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楚国 8
天清气朗之日，楚王约重耳一行人到郢都郊外的云梦之泽田猎。 楚王大显身手，连射一鹿一兔，并成功将之捕获。诸将无不伏地称贺。 恰于时此，一头成年麋鹿从附近奔过，楚王对重耳说道：“公子快射！” 重耳拈弓搭箭，一边瞄准一边说道：“此鹿看上去有身孕，我只射其右耳吧！”说着，“飕”的一声射出箭去，果然正中母鹿右耳。那母鹿受了惊吓扑倒在地，被士卒捕获献给楚王。 楚王仔细看鹿，果见其只右耳受伤，叹惊道：“公子真神箭也！” 重耳莞尔一笑，拱手说道：“母鹿有孕，奔逃不速，中之不足称道。不过，重耳想起曾和大王谈论‘礼’，其实‘礼’之精髓不仅包含‘德’，还包括‘仁’，也就是以己之‘小仁’可赢得天地之‘大仁’。” “哦？那公子说说，如何以己之‘小仁’赢得天地之‘大仁’呢？”楚王问。 重耳说道：“譬如说这田猎，不四面围合、不赶尽杀绝，便为‘仁’；不滥伐山林、不纵火焚草，便为‘仁’；不捕幼兽、不杀孕兽，便为‘仁’；不尽取鸟卵、不捣毁鸟巢，便为‘仁’。” “公子说得有理！寡人也认为，世间最蠢不可及的行为，莫过于鼠目寸光，只图一时之利，譬如竭泽而渔，焚林而猎，杀鸡取卵，缘木求鱼等等。寡人知道公子为何箭下留情了，来人！放了那头母鹿。” 手下忙从命释之。 重耳拱手赞道：“大王真乃仁君也！” 楚王哈哈大笑，说道：“兹甫自诩为仁君，可寡人一点瞧不上他那样的仁君，公子以为，如何区分真仁、迂仁呢？” 重耳笑道：“能而不为，乃真仁，反之为迂仁。” “嗯！这个真仁甚好！寡人喜欢！哈哈哈哈！” 驰骋围猎了半日后，楚王尽兴而归。 …………………………………………………………………………………………………… 从围场回来次日，楚王又邀请重耳及其从人入宫宴饮，宴毕留重耳围棋。 子瑄和大家刚要出宫回驿馆，只见香橼公主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喊道：“子瑄大人，请留步！” 子瑄驻足。 香橼：“子瑄大人，告诉你一个喜讯：我的雪儿好了！又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是吗？太好了！”子瑄笑道。 香橼问：“可否请大人到花园一叙？” 子瑄点点头，让大家先回，自己随香橼一起步入花园。 此时，她俩身后不远处，出现一张被嫉恨扭曲的面孔。成得臣用他那双妒火中烧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入口。 他本来是进宫给香橼送金钗的，没想到公主不在室内，听说可能在花园，便跟到了这里。 “这个可恶至极、不男不女的家伙！究竟是用何手段将公主迷得团团转？”成得臣百思不得其解。重耳巴结大王，其手下勾引公主，都是好手段啊！他摸摸怀中木椟，心想，幸亏没把这金钗送出去，否则送也是白送啊！一国公主，什么珠宝没见过？看来这法子行不通，得想想其他法子。 思及此，成得臣悄悄退出宫去。 ………………………………………………………………………………………… 香橼今日头上梳着两个总角，总角上围了珊瑚珠做花芯的玉花头饰，四周垂下的乌黑秀发纳入五色丝线编了好多小指粗的细辫，十分别致漂亮。她脸颊红润，眼睫翩跹，顾盼中微含羞涩的笑意，抱着雪儿边走边说道：“子瑄大人，你是雪儿的救命恩人，我替雪儿一辈子记着您的恩德。” 子瑄笑道：“公主客气了！我因为养过猫，正好有一点经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哦？是吗？那大人说说看，您养的猫长啥样？” “我曾经养过一只狸花猫，身上麻灰条纹，四只猫爪是白色的。” “像穿了四只白色的靴子，对吗？” “嗯，又像踏雪沾了雪花。” “那应叫它狸花踏雪！太可爱了！”香橼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对！它有一双机敏可爱的大眼睛，对陌生人永远傲慢冷漠，对我和家人却特别黏密，一见我过来，就会顺着衣裳爬上我肩头，蹭脸表示亲热，要么像跟屁虫一样尾随我，连出恭都要跟着。” 香橼握嘴而笑：“嘻嘻……连出恭都跟着，这点和雪儿很像！它会抓老鼠吗？” “会啊！每当它半夜三更捕到老鼠，就会叼回家来放在我们面前居功炫耀，大声叫醒我们点亮灯烛，欣赏它如何玩弄那只老鼠。如果我们不理它，它就叫个不停。” “欣赏？