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辟邪宗旧事
帷幔内的浴桶,是用某种深黑不知名的木片制成的,靠近一闻,有淡淡清香传来。木块之间乃是温润玉石以特殊手段相连,既保证了美观,也使之比寻常木桶更保温。 不仅浴桶刷新了盛天对富贵生活的认知,此外,里面所盛洗浴用的热水,更让他在看到后瞠目咋舌。 只因里面不仅仅有白开水,更掺杂着诸多不同颜色、形状的药材,貌似名贵无比。 脱去衣物,人在泡其中,通体舒坦,只觉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盛天难以自拔地沉浸在其中,不知过了多久,总舍不得离去。 直到珠帘外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提醒盛天水要冷了,再洗会着凉的,而且桌子上的红烧rou要被他吃光了。 盛天先是一羞,旋即又是一愣,暗自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对“红烧rou”的喜好的。 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一定是自己洗澡前那“饿死鬼”的眼神出卖了他。 盛天忙尴尬的应了一声,随后匆匆擦拭干净身体,换好了新衣服。 至于脱下的那套脏衣服,盛天并没把他踢到一旁,而是迅速就着洗澡水简单清洗了一遍,而后拧干,整整齐齐地摆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双不知用何名贵材料制成的新鞋子上,于是先试着穿了一下,但觉得有些硌脚,不太舒服,因而又把今早那双捡来的鞋子重新穿上,尽管与上身的富贵衣裳明显有些不搭,但反正有下裙遮挡,不会有人看到的。 穿戴整齐后,盛天推开帷幔,大步走出,整个人顿时自信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 柳西山此时正夹了一筷子鲈鱼准备细品,蓦地看见一位衣冠华美、面容俊俏的美少年从帷幔内迈步而出,霎时间令有些幽暗的屋内变得光彩照人,顿时便被惊得手中筷子一抖,鱼rou混着汁水溅落到他那一袭白色华袍上。 柳天师惊讶的神色落入盛天眼中,让后者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是自己洗干净后脸太丑了,所以吓到了这位柳天师。”盛天心中如此猜测,却哪想到结果恰巧相反。 屋内的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柳西山托腮痴痴望着眼前这美少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如何解释,脸上再次无法控制地泛起了红晕。 此刻,盛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看到柳天师那沾着黑红汁水的衣服,视线很自然便落到了屋内的浴桶上,心念一动,下意识建议道:“要不柳天师你也在这里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柳西山闻听这话,面颊猛然间变得通红如血,竟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 不等盛天疑惑地询问原因,柳天师却已极为迅速地岔开了话题,开始介绍那盘不知何时已被他端到盛天面前的红烧rou。 也是听这位见识广博的柳天师介绍,盛天第一次知道了这道菜还有个听着另个更文雅的名字,叫做“烈火脍”。 见盛天迟迟不肯动筷,柳西山嘴角勾起一个浅笑,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夹起一块rou斯文地放入了嘴里,然后细细品着。 他一边嚼,还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盛天一眼,仿佛在说:我都吃了,看吧,没毒,吃了没事! 盛天尴尬一笑,当即动起筷子。 当柳西山讲完“烈火脍”的典故时,整整一盘rou便已经被盛天干进了肚子。 柳西山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又看了看盛天那油光发亮的嘴唇,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盛天下意识就想转过头去,防止自己看到后这一幕后会吐,可不知怎地,那种想吐的感觉这次却迟迟没有来。 他总觉的眼前这个柳西山与之前那个,似乎判若两人。可究竟前后有什么区别,他却无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席间,柳西山又向盛天讲起了辟邪宗这个宗门。 辟邪宗并不像表面那样一片祥和,内部勾心斗角不断,盛天从柳西山对师父石尘的态度上,便能隐约看出了些端倪。 如今,辟邪宗分为两派,分别是驱邪派与诛邪派。 两派本同属一宗。但在多年前,宗内两位主事的长老在围绕对待妖魔邪害的态度上发生了巨大分歧,一派主张对邪害教化、改造、驾驭,另一派则主张除恶务尽。