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乌龙茶
这茶室古朴典雅、禅意十足,有明清家具、文玩字画,有铜炉香薰、古曲清音,也有假山流水、兰竹蕨草。 “美食不如美器。”茶具之种种,品类齐全,造型、功能各异,不知其中有没有某代某窑某盏的仿品。 茗香阵阵,熏烟袅袅,丝竹声声。 我们选了一个卡座,私密性相对更好些。 女茶艺师一身素雅的中式服装,动作规范,技艺娴熟。 铁观音,清香型;三层的托盘,有各样水果、各式点心。 紫陌脱了外套,两腿相叠而坐,姿势舒适慵懒而又不失优雅娴静。她不时捋一下头发,很自然,很撩人。 “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这两句集句诗正合此情此景。 “愿所有的旅程都平安顺利!”我端起那仅能盛一口茶的小杯子,向她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平安顺利。”她也举杯,素手纤长、柔嫩。 “中午吃得油腻了些,喝点茶好。——现在喝茶不影响睡眠吧?”我马后炮似的问道。 “不影响,我喝咖啡都可以的。这茶真不错,环境也比咖啡店好。” “太他……甜了,齁甜!”我咬了半块马卡龙,边嚼边说。 也许,只有这齁甜的东西才能刺激我的味蕾;因为,此情此景,足以让我“食不甘味”。 难道我没吃过这色彩艳丽不似食物的东西吗?好像麦当劳里就有的啊。可能吃过,然而忘却了,也可能真没吃过。 “不是这样吃的。”紫陌笑着解释,“马卡龙就是过甜的,得小口啃着吃,为了让人节制,还显得优雅。据说法国贵妇们就着茶或黑咖啡,一下午就吃一块。” “这样啊,听着怎么像喝豆汁的时候啃咸菜疙瘩,或者喝二锅头的时候嘬铁钉子。”我抓紧喝茶,这杯子实在是有点小。 紫陌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牙齿颗粒精致,莹白整齐,特别是她轻启朱唇,门牙微露的时候,既可爱又性感。 如果不是这清新可爱的笑容,真不知道我还敢不敢接近她了。 “你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吗?”我问她。 “这是第一次,那个朋友约的我。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我心中窃喜,看来她不是个“爱玩”的人,“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自己动手补胎。” “我看你弄得挺好的,很熟练的样子。” “可能比他们补得还好,其实技术很简单,主要是用心。说来话长,It‘salongstory。” 我知道我们的熟悉程度还不足以支撑细水长流似的闲聊,作为一个讨好型人格的人,为了避免冷场,我决定采取大水漫灌的策略,给她讲了一个补胎的故事。 某年月日,我准备骑车出门,坐上去后习惯性地看了看车胎,发现后轮胎有点瘪,检查后发现上面扎了一颗小螺丝钉,不过还能开。 在距修车店还有两站地的时候,我在一个路口看见了一个修车摊。这儿倒是适合小修小补,想着我就拐了过去。 “师傅,后胎扎了个小螺丝钉。”我详细说明情况,并把螺丝钉转到显眼的位置。 “这是真空胎,塞个‘辣条’就行。”修车师傅简单查看了一下说,“不过只能是试试,你这轮胎磨得比较薄了。” 他五十多岁,黑脸,个子不高,身材粗壮,可谓标准的北方丑男。他说话也带有浓重的北方口音,不过,态度倒还友善。 “多少钱?”我边问边看轮胎,并跟前胎比较了一下,好像没有他说的那么明显的磨损,纹理都还挺清晰。 “十块。” “好,那修吧。”我边答应边有点纳闷,自己对补胎这事不熟久矣。 这时,一个更胖点更高点但一样黑的年轻人拿着一瓶饮料从别处走了过来,半躺在一张椅子上,看样是摊主。 “等一下,试试还漏不漏气。”这师傅塞好胶条、打好气后,准备去拿喷壶。 “不用试,不会漏的。”那年轻人边玩手机边说。 这师傅还是坚持往补丁处喷了水——有气泡,还真漏。 “不行,轮胎太薄了,补不了了。”他边说边把胶条抽了出来,轮胎也就迅速地瘪了。 “那怎么办?” “得换轮胎了,我们这儿就有。” “多少钱?” “二百二。” 他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塑料包装的轮胎,扔在地上,还站上去踩了几下,表示轮胎的质量很好。 我不想换,一是不甘心怎么就补不了了;二是我还是喜欢原装的东西,能不拆就不拆,能不换就不换;三是即使换也不在这路边摊上换。 “要不您再补一次试试。”我以商量的口吻跟他说,并找了些时间紧、先凑合用之类的借口。 “再补也不行,轮胎使不上劲了。到时再漏了,把你这轮毂都硌坏了,花的钱更多。”他看我不愿意换,态度开始变得冷淡,进而到一边“忙活”去了,有点晾着我的意思。 “您再试试,该给钱给钱。”我继续跟他商量,并继续找借口,“主要是我借的朋友的车,出来就换个轮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给他补上吧,”年轻人看我坚持,就催促那师傅,接着又对我说,“不是你的车啊。” “不行就是不行,这还怎么补啊,补了也没用。”他一边嘟囔一边去拿新的胶条。 在那师傅重新补之前,我跟他商量用不用打点气再补——轮胎鼓着,好cao作。他说,这怎么打啊,锥子都扎过了。 我没再多说,但暗自纳闷:车支着呢,轮胎不承受压力,打气的速度总比漏气的速度快多了吧?小学数学应用题都是这么出的。 就像我认为的那样,瘪着的时候确实不好补,因为锥子一扎轮胎就陷进去了。他这一次弄得慢多了,好像还扎了不止一次。 弄好后,他把气筒递给我,让我自己打气。 还是漏气,但可以正常行驶,能坚持一段距离。我得赶快去那家修车店。 