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亡 19
哭葬就是到墓xue里去为死去的贵族哭丧，根据当地风俗，哭葬的人越多，越彰显死者身份的尊贵，越能逼退黄泉诸路小鬼的侵扰纠缠，安抚亡者的魂灵早日升天、早日安息，亡者家族的脸面也越风光荣耀。更何况这是邾国先君殡葬，其声势排场理当是邾国之最。 重耳已经一点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了，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谁会注意他呢？谁会在乎他是谁呢？自己看上去和这里每一个饥馁流民并无二致。为今首要之计，是安抚急需用食物来填满的空空如也咕咕直叫的肠胃。此时此地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除了一顿饱餐，夫复何求？ 没想到，并不是所有应招者都能被录用，老弱病残者被毫不留情剔除在外。重耳几个很是庆幸他们全部入选。 随着哭葬队伍先是进到一间热气腾腾的柴房内，他们果真每人领到一海碗大块猪羊rou和五谷混煮在一起的“大rou美餐”！ 一气狼吞虎咽吃饱后，又随着队伍进到一方空地倾听丧葬司仪讲解进入墓xue的种种规矩，比如，哭丧者必须解去身上所有利器，披麻戴孝，要被蒙蔽双眼、反绑双手，不许出声，不许交谈，哭葬前要喝下“辟邪灵水”，避免被死者的阴魂或阴间的小鬼纠缠不放以至哭完后不能全身而退等等。 众人一听，赶紧主动交出身上的防身器械，乖乖任由士卒摆布着穿上麻衣孝服、蒙上双眼、反绑双手，然后由两条粗麻绳牵引着徐徐前往墓xue…… 士卒见重耳交出佩剑，胡乱在他身上摸了两把，也没有仔细搜身，便放他过去了。 被蒙蔽双眼的重耳立刻感觉自己进入一个身不由己、漆黑无助的世界…… 他只能听到士卒的恫吓谩骂声，队伍的脚步声，耳边呼呼的秋风声，麻布孝衣的摩擦声……后来还听到马群喷吐鼻息的突突声，以及马匹粪便尿液发出的浓重呛鼻气味…… 士卒在一旁粗暴地不停催促推搡：“快点走！快点！跟上、跟上！” 蒙着眼走了大约有一刻多钟的样子，重耳感觉被绳索牵引着下了几道长长的坡路…… 随后耳边逐渐安静下来，风声渐渐消失，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也愈来愈浓重地袭卷全身…… 这应该是进入墓xue了，重耳心想。 好冷啊！他不禁地打了个冷战。 …… 曲曲折折又下了几道坡路后，队伍停滞不前了。此时，外界的一切声响似乎被隔绝，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在阳间还是在地狱。 …… 重耳无奈地站立着，静候殡葬司仪让大家开始哭嚎的命令，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开始…… 隐隐约约，他的耳朵慢慢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奇怪的声响…… 重耳渐渐产生狐疑，继而紧张不安起来。因为这种种奇怪的声响，极像是有人在吞咽、在呻吟、在被压抑鼻息…… 为什么？他们是被领进来哭丧的，为什么迟迟不开始？反而弥漫着一种令人疑惑的、恐怖的死亡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是被召来哭葬的吗？重耳的疑心越来越重，他下意识地用反绑的双手伸进后腰，悄悄摸出鄣国师傅赠送他的那把短匕，拔掉刀鞘…… 重耳的手被长时间捆绑，有些发麻，短匕从手中滑落了。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向后挪动脚跟，确认自己踩住匕首后，悄悄蹲下身子，将匕首捡起抓在手中。 匕首确实非常锋利，只轻轻一碰，他手上的绳子就断开了…… 重耳悄悄拉下眼上厚厚的遮布，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等渐渐适应墓xue内昏暗的光线时，他顿时惊呆。 只见巨大的墓室中央石基上，摆放着一具硕大厚实、错金镶玉、雕花彩绘的棺椁。棺椁周围，密密匝匝朝一个方向堆叠着一层层躺倒的人。其后有十几个士卒正在挨个给像他一样的哭丧者强灌“避邪灵水”，而后紧捂其口鼻、抑制其躯体、扼制其发声挣扎……哭丧者服下“灵水”后，顷刻间药性大作、七窍流血、倒地身亡，而后被拖到已经倒下的那些死尸旁，挨个码好。 天哪！重耳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哭丧？分明是殉葬啊！他们一个个正在规规矩矩地等待被毒杀，然后为邾国先君陪葬啊！原来“大rou美餐”背后隐藏着这样的阴谋！重耳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舅舅！您在哪儿？”重耳焦急地问。 “舅舅在此，怎么了？” 重耳顾不上解释，冲过去将狐偃手上的绳子一刀割断…… 又寻见子推、赵衰、魏犨、贾陀、先軫、颠颉、五壮，一一割断绳索，将他们双手解放…… “啊？原来是殉葬！”大家如梦方醒。 “什么？殉葬？”周围哭丧的人群听到后开始sao动不安…… “不是要我们哭葬吗？怎么是殉葬？” “不是！咱们是被他们骗进来殉葬的！”狐偃大声说道。 很快，墓室内所有流民都得知他们上当受骗，立刻一片哗然，开始挣脱束缚…… “不许乱动！不许瞎说！”负责押解的士卒一面大喊一面用兵器推搡凌乱的哭葬队伍，企图维持秩序。 贾陀、魏犨等对试图阻止他们逆行的士卒施展拳脚，夺其兵器，一面护着公子往墓xue口出逃…… 挣脱束缚的流民跟周围的士卒冲突起来，墓xue内顿时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不许跑！不许跑！把住出口！别让他们跑了！”墓xue司仪在后面大喊。 贾陀、魏犨、先轸护着公子等人越过人群，拼命厮杀，最后终于冲出了墓xue…… 重耳见大家一个不落全部出来后，指着附近准备用来殉葬的马群说道：“赶快上马！” 于是，大家一人擒住一匹，翻身跃上马背，撒蹄狂奔…… 墓xue外的士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被骗来哭葬的流民从墓xue内潮水一般蜂拥而出，也就顾不上追赶重耳他们，手忙脚乱到xue口拦截去了…… 在地面帐篷内饮酒的邾国司葬官员闻声赶了过来，看着混乱失控的场面，叫来墓xue司仪，剑指其胸口说道：“你这个笨蛋！跑了那么多人马，浪费了那么多肥rou大餐，殉葬的空位只好由你去填补了！”说完，一剑将司仪刺死。 ………………………………………………………………………………………… 骑马一路狂奔，重耳等人一口气跑出邾国地界才停下。 一行人半天惊魂未定，一面大口喘息，一面回神…… 贾陀：“天哪！天哪！咱们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可不是嘛！好险！” 狐偃含泪仰天大笑：“哈哈哈！偏偏阎王爷不让咱们进他的鬼门关！哈哈哈——” “幸亏公子及时发现蹊跷！” 重耳：“幸亏有师傅给的那把小刀，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愿大难已到尽头！” …… 听着大家感慨唏嘘，重耳渐渐从死里逃生的惊悸中平静下来，为大家的脱险庆幸不已。他翻身下马，“噗通”一声向天跪倒，众人亦纷纷下马随之跪地。 重耳拱手启言道：“苍天在上，让重耳等再次死里逃生，感谢苍天庇佑之恩！重耳等必不负苍天恩德！”说完，对天叩拜不止…… 拜毕，众人正欲起身，忽听五壮大喊：“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大伙儿顺着五壮所指看去，只见远处大树下立着一块巨大的界碑，上书一个大大的“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