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亡 17
夜深露重之时，重耳一行人提着木桶又来到城外河边草丛采集露水。 子推想出个好办法，大大提高了采集效率。他让每人折一根空心草杆，一头绾一个结，用另一头对着露珠从下往上轻轻一刮，露珠便流进草秆内，等取满一管后，再将之轻轻抖入木桶。不一会儿，大家便都熟练cao作起来。 但毕竟是一滴一滴收集，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否则很容易前功尽弃。两三个时辰下来，人人觉得脖子酸胀、手腕发抖、腿脚发麻、头晕眼花…… “哎哟！我的腰！我的腿！”贾陀、颠颉不时地哼唧。 重耳于是说道：“你们累了就歇会儿吧！” “公子不累吗？” 重耳一面收集露珠，一面说道：“当然累啊！可一想起锻坊师傅那句话一一人无恒力、无恒志，焉能匠心独具、登峰造极？他能将刀剑工艺做到极致境界，定是凭借超常恒力，想想光是淬炼之水都如此讲究、如此难得，其他制做环节又不知何等高深复杂，恐怕只有恒力都不够。所以，我对他锻造刀剑到底是怎样一个过程，愈加充满好奇。一想到此，我便再累也能忍了！” 狐偃说道：“公子所言极是！汲取露水虽然不易，但只要耐心和坚持，并不是不可为之事。复国大业与之相比，艰难复杂百倍千倍，要的岂止是恒心和耐力？如果我们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到、做不好，谈何复国？一切只是空想罢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这次要以恒力取到露水！” 贾陀：“嗯！言之有理！现在我忽然觉得不累了！而且，魏犨尚且不说累，我怎么能累呢？”说完，继续干起来。 魏犨：“我告……告诉你我为何不累，我一想到两军对垒之际，我方兵器比对方锋利十倍、百倍，力半功倍、百战百胜，我就……就就劲头十足！” 贾陀嬉笑道：“你舅舅劲头十足，只有你舅娘高兴，关你什么事？” 大家一笑，手抖得无法cao作，纷纷骂贾陀嘴贫。 “屎陀子！等……等我弄完，再收……收拾你不迟！” “那我再讲几段笑话吧！” …… 话虽如此，一直坚持下去，却着实是一种煎熬。因为若只是缓慢、只是困乏、只是腿脚发麻也就罢了，事实上，在整个采集露珠的过程中，他们还必须忍受另外一种痛苦的折磨一一那就是成群结队的蚊虫叮咬，那种奇痒无比，简直比疲劳、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天亮之后，只见每个人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红胞和抓痕，眼皮被蚊子叮咬后肿胀得挤成了眯缝眼。再看看木桶，几个人奋战一夜，也只采到一底子露水。 接下来大家又一起奋战三夜，最后终于采足了满满一桶清澈的露水。 ……………………………………………………………………………………………… 期限之日，重耳一行人如护珍宝一般将满满一桶露水小心翼翼抬放在师傅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验收。 师傅仍像上次一样先用孤傲冷峻的犀利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们所有人，然后才轻轻揭开桶盖，蹲下身凑近水面嗅了嗅…… 忽而，只见他颜色顿开，微闭双目，深吸一口气，露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的满意微笑，然后盖好盖子，吩咐两个小伙计把水桶抬到后面去，并反复叮咛：“小心点，一滴也别洒了！”直到看着店伙计将那桶水平平稳稳抬进去，师傅方回过头对大家拱手含笑道：“诸位辛苦了！” 重耳见师傅态度大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贾陀笑道：“师傅如何知道我们这回不是用河水糊弄您呢？” 师傅莞尔一笑：“我从小吃这碗饭长大，岂能不知河水和露水的区别？再者，你们满脸、满手被蚊虫叮咬的红胞也足以说明，这回没有用河水糊弄我。” 说到红胞，大家相互指着对方的“人面桃花”忍俊不禁嬉笑起来，那一张张脸好像一夜之间都吃胖了似的，有的两腮红肿，像是涂了胭脂；有的眼皮肿胀，眼睛被挤成一道细缝，像是彻夜哭过；有的唇厚鼻大，仿佛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变成陌生人，觉得十分滑稽可笑，都说彼此更加貌美如桃花了！ 师傅也被他们的滑稽相逗得呵呵直笑。 重耳心想，看来这次终于算是将“偷艺资格”争取到手了。但他刚想开口说话，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风风火火闯入几名玄衣武士，只见他们全部束腰扎腿、身佩刀剑，进来后迅速闪到两边让开道，接着一名绸衣男随即走入。大家定睛一看，不禁面面相觑，这不是前几日那个当街强抢民女、杀人不眨眼的鄣国公子吗？众人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显然，他们是来找锻坊师傅的。 店内立刻显得逼仄起来，重耳他们不得不退到墙角，静观其变。 “请问大人是买剑还是磨刀？”锻坊小伙计战战兢兢赔笑问道。 绸衣男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抬手将手中之剑朝师傅扔了过去，命令道：“十日之内，将这把剑磨好！” 师傅瞅了一眼宝剑，认出是出自本坊，依然用他那低沉磁性、铿锵有力的声音回道：“公子这把剑，磨好至少需要三个月。” “少废话！三个月太长！从现在开始，别的活儿都放下，专心为本公子磨剑，十天之后我来取，迟一天都不行！如果你这锻坊还想在鄣国开下去的话！”绸衣男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完，带着手下撤身离去，那些跟班一个个跟赶着投胎似的，动作粗暴得几乎将门板挤破。 那帮人走后，锻坊内立刻沉寂下来…… 师傅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示意小伙计把剑收起来，然后对重耳几个说道：“诸位请进来吧！” “好！师傅先请！” …………………………………………………………………………………… 众人紧跟师傅步入锻坊，来到门店后面真正铸造刀剑的地方，听师傅一一介绍起来。 师傅指着一口大坩埚里正熬炼的材料说道： “这是制作刀剑的原料，主要有铜、锡等矿石，在持续高温下被熔化。这个环节在各国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各种矿料的配比，这个很是关键，配比多少、精当与否，初步决定了刀剑内质的优劣。” 众人不住地点头。 “将去除杂质的熔液倒入刀剑模具，冷却后，便形成加工胚件，再将胚件置入火炉内烧至通红，这个过程叫炼胚。” “炼胚的关键除了燃料要好，还须观察火焰的颜色，焰呈黄白或青白之色，都表明胚件品质不够纯净，需要反复锻炼，去除杂质，直至炉火纯青方可。” “锻打胚件既是力气活儿，更是技术活儿，因为要不间断地锤打，且须力度适中、锻点均匀……” “锻打到一定程度，将胚件快速置于露水中冷却降温，这叫淬火……淬火是为了增加刀剑的硬度。” 重耳问道：“请教师傅，淬火为何要专用露水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一般的水，有的水质偏硬，有的水质偏软，会影响刀剑内质。而露水软硬适中，是淬火用水之首选。晋国的水质偏硬，所以水中需要滴加少许陈醋来软化，而醋色多少会溶入刀剑，使刀剑颜色呈现常人不易察觉的暗色条纹。” “哦！”重耳及众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师傅让他们集取露水并非在难为他们，也深为铸造刀剑的种种玄妙技法感佩不已。 重耳又问道：“那淬火之后，刀剑雏形就已完成，是吗？” 师傅笑着摇摇头：“如果说制成一把上好刀剑有一百个步骤的话，这只是完成其中几步而已！” “啊！”大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都洗耳恭听师傅接下来的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