正是这一分歧,导致辟邪宗从内部发生分裂,最终分割成两个门派,导致实力大减。 主张教化改造的长老自立门户,对外称是驱邪派,而主张另一理念的长老则自立了诛邪派。 不过,虽然理念有所不同,但两派由于师出同宗,同气连枝,同宗情谊仍旧还在,因而并没有刀兵相向。 可尽管两派依旧对外宣称自己属于辟邪宗,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辟邪宗如今已是名存实亡。两派彻底分裂,已成定局,似乎没有人能阻止。 经过许多年的传承下来,诛邪派门人弟子由于都是些脾气直爽暴躁的主儿,根本无法习惯与驱邪派共处同一屋檐下,于是,便有了后来发生在慎太宗嘉佑三年的这件大事——诛邪派举派北迁,最终在北地霹雳城重新开宗立派。 故而,诛邪派又被世人称为“北派”,驱邪派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南派”。 辟邪宗南北两派对峙鼎立的局面,自此形成。 如今已是嘉佑十三年。经过十年时间,南北两派关系如今已变得势如水火,但因为两派掌门都曾是同宗的弟子,心中彼此都还存着点旧宗的情谊,所以两派之间,这些来只是有过一些小摩擦,大冲突则都在两派掌门的克制下,被刻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给消弭掉了。 每当谈及驱邪派,柳西山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对这一派的弟子的总结就两个字,“虚伪”。 原来,虽然外传诛邪派是主动提出要迁离江南富庶地杭苏城的,但只有掌门及少数几个关门弟子知晓其中内情,实则他们门派是被驱邪派暗中使用阴谋诡计,给逼出杭苏城的。 驱邪派喜好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暗中竟无所不用其极,运用各种手段打压诛邪派派内弟子,压缩其所在门派的生存空间,而这最终导致,诛邪派在杭苏再无立锥之地,只能选择战略性撤离。
而这种撤退,自然不能明说原因,因为太难听了,故只能对外宣称是主动让地,而这些,在柳天师看来,自然早就全在驱邪派那位jian诈的已故前掌门落前川算计内——他就是算准了他们派的前掌门极好面子,只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尽管盛天这么多年来很少与人接触交谈,但这也在日积月累中,逐渐锻就了他喜欢独立思考、睿智审慎的内在。 此刻的盛天,已经隐约从柳西山的这番讲述里,感受到了一种主观偏激的意味,再加上,他前不久接触过石尘这个人,觉得师父他憨厚纯朴,虽然有时候做事有点神经大条、思虑不够周密,但似乎并不像柳西山所嘲讽的那类虚伪的人。 故而,盛天自始至终都对他的评说不予置喙,而是选择去成为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柳西山越说越兴奋,后来,明显不胜酒力的他竟然一口气痛饮了三杯,一下子喝得迷迷糊糊的,之后又想拉着盛天一起喝,自然遭到后者的婉言拒绝。 盛天皱了皱眉,隐约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想灌醉他?没那么容易! 好在柳西山并没继续强迫,见盛天似乎对吃的很感兴趣,便开始投其所好,向他介绍各种菜肴的来历与典故。 不成想,柳西山说到哪,盛天就吃到哪,很快一大桌子菜便被他一人消灭了个七七八八。 柳西山光顾着说,一时间忘记了动筷,说到后来,有些醉醺醺的他终于有些急了,竟开始和盛天抢起菜来。 两人争得平分秋色,直到盛天饱饱地打了个嗝,两人忽然相视大笑,彼此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忽听柳西山轻轻拍了拍手,随后便有两名伙计进入屋内,端上两杯茶来。 柳西山介绍道:“这叫消食茶,饮后可促进食物消化,防止胃不舒服。” 这话听得盛天暗暗咋舌,心道:“洗澡就不说了,没想到有钱人连吃饭都能这么讲究,看来贫穷真是限制了我的想象!” 见柳西山喝了一口后静静看着自己,盛天只得也抿了口,接着又是一小块口,接着是好几大口,转眼一整杯就入腹了。 看看空空如也的杯子,这一瞬,盛天心中竟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只因那汤水入口绵软酥甜,实在是太适口了! 抬头却发现柳西山正含笑看着他,盛天不免也是尴尬一笑。抬头看了眼天色,忽发现这番畅聊,不知不觉已持续到了正午时分。 想起爷爷还没吃午饭呢,盛天看着仅剩的那几个菜,又看了看已经放下筷子很久的柳西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料这时,柳西山忽然抬起头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附耳笑道:“盛弟弟,我知道你的那个秘密,那个没被隐藏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