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来 2
见公子没有怪罪，五壮斗胆说道：“谢公子！不瞒公子说，这事都怪我，是我说服我妹进宫来做事的，没想到被奚齐公子看中放在身边使唤。那奚齐简直不是人！身边的宫娥没有不被他糟蹋的……前几日，我妹怀孕被强行堕胎后出血不止，竟被他们抛弃荒郊野外，幸亏我发现及时，赶紧把她接回家，现在勉强还有一口气，可我无钱求医，又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求公子救救我妹吧！” “啊！岂有此理！这奚齐也真是太……”重耳听了既震惊又惊慌，“可是……我怎么帮你呢？” 谷儿在一旁说道：“公子又不是医生，叫公子怎么帮你？” 重耳忽然醒悟：“对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医生！谷儿，” “小的在。” “你带五壮现在去问介子推大人，看有没有法子医治他meimei。” “是。”谷儿携五壮领命而去。 ……………………………………………………………… 稀里糊涂变为宫廷寺人后，勃鞮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没被派到后宫当差，而是被打发到偏僻的射圃当理箭，可能是大寺人看他呆头呆脑，做事不怎么机灵吧。不过时间久了他意识到，在射圃理箭，活儿虽然不轻松，但不像那些在主子跟前端茶倒水、打杂传话的寺人那样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而挨打受罚。而他只肖在世子或公子们习射时，负责将翎箭从箭靶子上拔下、理好、装筐再送到射台即可，倒也省心。 不过，这活儿偶尔也有生命之危。一次，庶公子奚齐和卓子习射，他正在靶旁候着，不知是奚齐还是卓子，一箭走偏将他射倒，幸好这两位公子平日不怎么锻炼，臂力较弱，射到他时已是强弩之末，那箭最终射到他小腿上，让他有幸躲过一劫。 让他感到既愤懑又难过的是，见他中箭倒地，那两位公子竟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拍手称快，得意非常，比射中靶心还要高兴。 他忍痛拔出箭，用衣襟裹了腿，往后舍间挪步准备回去疗伤，他瘸着腿边走边听到身后奚齐在吩咐其他理箭寺人：“那箭脏了，弃了吧！” 在围场门口，他碰到世子和重耳公子进来，他们见他受伤，忙招呼从人送他到司药坊包扎。勃鞮感到：比起奚齐、卓子，世子和耳公子待下人和气多了，习射也比他俩勤奋。他不免很迷惑：为何同样是晋侯所生，世子和重耳公子好歹视他为人，而在奚齐、卓子眼里，他命如草芥，贱如蝼蚁，他们永远那么不可一世，随意辱骂惩罚下人，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决定他们的死活。 先前他还有过让meimei进宫的想法，但看到奚齐身边宫娥的悲惨遭遇，他很快打消此念。进宫做事固然可以吃饱饭，但也不过是下人或下下人，若备受欺凌、生不如死让他心里难受，还不如让她在宫外自生自灭。 但是勃鞮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命运会再次被改变。 直到死勃鞮都忘不了那一日，当时因天气阴沉射圃空无一人。他知道，其他寺人把活儿都丢给他偷偷找地方耍钱娱乐去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斗胆溜进库房，仔仔细细触摸、欣赏起奚齐、卓子那镂纹刻花、镶金嵌玉的弓身……他俩使用的弓真漂亮啊！简直像神仙雕刻的一样，也不知用了什么木材，弓身隐隐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他想，如果不是干这份差事，他做梦都难以想象，晋国公子们使用的弓箭如此精良、用料如此讲究！他不禁拿起奚齐的那张弓掌握手中，再次确认射圃无人后走到射位，模仿公子们习射时的姿势，搭弓上箭，瞄准箭靶，“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中了！竟然中了！”勃鞮看着正中靶心的箭，惊呆了。 “我可以！我竟然可以！！原来我也可以！！！”他心下狂喜不禁——原来射箭如此神奇如此有趣？！原来自己还有这个天分？！要知道，连奚齐、卓子都未曾中过靶心！他突然感到内心豁然开朗、世界别开洞天！于是，他搬来一筐箭，逐一开始发射…… 但让勃鞮郁闷难解的是，接下来的几箭，却几乎箭箭落空。他自然不甘心不舒心不歇心，从此起早贪黑，一寻着刮风下雨等公子们不会来、别的寺人也不在岗的间隙便疯狂习射，即便双手手指起泡、流血、起茧也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因为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平生第一箭便正中靶心时的那种成就感对他灵魂深处的强烈震撼，那种震撼仿佛一道神奇之光，照亮了他暗淡卑微的人生，那是一种比吃饱饭更让他志得意满、畅快欢脱的愉悦，那种感觉简直无与伦比，让他深深痴迷，渐渐疯狂，甚至茶饭不思。