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 3
狐姬所说的哥哥是堂兄狐偃。她从翟国出嫁到晋国时，叔父狐突、其子狐偃作为聘嫁大臣也跟了过来。晋侯见二人颇有才学，便官授朝中大夫，命狐偃兼任盟府（主要保存盟约、图籍、档案等国家资料）守藏室之史官，专职修撰晋国典籍史册，并在城郊享有采邑。 狐姬扶着新燕出到室外，另带了三名宫娥采蘩、采蘋、采芹，在青石路上一面逶迤而行，一面抬头仰望碧空流云，以及暮春暖阳下这座熠熠生辉的贝阙珠宫…… 晋侯自即位以来，眼看齐国冶山煮海、通商殖财、内修外治、跃升中原霸主，他不甘落后，近些年也砥砺图治，并小国、伐戎狄，国力日盛。征伐所得财富使绛都铜缇宫内，殿宇偃蹇、琼楼富丽、瑶台流丹，日渐气宇轩昂、庞大奢华。 “是的，奢华。”这是狐姬每次举目四望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时想到的第一个词汇。然而日日身处其中，已无半点初入宫时的心潮澎湃，看着一群群鸟雀在碧空中往复盘旋起落，尽情啁啾欢鸣，她的内心恬淡如水，毫无波澜。她常常羡慕那些鸟儿，羡慕它们能够逍遥展翅、任意东西、自由翱翔。她难以想象，若不是自幼君父允许她同哥哥们一起识文断字，嫁到晋国后又能自由出入盟府借书阅读，她该如何打发这宫中漫长而寂寥的岁月啊！ 狐姬正款步而行，忽见对面来了嫡公主伯姬，公主后面跟着寡言内敛的贾妃和几名随身宫娥。 伯姬的生母齐姜早逝，因贾妃膝下无子，自小便由贾妃抚育。现年只有九岁的公主对狐姬极有好感，常常跑来嘉禾宫与狐姬说话，或让狐姬给她讲解典籍中的奇闻趣事，或品尝狐姬做的各种酥皮点心。 公主看到狐姬，紧跑几步欣然赶过来，屈身行礼后笑道：“主母金安！真巧，我正要找主母去呢！” 狐姬向贾妃还过礼，用手摩挲着公主脊背，一面笑道：“又能跑跳如初，看来你的咳疾已然痊愈！” 贾妃点点头。公主说道：“全好了！贾庶母照夫人嘱咐天天给我吃药膳，足足吃了有一个月，果真见好了！吃得我现在一见秋梨膏和川贝母就想吐啊！” 狐姬向贾妃含笑说道：“jiejie辛苦了！多亏jiejie细心为公主调理将息，才不至于绵延难愈。” 贾妃：“不辛苦，应该的。” 狐姬：“公主体质虚寒，季节交替时易患咳疾，所以日常饮食切记贪食生冷。” 贾妃点头称是。 “主母，您能不能再给我讲讲《山海经》里的趣事？”公主晃晃手中简册问狐姬。 狐姬还未回答，新燕先撅了嘴，开口说道：“夫人已在屋内看了大半日的书，才出来散步，若跟公主劳心费神地讲书，怕又没时间活动了，还是改日再讲吧！” “不妨事，”狐姬和蔼地对公主说道，“要不你先到嘉禾宫等我一会儿，我去盟府挑两册书就回来给你讲，好不好？” 公主：“不忙，主母您先散步吧，我到申哥哥那儿玩一会儿去，回头再来找您。” “也好。”狐姬点头。 公主辞了狐姬，一蹦一跳去找世子申生玩去了。 ………………………………………………… 看公主走远，狐姬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音对新燕说道：“新燕，刚才，你如何跟公主说话的？” “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想让夫人多活动活动，并无他意。”新燕低头说道。 “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公主虽然没了生母，其养母贾妃也不得宠，但她毕竟是晋国公主，以后不可如此无礼。好在公主和贾妃都不是心小之人，否则，人家若怪罪你以下犯上，我也无话可说。”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 “jiejie！”狐姬宗妹小戎不知从哪里转出来，赶上狐姬。 “你早出来了？”狐姬问。 “嗯，我没事就喜欢在外头转悠，不像jiejie老爱闷在居室内读书！” “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了，经常在外头转，要仔细脚下的路。”狐姬说道。 “我这还早着呢！jiejie再有两个月就临盆，倒是更要仔细才是！唉？