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眼》
在城市，天气的温暖变化仿佛已经是分不清了。 只有乌柏树上摇摇欲坠的落叶，偶尔从发隙滑过的阵阵凉风，以及和自己一样回到母校拿通知书的高中毕业生，无一都不在昭示着九月的到来…… 李柯梦站在教室外，第三楼的位置让她可以清晰地看见涌入学校的人流，以及他们每一个人的样貌。 心中一阵悸动，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毕业了。 好闺蜜罗蓉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过来，猛然伸出头，调侃似地说了句: “吓——没吓到。怎么了？大小姐闷闷不乐得像望夫石一样，莫不成在学校还有什么留恋的情郎？” 李柯梦撑着下巴，淡淡地回答:“我是在想，你去了那所音乐学院，会不会第一天就因为发音不标准给送回家。” 罗蓉之前玩过配音，所以声音很好听，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后来去学的音乐。 但是配音只练习戏感，罗蓉唱歌发音就很是跌～宕～起～伏～ 后来遇见曾经是童星的李柯梦，罗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跪拜师，李柯梦被磨了整整三个月，举起了小白旗。 转身靠着阳台，罗蓉很不满地回了一句: “切～比起这个，我觉得更应该吐槽一下你报的警校吧。大小姐，你爸不同意你参军，你就直接去考警校啊？” “嗯……” 又是一阵凉风，又吹下了一地落叶，李柯梦颔首，刚好撞上一个男孩的视线，略带忧郁的眼神让李柯梦的心凹陷下去，曾经……她看见过更加悲痛的目光。 被这种眼神注视的感觉像被千刀万剐一样。 已经，不想再经历了，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无法保护他人。 明明已经尘封已久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芽，从心房攀援而上。 李柯梦转过头，刘海遮住眼睛。突然，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被罗蓉丢了过来，罗蓉仰着身靠着栏杆，举起手仿佛想抓住蓝天。 “我啊，不知道柯梦发生过什么，明明作为童星有大好前程，但你却放弃了去学武术。” “那个时候你好像才八岁吧？有的人说你被雪葬了，因为太火被嫉妒，我承认自己当初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八卦啦。不过之后看见你这幅颓废样子，心里就像梗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李柯梦轻轻地说。 “停停停——先不要道歉。最受不了你这一点了，明明是个富家大小姐，每次遇到事情就不停地说对不起。” “我只是今天感觉有点触动吧，因为我知道其实柯梦应该还是很喜欢唱歌的，不然怎么教好我的？” 李柯梦抓着围巾，心情像是桌上的书本层层叠叠。 李柯梦明白罗蓉渴望了解她，帮助她的心情，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小蓉。” “怎么了怎么了？终于被我的爱与关怀感动了，打算给我说了吗？” “这条围巾太长了，而且后半部分竟然是红色的，很明显是阿姨缝的啊喂。” 李柯梦扯开围巾，发现还有个没有来得及打结的线头。欲言又止。 罗蓉咳了一声:“这可是我和我妈着你共同的爱。顺带……绝对不会是因为上次你送我的绝版木雕小船被弄坏了送给你的补偿。 啊哈哈，我记得老师好像找我有事，我先走了！”撒腿就跑，真女人从不回头看！ 李柯梦其实很想提醒罗蓉，她跑错办公室方向了。 收起围巾，李柯梦恬然一笑。 有些事情是无法言说的，就像初中很流行写的秘密纸飞机，李柯梦曾在座位上惆怅了半小时，最后放下笔，用白色的纸片折成飞机，飞向蓝天…… 转身，李柯梦也走进了教室。 在教室坐了半个小时后，罗蓉才用手机发来消息，说:她打算陪她的校长老爸在学校里面待几天，先去收拾自己住的宿舍，让李柯梦先回家。 李柯梦回了个“了解”，然后放下手机，环顾教室一周，有几个同学还在交谈，但是大部分人也已经离开。 那就走吧。 有许多未来值得让人远望，是这样吧？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校门口，年迈的保安大叔又眼熟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紧紧地盯着校门。 进入私家车，李柯梦双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天空中的云渐渐多了起来，映在车窗上变成铅灰色，果然是秋天到了，天空不再是一整块的空灵水晶。 新来的司机伯伯爱说话，很开朗又喜欢一些新奇玩意儿，和公司里面的年轻人很快就打成一片。李柯梦也挺喜欢他的。 他放了一首欢快的钢琴曲，不停地哼着歌，半带不经意地说道，“大小姐考的警校？” “嗯，因为这样我才能实现自我意义。康伯伯觉得这样不行吗？” 后视镜里，李柯梦有点闷闷不乐，司机伯伯急忙转移话题，尴尬地回了句: “这，倒也不错。只不过大小姐以后会很累。算了，我相信大小姐！对了，最近大小姐家里面的阿姨是不是要换了啊？” 李柯梦家有一个清洁长工叫张阿姨，只不过最近张阿姨的孩子身体出了问题。 张阿姨的丈夫不知道从哪里借到一笔钱，成功做了手术，由于丈夫要继续去打工的原因，张阿姨只能放下工作去照顾她的孩子。 大概是公司里面的人传出来的吧。康伯伯应该是听到这个消息，想来推荐新阿姨的人选。 李柯梦点点头:“应该是的。如果康伯伯有什么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一下。” “嘿嘿嘿，好嘞。我去帮大小姐物色几个手脚利落的！” 康伯伯继续说着，然后慢慢地聊到了一些新闻八卦，情绪异常高涨，不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李柯梦看向车外，云继续扩散在天空之中…… 回到高档小区，李柯梦一走进房间就感觉有点奇怪，空气中好像有一种烟草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客厅里面的柜子有一两个打开着，有明显翻动的痕迹，沙发上的抱枕歪七扭八，有个还掉到了地上。 