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兴国 5
怀赢大婚后，瑶赢、瑜赢、璐赢皆遵旨在瑄夫人安排下，每日到宫里绣坊指点绣娘画样及针法，并协助挑选库藏珍品。她们本身喜欢绘图和刺绣，绣坊内不乏高人，相互切磋交流绣艺让她们乐在其中。珠赢和珮赢则每日到怀赢宫里闲坐，醉心于饮酒谈笑、和乐舞蹈。 一日，内务府一名送物用的寺人来到怀赢宫室，禀道：“夫人，瑄夫人命小的送来几样夏衣绸料，请君夫人甄选。” 怀赢尚未开口，喝了几杯酒的珠赢却喝道：“你……说什么？谁让你送来的？” “瑄夫人。” 珠赢冷笑道：“哼！她算哪门子的夫人？眼里没主子的狗奴才！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瞧！你眼前的秦国公主才是真正的君夫人！还不快掌嘴！！！” 见寺人低头站着不动，珠赢怒道：“好啊！狗奴才！是不是觉得本宫……人微言轻，说不动你，啊？”说着，抄起几案上一把酒壶掷向寺人，寺人一闪身，那把茶壶不偏不倚直接砸到其身后刚刚站定的一人身上。 众人当时只顾看珠赢发怒，根本没注意国君不声不响入内，一见珠赢砸到了国君，立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呼喇一下跪倒一片。 怀赢也傻了，呆愣半天方醒悟到应起身行礼。 文公脸色铁青，落了主位，思忖片刻，说道：“珠赢！” “臣妾在。”珠赢此时已酒醒大半。 “你说一一瑄夫人不是夫人，那是什么？” “我……” “瑄夫人与寡人是早年的结发夫妻，与寡人同甘共苦，不，与寡人共苦二十余载，你说她不应是夫人，应是什么？” “……”听国君冷冷逼问，珠赢吓得不敢吭气。 文公：“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寡人要你们牢牢记住：瑄夫人永远是第一夫人！不管当面还是背后，谁要再敢对瑄夫人有所不敬，寡人绝不饶恕！珠赢，你记住了吗？” “臣妾记住了。”珠赢讪讪答道。 “寡人让你和珮赢帮瑄夫人分担后宫事宜，你俩为何抗旨不遵？” 珠赢低声下气说道：“臣……臣妾以为，怀赢夫人也应执掌后宫，所以每日到此领命。” 文公：“你是说，瑄夫人能力不足以执掌后宫吗？” “臣妾不……不敢。” “人各有所长，怀赢夫人喜欢潜心乐理，寡人遵从其愿，难道不对吗？” 珠赢吓得不敢回嘴。 “寡人早就强调过一一‘后宫安则前朝安’，瑶赢、瑜赢、璐赢都能从其所好，安分守己，只有你们俩，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寡人早就不让你们随便打扰怀赢公主，为何不听？” “……” 文公：“冬青！” “小的在。” “传寡人口谕，珠赢、珮赢抗旨不遵，禁足一月，以观后效。” “是。” 珠赢、珮赢谢恩后讪讪而退。 怀赢跪着始终不敢说一句话，文公让其归座时才敢起身。 “夫人近日可安好？”文公问。 “臣妾一切安好。” “夏日即到，内务府可曾为夫人宫室更换纱窗？” “禀国主，换过了。” “日用物品可有短缺？” “无任何短缺。瑄夫人周到入微。” 文公点点头说道：“好！你身为晋国夫人，懿和大方，与瑄夫人同负稳定后宫之责，你们和睦相处，寡人才能潜心于朝政，你明白吗？” “明白。臣妾谨记职责。” “夫人上次提到想送一套晋国乐器给母国，寡人让人备齐了，夫人修书一封，交给使臣，便可一并送达。” “多谢国主！” 国主候问安顿一番后离开，怀赢才长舒一口气。 ………………………………………………………………………………………… 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文公躺在寝宫华丽柔软的床席上，想着次日早朝要解决的一大堆国事，再次睡意全无。 他怕弄醒子瑄，翻身时小心翼翼，不料子瑄柔声问道：“吾君又失眠了？” 文公：“嗯。还是把你也弄醒了，唉！” 子瑄笑道：“没有，我也没睡着呢。” 文公转过身来，抚着夫人的秀发，说道：“是不是后宫琐事太劳神了？” “没有。臣妾不累。” “真的吗？后宫诸事也够琐碎麻烦的，怎可能不累？” “嗯。事的确不少，但若事必躬亲，怎么累得过来啊？” “那夫人是如何做到举重若轻的，嗯？” 