刚才公主是不是又缠着你给她讲书？你对她倒是很有耐心呢！” 狐姬：“公主天性纯良，又极爱读书，倒是难能可贵。她生母去世早，虽是嫡公主身份，实际并无真正疼惜之人。尤其是想到将来，和你我命运相同，就不由对她格外怜爱亲切些。” “跟你我命运相同有何不好？”小戎嗔怪道，“身为女子，贵为一国嫡公主已是万幸，将来还有机会成为一国之母，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最起码比像我这样的媵女（公主陪嫁）强啊！” 狐姬勉强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便不作声了。虽是宗族姐妹，两人却总是陷入话不投机的尴尬之境，无法畅心交谈。 小戎：“jiejie，方华苑里的蔷薇花这几日正开得热闹，我们一起去瞧瞧吧！每日这个时候，优施领着舞娘还在那里排练呢！” “不了，我想到哥哥那里换两册书去。” “盟府？那里有什么意思？你呀！老爱钻在屋子里看书，有何趣味？有何用处？哪如到园子里看花赏舞的好！真是……”小戎嘴里嘀咕着，与狐姬分道而去。 ……………………………………………………………………………………………… 盟府紧邻方华苑东北角，是铜缇宫最为幽僻之所。盟府背后的角门外是一处桑梓槐木环抱的射圃。平日晋侯偶尔会来这里督查世子练习射御。近两月因晋侯外出打仗，这里除了世子每日晌午习射外，其余时间便成了狐偃（字子犯）和挚友——晋国大夫赵衰（字子余）、太医院司药介子推、以及私属贾陀、魏犨、先轸等人的私会之所。这几个人风华正茂，脾性相投，喜欢聚在盟府内喝茶闲聊，或在射圃试箭。狐姬过来时，见他们一字排开，张弓挟失，正玩得起兴。 宫娥红霞和紫烟在后面的凉棚内伺候茶水，两个黄毛丫头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私下里十分热衷于八卦盟府主人的这几位好友。 红霞花痴般对紫烟私语道：“我觉得，这几位当中，还数子推大人最为帅气！人长得帅也就罢了，还能医善药。听说，他虽然只在太医院当司药，但医术一点都不比太医差！” 紫烟却不以为然：“不，我觉得还是赵大夫更帅气，你瞧人家那个头、那气派！鼻子又直又挺，眼睛又大又深，眉毛又浓又黑，简直是少见的美男啊！美男也就罢了，听说他还是大夫世家，采邑丰厚……” 红霞微微摇头，低声说道，“不不不，还是子推大人更帅！” 紫烟掩嘴附在红霞耳边笑道：“要不……你跟狐大人说说，让你伺候子推大人去，如何？听说子推大人还未娶亲呢！” “讨厌！不理你了！”红霞羞红了脸，却又感叹道，“咱这末等的粗使宫娥，若能被人家看上，那真是天大的造化！唉，可惜麻雀变不成凤凰，否则，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紫烟捂嘴狂笑：“完了，完了，我看你的魂儿是彻底被子推大人勾走了！” “嘁！你不也一样吗？整天就惦记着赵大人。哎？你说，如何能让子推大人注意到我呢？我虽然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是吧？” 紫烟眼珠一转，说道：“嗯……这个好说，你在无人处拦住他，对他说……你病了。” “那他要问我哪儿病了，我如何回答？” 紫烟指着红霞左胸口说道：“你就说，你这儿病了，但一见到子推大人又好了！问他该怎么办？嘻嘻嘻……” “讨厌！不过……这个主意倒也不赖，嘻嘻嘻……” 两人窃笑一阵后，红霞望着射场又痴痴说道：“不过，魏犨、贾陀、先轸几个也不错，比起子推大人和赵大人，魏犨高大威猛、虎背熊腰，略显憨傻些；先轸呢，除了眼睛小，其他都挺好；贾陀呢，能言善辩、机灵可爱，又略微滑头些，听说他们三个不仅武艺高强，还管理着狐大人采邑，是狐大人的心腹干将，日子也应该挺滋润吧？” 紫烟：“啧啧啧！你怎么看见哪个男人都喜欢？可真是少有的痴种！” “嘻嘻嘻嘻……” 该上茶了，紫烟正打算把沏好的菊花茶用托盘送到诸位大人身后的长几上，被红霞一把拦住。她见红霞特意在子推茶杯里加了两大勺枣花蜂蜜，然后从她手中接过托盘。 紫烟会意，含笑目送她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