭尽全力助你,保证誉王过不了沧江口!” 陆行舟笑了,把玩着酒盏,问道, “你有这个本事?” …… “哈哈,陆公公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 “如果真的看不上你,陆某又岂会来?” …… “嘿,陆公公竟然也是个会开玩笑的,有趣儿,有趣儿。” …… “你……是第二个说咱家有趣儿的人!” …… “那第一个是谁?” …… “咱家还有要事,此地不宜多留,事成之后,再领略你这桃花沾。” …… “若事成,便不是桃花沾了。” “我把玄机阁那千年的,冰泉桃花酿,给你来十坛。” …… “一言为定。” …… 千里之外。 岳麓书院,大雪山。 炎炎夏日。 整个湖广都是一片燥热潮湿。 但是这岳麓书院上,却是一片清爽。 山间的风吹拂而过,漫山遍野的林子都是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像是有人书生在低语。 不过,这夜已经很深了,并没有读书的声音。 不。 或许还有。 因为那声音听起来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清晰,就在这山巅上。 ……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顺着这声音寻过去。 在那一片雪白与空旷之中,凉亭之下,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 正是徐盛容。 朗朗书声已经散去。 她站在那里。 双手负在身后,手中还握着一卷诗词。 那是女词人李清照留下的真迹。 风吹过来。 发丝微微荡漾。 她抬起头仰望着那星辰遍布的夜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 当初杀了陆行舟,一切过往便已经烟消云散。 她能忘得掉。 她本以为。 当初接触陆行舟,就是逢场作戏。 就是想要探出此人身上的一些秘密。 她本以为。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一切都是虚幻一场梦。 那柄插入陆行舟心脏的刀,已经结束了一切。 她本以为。 自己一心要的,是这天下,是万人之上。 她不会在乎这区区一份,掺杂着无数虚情假意的过往。 但是。 她本以为的,都错了。 当再回这岳麓书院。 再回这大雪山。 再回这当初两人曾经共度过无数时光的地方。 她竟然,心痛了。 她忘不掉。 她醉下。 她睡下。 她用无数的事情让自己变的繁忙。 她甚至,疯狂的练功。 但都无济于事。 那些过往。 那些记忆。 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不断地从各个地方出现。 不断地侵蚀着她地一切。 她心里地痛。 无法遏制。 “呼。” 星光扑满眼眸,徐盛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滴眼泪从那眼眸里流淌下来。 哗啦! 下一瞬间。 她掌心里有着强横地劲气汹涌而起,而那一本漱玉词,也是直接炸裂,化作了无数碎纸屑,随着漫天的风飞舞而出。 呼! 风吹拂过。 漫天纸屑荡漾,好像,把过往的残影,也要卷走。 徐盛容闭上了眼睛。 自言自语, “我徐盛容,是要这天下的。” “我怎么可能被区区儿女私情所扰?” “我才不会做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 哗啦! 这句话落下。 她身上又是爆发出了一阵狂暴的劲气,那些围绕着她飞舞着的碎纸屑,受到了撞击。 然后轰地一下子。 都飞向了远处。 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面。 徐盛容豁然转身。 坐在了这凉亭之下。 举酒畅欢。 不知多久! 咻! 咻! 咻! 山下传来了一道飞快登山地脚步声,听那声音起落飘忽,却又非常地快,应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物。 至少,轻功方面造诣不错。 唰唰唰! 这原本安静的大雪山上,一瞬间,出现了十几道影子。 他们站在四面八方。 像是和这夜色融为了一体一样。 然后,将徐盛容所有的方向都给保护了起来。 徐盛容也是放下了酒坛。 转身,看向了上山的方向。 咻! 稍许的功夫,一道身影从那夜色之下窜了上来。 瘦削,欣长。 须发皆白。 竟然是原本应该留在太子府的白君子。 后者应该是急匆匆赶路而来。 面色憔悴。 一身地风尘仆仆。 就连那一双原本精明澄澈地眸子里,也是有着浓浓地疲倦。 唰! 见到后者出现,徐盛容直接窜了起来,她飞快地跑到了白君子的旁边,将其搀扶住。 美眸皱着,不可思议的问道, “白先生,可是长安城出了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他……” 噗通! 白君子面容惭愧,后退了半步,直接跪在了徐盛容的脚下。 他先是磕了三个头,然后这才是低声道, “容姑娘,白某愧对你。” “太子不听白某劝告,乱行其道,先是差点儿坏了年初祭祀大典,被陛下禁足,后来,更是被梨园春的戏角儿给勾引,染上了……花柳病!” “老夫离开长安的时候,太子已经……被赶出了东宫,送去通州,做远昭王了!” “容姑娘,老夫对不住你!” 砰砰砰! 说完,白君子又是重重地把头磕在了那冰凉地地面上。 涕泪纵横。 徐盛容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抓着白君子的手,也是猛地紧绷,后者肩膀上的衣衫,都是啪的一声,直接被她无意之间倾泻出来的劲气,给震碎了。 “怎么会这样?” 徐盛容脑袋里像是被一个惊雷给炸了进来。 一下子,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理智,都是在这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里。 变成了浆糊一般的存在。 她突然之间觉的。 头痛欲裂。 她心里也是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砸了一下。 像是要开一般。 她呆愣在原地。 稍许之后。 她手开始发抖,她地嘴唇儿也开始发抖…… “哇!哇!哇!” 死寂了大概一瞬间之后,徐盛容突然转身,跪在了一旁。 然后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她刚刚喝过地酒。 她刚刚吃过地东西。 甚至是吃过的晚饭,都是一股脑儿地,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她眼泪也一并流淌了下来。 不知道是心痛。 还是身痛。 她不断地干呕着,不断地咳嗽着。 她双手不断的拍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沙哑的呜咽! “容姑娘……” 徐盛容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 白君子有些看不下去,迟疑着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发现。 徐盛容的双手已经布满了鲜血。 掌心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一向爱干净的她。 身上也是沾染了无数的呕吐物。 酒臭的味道。 让人作呕。 发丝低垂着,粘连在一起。 她低着头。 一言不发。 白君子心里也是心疼万分。 徐盛容。 可是天之娇女。 心比天高。 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太子,可不是单单为了母仪天下。 白君子知道。 徐盛容要的是真正的天下。 她为此付出了多少。 白君子心知肚明啊! 如今,一切的努力却都被太子那个废物给毁掉了。 她能不心痛吗? 能接受吗? 白君子这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啊。 若不是顾忌徐盛容。 他当日就能把太子给宰了。 此刻。 看着徐盛容这般,白君子的眼睛也红了。 “容姑娘,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或许……” “老夫定竭尽全力,把太子再扶……” 白君子本已经不想再回太子府了。 但他是真的心疼徐盛容。 所以,他咬了咬牙,决定再回去,尽量帮太子再争一争。 就算……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徐盛容突然冷哼了一声,然后抓住了白君子的手臂。 “白先生,不必了。” “再努力都是白费力气而已!” “现在这情形,太子是绝对与皇位无缘了!” 白君子其实心里也明白。 但是,看着徐盛容这样痛苦,他又于心不忍。 他迟疑道, “可是……” 徐盛容轻轻的笑了笑,道, “可是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也不能白费,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 她轻轻的擦掉了嘴角儿的污秽,出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她一边慢条斯理的脱掉外面那一层被弄脏的裙袍,露出里面的白衫,还有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儿,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 “确实不能白费。” “但却不需要靠太子了。” “而且,不需要再靠任何人!” 白君子恍惚的抬起头,看到徐盛容的眼睛里,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光。 璀璨如星。 哗啦! 徐盛容将那一身污秽的外袍,扔在了地上。 然后,仰头看向了夜空。 风吹拂。 黑发飘飞。 衣袂猎猎。 她笑着,一字一顿的道, “这皇帝。” “乞丐坐得,和尚坐得,瓦匠坐得,屠夫坐得。” “为什么,我徐盛容坐不得?” “我不信这个理!” 轰隆! 一道惊雷。 随之自夜空里炸响。 炸碎了这天地寂静。 也炸灭了漫天星光。 炸起了风。 也炸落了雨。 白君子短暂的愣了一刹。 脸上的皱纹,也是慢慢的绽开。 然后。 他面色肃然。 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沾染了风尘的长衫。 又是轻轻的理顺了袖口,领口。 最后将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捋顺。 他挺直了腰板,后退半步,跪在了徐盛容的脚下。 他双手贴地,郑重磕头,沉声道, “白君子,誓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