那年轻人倒是只收了我一根胶条的钱。 修车店是个临街的底商,门前有片空旷地,跟外面的马路之间还有一道绿化带。 店外站着两个男的,看样子是摩托车的发烧友,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都穿得挺精神。 他们很多人把修车店当个据点,没事跑一趟,待一会儿,social一下,就像后来我去姜小夏那儿似的。当然,我没人家那么“发烧”。 他们的车也都改装得很炫酷。据说有的减震就一万多块,另外刹车、大灯、排气管都可以改装,还有配音响的。 “轮胎扎了个小螺丝钉,临时在路边补了一下;你们专业,再给看看,漏不漏气什么的。”我跟修车小哥说。 这小哥矮、瘦、黑,单眼皮、小眼睛,但很淡定。 他听完我的介绍,大概看了一眼,说:“没事,补上了就行,不会漏。” “你给看看,确定一下。另外,这轮胎磨损得厉害吗,还能用吧,不用非得换吧?” “还行,能用,不用换。”他边说边用手靠近轮胎的补丁处,“还真有点儿漏气。” 当然漏了,我心说。 “你再给重新补一下,可能他们技术不行。” 小哥进屋去拿工具,我也转悠到了门口。这时那位年龄大点儿的发烧友以提出友好建议的口气跟我说,换条轮胎吧。 我觉得有点突兀,但还是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小哥在里面翻了挺长时间,我就回到车旁蹲下来看那补丁,发现挨着它好像还有一个小口子。 等小哥回来,我告诉了他。他大概看了一下,说,不是。 重新补好后,我问小哥用不用再试试。他自信地说,不用,没问题。 我建议他试试,他试了试。还真漏,他说。 我说,是不是旁边那个小口漏的。他趴那儿仔细看了看,又试了试,说,这儿还真有个小口,就是它在漏气。 “当时那人给补了两次,第二次可能还扎了不止一下,不知道是没扎好,还是故意的。” 后来,我知道,有的汽修工手套里藏着钢针,一针下去,补胎变换胎。就在BJ。
这时,那两位发烧友都过来了,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换条胎吧,他俩先后说。其中一个还说,到了夏天,温度高,胎压大,还得漏气。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人或多或少有这么个心态,喜欢当托儿,促成个买卖,表现一下。这本可以理解,但这两位有点儿上赶着了,过了。 “换吗?要不你回去找他,让他给你便宜点儿。”小哥扭头问我。在这一点上他还挺厚道,没死乞白赖让我换轮胎。 回去找,能说得清楚吗? “不想换,还要拆装轱辘,今天也没时间。要不你再给补补,我先用着。”我听他那话音儿,还有办法。 “这两个口子离得太近,得用自动修补液了。” 修好后,我又付了四十块钱,然后一直用到现在。 后来,我换了一家修车店,就是姜小夏那儿。我还在网上买了这个维修套装,5.8元,包邮,可用五次。 “有事儿您言语。”最后,我跟紫陌介绍,补胎时要用螺纹钻打磨,要涂胶水,要剪掉胶条的剩余部分——这些他们都没做,而我都做了。 我想起了相对论,把这故事当面讲给一个漂亮的姑娘听,跟自己孤单地把它敲进电脑里相比,各种感受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相对论,又是什么。 “Alongstory.你这补一次轮胎有太多的细节了。他们确实是……不靠谱儿。”紫陌收起托腮凝眸的模样,认真地说。 “总之,如果没有那颗螺丝钉,我就不会去修车。如果我不去修车,就不会遇到那两拨儿不靠谱的人。如果我不遇到那两拨儿不靠谱的人,就不会换一家修车店,也不会备一套补胎工具。如果我不换一家修车店,就不会参加今天的活动。如果我不参加今天的活动,就不会遇见你。如果我不备一套补胎工具,就不会给你修车。如果我不给你修车,就不会跟你坐在这里。所以,都是因为那颗螺丝钉。” “讲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笑着说。 “我想我可能有点紧张。请恕我冒昧,如果你截至目前还没有太讨厌我的话,就先答应我下次再见,那样的话我就轻松多了。” “这样啊,那好吧。”她体贴而又矜持地说。 “谢谢!”我高兴地说,但又转作思考状,“现在出现了一个悖论:我一方面想多喝会儿茶,另一方面,所谓言多必失,夜长梦多,为了避免你改变主意,我最好尽快撤。” 她哈哈笑起来。 “加个微信吧。”我趁机邀请,“你下礼拜六有事儿吗?” “礼拜六……没事儿。” “不好意思,我有事儿。”我遗憾地想起了那天有个饭局,不由掩面扶额,接着期待地问她,“礼拜天呢?” “呃,也没事儿。” “真好,悠闲的周末。”我半是调侃半是夸奖,“我想——” “啊,不对,”这次轮到她想起来什么了,“我那天要去教会,跟一个姐约好了。” “什么教会,你信教啊?” “没信,别人邀请的活动。” “那,我能陪你去吗?见识见识,我现在对什么素材都感兴趣。” “这样啊……”她有点犹豫,但没有很为难的样子。 “我坚持。”我以电影里老外说“Iinsist”的语气说。 “好。” 时间慢慢地流淌着。如果是电影的话,此时可以给我们一个全景的长镜头,关掉对白声音,只留背景音乐。 氛围营造到位后,镜头摇、推至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遇到紫陌本不在计划之内,毋庸置疑,这将成为兄弟那部“杰作”的重要素材,而且很可能使它变成一个爱情故事。 原因很明显,出现了一个漂亮姑娘,我又没羞没臊自我感觉挺良好——看样子,她感觉也还行。 有人因“见色起意”而写作,有人为“讨人欢心”而写作,我现在岂不是又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