如果李阿姨在，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柯梦四下张望，顺手抄起放旁边的拖把，“有人吗？” 有脚步声从自己的卧室传来，听声音是仓促的小跑，李阿姨从房间探出头，手里拿着扫把。 “欸，柯梦回来啦。你这……拿着拖把做什么？我正打扫房间呢，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饭马上就做好了。” 李柯梦松了一口气，放下扫把，问道:“李阿姨，今天家里是来什么客人了吗，沙发这么乱。” “没有没有，我这不过一两天就要走了吗，下午老头过来帮我收拾了下行李。 我还打算把这里的东西都洗一下，收拾一下。麻烦你们一家子这么久，总归是要做点回报的。” “不用这么麻烦的。” 原来有烟味是叔叔来过。 李柯梦走进厨房，打开微波炉，打算将中午的菜再热一遍。李阿姨看见，急忙把她赶回房间，念叨着: “哎呦，我来做饭就好，柯梦饿了是吧？那我先把饭热好了再做活。” 李阿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搞得李柯梦有点不知道做什么。 摇摇头，李柯梦回到了房间，在书柜里抽出一本《呼啸山庄》，打开，里面躺着二十多张百元大钞。 过了几分钟，李柯梦回到厨房。 “阿姨，给。谢谢你这么久的照顾！” “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李阿姨眼眶红红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把钱重新塞回李柯梦手上，李柯梦直接把钱放进她的口袋。 “柯梦，你这样让阿姨感觉过意不去呀！” “阿姨，你别这样，咱们先好好吃饭。有什么过意不去的，阿姨照顾了我这么久，应该的。” 李柯梦把热好的菜端上桌，拿出两副碗筷，示意阿姨过来吃饭，阿姨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被李柯梦直接牵上饭桌。 看着阿姨湿润的眼睛，李柯梦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惆怅而又温柔的脸”，“清洁工阿姨” 之前的记忆又席卷而来，拍打着心脏引起一阵阵颤动。 “阿姨，你吃。” 李柯梦用筷子拈起一块牛rou送到李阿姨碗中，李阿姨眼睛睁大了一下，咬了咬嘴角，拿起筷子还没有动。 李柯梦叹了一口气，吃了起来。 “唔……这菜就算热了一次也超级好吃！您试试？” “柯梦，你的父母给我打了电话。” 天空好像传来了轰隆的声音，要下雨了。墙壁上的闹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有一种静谧的感觉。像某一场开幕式，静待什么开场。 “嗯？我有点想睡觉，下次再说吧。” 并不是为了逃避这个话题，李柯梦手上的筷子掉了下来，同闹钟一起发出咔哒的声音，身体软弱无力，大脑中想要睡觉的念头在肆掠。 李阿姨貌若没有听见李柯梦在说了什么，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国外还是不打算回来，他们对你太苛刻了，你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说坏人的时候，李阿姨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着。 这时好像有一个男人从隔间走了出来，虽然视线模糊，但李柯梦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他——他是李阿姨的丈夫。 ——“但你的父母，他们说随便你怎么做，换而言之，应该算是支持你了。” 眼皮沉重，好像也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高考过后就一直在和父母讨论这些那些，因为有时差的原因，每次都要在晚上一两点聊。 父母关心她，心疼她，恨铁不成钢。李柯梦每天都要带着愧疚、伤心各种情绪入睡。 ——“柯梦我们对不起你家，但是拿走这些钱，我们也没有办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这个声音回荡在耳畔，与她八岁时的道歉掺杂在一起，响起来了。 那个时候，男孩拒绝了他们家提出的抚养要求，之后派人去找也找不到他，他怎么样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柯梦伸出手，用尽全部的力气，最后垂落下来，闭上眼睛。姣好的面容看起来很是憔悴。 时钟刚好到了整点，房外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男人带着装满金钱珠宝的黑布袋，朝李阿姨点了点头:“走吧。你不要太伤心。” “嗯。” 李阿姨跟在男人背后走了出去，看李柯梦一眼，关上了门。 在混沌的思维中，李柯梦感觉到有什么声音在嘶喊着，恐惧的、撕心裂肺的。 不过下一瞬，她的世界就被白色包围，听不见，看不见，但却感觉心里重重的石头也不见了。 她苍白的脸浮现一丝笑容。 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李柯梦沉默着，房间很昏暗，从窗帘缝隙投过来的光线照在还没有来得及关的柜子上。 又是这样吗？ 八岁绑匪的糖，吃起来很甜，一声道谢却被堵在了喉咙之中…… 她迈开沉重的脚，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像当初自己被绑架时逃出门那样。 李柯梦站到窗帘面前，哗的一声打开…… 阳光没有如她所料地到来。 几乎是在瞬间，她瘫坐在了地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在黑云叆叇的天空中，她看见的分明是血红色的、镶嵌在天穹中央的“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