为了再体验那种感觉，延续那种感觉，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他通过刻苦习射渐渐进步的射术，让他找到了活着的根本意义。 ……………………………………………………………………………… 过了两日，谷儿向重耳禀报：“公子放心！五壮之妹服了子推大人给的药，终于活下来了。” 重耳：“哦，太好了！又多亏子推大人！” “五壮想来叩谢公子，又怕公子……” “不必了，你告他这一段好好照顾其妹。” “是。小的回头转告他。” 重耳：“难怪好些日子不见奚齐进学宫，没想到他生活如此放荡……难道庶母就不管教他吗？” 谷儿低声说道：“嗨！那奚齐公子整日混在别寝花苑，生活极其荒yin，已是尽人皆知的事，骊姬夫人对此，向来睁一眼闭一眼，从不加以干涉约束。” “那寡君知道吗？” 谷儿摇了摇头。 重耳无奈长叹。 ………………………………………………………………………… 奚齐的荒yin生活，骊姬自然是知道的。但在她看来，奚齐贵为公子，又是晋侯心头最爱，理所应当享有至尊至贵，几个宫娥何足挂齿？不过，目今诡诸老之将至，眼看奚齐即将成年，骊姬开始意识到，是时候为奚齐的将来仔细谋划谋划了。而让她颇为头痛的是，奚齐从小就对学宫不感兴趣，如今更是一月也不踏足一次，不学无术、六艺荒废，终究颜面无光。思来想去，她认定是子翰无能，才导致奚齐无心学业，得想办法给奚齐换个更好的师长教导才是要紧。 一日，晋侯酒足饭饱后，正倚在内室软榻上打盹儿，骊姬殷勤地跪在旁边为国君揉肩捏背。 晋侯眯着眼问道：“宝贝齐儿做甚？寡人为何好几日不见他了？” “哦！齐儿啊！在书房用功读书呢！”骊姬撒谎道。 “哦？果真在用功读书？哈哈哈哈——好！好！好！看来咱们齐儿胸有大志啊，有出息！” “不过……”骊姬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算了，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 “哎——卿卿有话直说，在寡人面前何必遮掩？！” 晋侯追问再三，骊姬才说道：“其实说起来……也非大事。臣妾听说，那学宫的师长子瀚，远没有太傅杜原款学识渊博，齐儿跟他学了有些年头了，也不见什么大长进，可怜咱的齐儿，只好自己在书房吭吭地用功了！” “嗯，那倒是，世子太傅本来就是朝廷里最有学问的，子翰只是他的学生嘛！” 骊姬伏至佹诸肩头，娇滴滴说道：“国主，臣妾有一心愿，不知可讲否？” “讲啊！卿卿跟寡人有何话不可讲？” “臣妾想……让太傅杜原款作齐儿师长，吾君意下如何？” “这……杜原款乃世子太傅，让他再辅导齐儿，恐怕……朝臣们会反对吧。” 骊姬撅嘴说道：“还不是吾君一句话？这种小事，谁还敢违逆圣意不成？”说完，骊姬开始唉声叹气，“我可怜的齐儿啊……身为一国公子，想用功连个好老师都寻不着，愁的我呀，白发都开始往外冒了……”见晋侯在犹豫，骊姬开始撒娇乞求…… “好好好！寡人考虑考虑。”晋侯终于答应。 ………………………………………………………………… 因无此先例，次日朝会，晋侯便向众臣提出让太傅杜原款兼任奚齐师长之事。 世子少傅里克当即提出异议：“微臣以为，此事欠妥。杜原款乃世子太傅，身肩教习世子重任，若同时兼任其他几位庶公子师长，恐怕力不从心，难免顾此失彼，影响世子学业啊！” 晋侯说道：“寡人之意，只让他辅导奚齐，其他庶公子仍就在子瀚门下受教。” 丕郑出列：“国主，奚齐公子乃庶公子，让他另立世子太傅门下，此事更加不妥！” 晋侯：“有何不妥？” 见晋侯面有不悦，梁五趁机站出来说道：“微臣以为，这并无不妥！子瀚学识有限，而公子学问日长，让能胜此任的太傅杜原款来教习公子，理所应当。杜大人学识渊博、循循善诱，多带一个学生，易如反掌！” 东关五：“梁大人所言极是。再说，奚齐公子与世子伴读，不仅公子受益，世子亦可温故可知新，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二五”其他党羽连连附和。 里克和丕郑一看梁五、东关五跳出来，立刻意识到此事不容小觑，于是更加据理力争、分毫不让。里克力谏道：“世子乃一国之本，肩负教习任务的太傅责任重大，岂能随意分散精力？若公子师长不堪其位，完全可以更换其他师长来教，不必非要分散太傅精力不可！” 丕郑：“里大人所言甚是！微臣以为，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此举本来无可无不可，却极易引发国民无端猜测，甚至是他国觊觎，后果不堪设想，微臣奏请吾君慎思、慎行！” 赵衰：“臣附议！” 狐突：“臣附议！” 栾枝：“臣附议！” 郭偃：“臣附议！” 狐偃、郤溱、士会、舟之侨、荀林父等众臣亦纷纷出列附议。 晋侯见反对的朝臣站出一大片，唯有吕甥等几个大臣始终保持中立，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于是问道：“吕爱卿，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