哈哈，真有意思！” “那只被它咬得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老鼠，若在地上不动，它便用爪子百般拨弄挑逗；若踉跄逃跑，它便两眼圆睁，做出警备姿势，扭动屁股，煞有介事闪电般冲出去重新捕回。仿佛在告诉我们，看，我就是这样捉到这只老鼠的。它还会将战利品用两个前爪抛向空中，然后再接住，真是玩得花样百出、不亦乐乎。直至玩累了，才开始慢慢享用自己的劳动果实……” “哇！好可爱！好厉害！真是一只聪明伶俐、勤劳能干的猫咪！我的雪儿每天就等着我喂它rou吃，从来不出去捕鼠。这只狸花是雄猫还是雌猫？” “是雌猫。后来，它当了mama，生了四只小奶猫。其中有两只的花色几乎跟它一模一样，另外两只是黑白两色猫。其中一只嘴上长着一团胡子一样的黑纹，特别滑稽可笑。” “哇！好可爱！我能想象出他们的样子！” “满月后的小奶猫非常顽皮，喜欢抱着我的手或脚又啃又咬，让人觉得又痒又有趣！它们还会趁你熟睡时跳到你的脸上，抱着你的鼻子、耳朵乱咬一气。那时候，我每天早上都是被四个小家伙踩踏、或者咬醒的……” “哈哈哈……太逗了！”香橼听得咯咯直笑，一面津津有味地听子瑄讲述狸花猫的趣事，一面出神地打量眼前这个温暖、和善，又无比清秀的晋国男子…… “子瑄大人。” “嗯？” “您刚才说的‘我们’，是指您的家人吗？” “是，是我的爹爹、奶奶、还有……哥哥。” “哦，那现在呢？子瑄大人有妻室吗？” 瑄儿自然不能说自己有夫君和孩子，便笑道：“呃……还没有。” 香橼突然为自己过于直白而脸颊绯红起来，幸亏子瑄没有察觉，还在继续津津有味讲述他猫咪的趣事。 “那只狸花猫起居特别有规律，每天什么时候捕鼠，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来玩耍闲逛，都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还特别爱干净，每天要用大量的时间梳舔自己的皮毛，身上没有一点污垢……” “你家乡什么样？”津津有味听子瑄讲完猫咪，香橼忍不住又打开另一个话题。 子瑄未开口，眼睛先笑了：“我的家乡在晋国。春天的时候，家乡成片的梨花、槐花绽放如雪，榆梅、碧桃灿若云霞，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闻到扑鼻的香气，这个时候，我们会结伴采摘槐花，做成黍米面蒸饭，再拌上韭花酱，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哇！我的口水都快下来了！”香橼神往道。 “公主知道晋国首善之区为何叫绛城吗？” “不知道。” “公主见过绛红色的道路吗？” “没有，为什么是绛红色的道路？” “因为在绛城之内，到处是成片的桑树林。暮春时节，桑树覆盖的道路上落满厚厚的紫红色桑葚，被行人踩踏后，整条路变成绛红色，像铺了红色的地毯，美丽极了，壮观极了！” “哇！晋国好美！真想亲眼目睹，身临其境！” “公主见过下枣雨吗？” “枣雨？什么是枣雨？” “在我晋国的家乡，有很多很多枣树，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枣树上结满了熟透的红枣，又甜又脆。孩子们跟着大人到枣林收枣子。将枣树一打，那些熟透的红枣像下大雨一样哗哗落下，置身其中，就像天上在下枣雨……” 香橼：“如果冲着天张开嘴，会不会下到嘴里面？” “会啊！不过很有被噎住的危险哦！” “哈哈哈！真有趣！” 香橼轻轻闭上了双眼，想象着子瑄牵着她的手在槐花、梨花如雪如云的林中穿行……在桑林间紫红色的路上漫步……在枣树林里一起抱头沐浴枣雨的美好情景……不、是子瑄大人抱着她的情景……香橼不觉神思恍惚，兀自神游天外了。 子瑄看着香橼沉迷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 太夫人百无聊赖，也来到花园散步。 远远地，她便听到香橼咯咯咯的笑声，问宫娥：“公主在与谁说笑，如此兴致盎然？” 宫娥定睛辨认后回答：“回太夫人，好像是晋公子重耳的从人。大王如今特别喜欢重耳其人，每日不是围棋便是蹴鞠，因此他的从人们也得以频频进宫被大王宴飨。” “哦。” 太夫人不动声色，悄悄靠近香橼和子瑄，在树丛隐蔽处观察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