子瑄撑起半个身子靠在枕上说道：“经过这一段摸索历练，我发现，事不怕多，关键是要用对人。平日里，我尽量留心观察各处宫人、宫娥的说话行事，日久心里有底后，从中挑选那些头脑清楚的、忠实勤快的、得力能干的，分派到各处去管理执事。只要宫规周全明确、责任到人，我这里尽可能秉持公正、奖惩分明，他们无不心服口服、各尽其责，宫内诸事自然有条不紊、繁而不乱。若遇到棘手之事，便去请教母后，便无不妥了！” 文公笑着在夫人额头“啵”地亲了一口，也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与夫人依偎一处，说道：“嗯，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处理朝政又何尝不是如此？单个人再怎么聪明能干，也太有限，必须举贤任能，集思广益，各尽所长，方能众志成城，事半功倍，诸事妥贴。” “话虽如此，国内外政务又繁多复杂千倍万倍，即便有贤臣能士为吾君分忧，也够呕心cao劳的。吾君要多注意适当休息才是啊！” “我没事。我发现，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不累睡不着，太累也睡不着；褥子太薄睡不着，太厚也睡不着！” “吾君觉得这褥子不够舒服？” 文公摇头：“恰恰相反，是太舒服！舒服得我睡不着。” “为何？”夫人笑问。 “因为我总不禁会想到：这无比舒适的背后，有多少饥民、难民在露宿荒郊，枕树依石，铺甸盖草，瑟瑟发抖……便让我心里很是愧疚难安。” “吾君时时心怀黎民，假以时日，国民定会人人温饱无忧、安居乐业！” 文公点点头：“这也是我兢兢业业、不懈努力的目标！如若黎民不再受饥馁之苦，都能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我再cao劳也是值得的！” “那……要不然把褥子去掉，如何？” “不，那样对你来说，太凉了。” 文公突然笑道：“说到这褥子啊，我想起一个故事，说有户富家女，晚上老说睡不好。其母问其故，其女说……总觉着褥子下面有什么东西硌得她睡不着。其母赶紧翻起褥子查看，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 “其母发现，在第十八层褥子下面，果然有一粒小米！” “一粒小米！哈哈哈哈……”夫人被逗乐了，“第十八层！哦！我天！也太过夸张了吧！” 文公笑道：“是啊！我如今大概也和那位富家女差不多了。想想在外流亡之日，饥不择食、眠不择地，没有褥子照样酣然入睡。如今在这广厦华屋内，厚褥暖被里，反倒经常失眠，真是让人无语！” 瑄儿起身，故作正色道：“要不要臣妾看看，吾君褥子下面有没有米粒？” 文公大笑，一把将夫人搂入怀内。 安静半晌，两人仍无睡意。 看着窗外月色，文公说道：“今晚月色很好，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再回来睡，如何？” “好！” 于是，两人起床穿好衣服。为不惊动内侍，特意从寝宫后面一扇秘门悄悄离了寝宫。 …………………………………………………………………………………… 月上柳梢，柱灯微明，从芳华塘那边传来的蛙声若隐若现。 文公与瑄夫人十指相扣，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绿植清香，在寝宫后的庭院内散步。月光下，铜缇宫依然难掩其器宇轩昂之态、华丽壮美之色。须臾，一片云朵飘然而至遮住月色，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文公喃喃道：“这铜缇宫，到底是……何人所有啊？” “嗯？难道不是君上所有吗？”夫人问。 文公摇摇头：“是。也不是。” “为何？” 文公娓娓道：“这宫内的一砖一瓦、一栋一梁、一草一木、一贝一玉，不知见证过多少代晋侯的生死荣辱、争斗杀伐。如若说这贝阙珠宫单属何人所有，实在是太可笑了！” 子瑄点点头，深以为然。 “记得少年时，申生哥哥有一次跟我讲晋文侯的历史功绩，给我看周王赐与文侯的彤弓卢失。哥哥那时候……是何等踌躇满志啊！独自做着富国强晋的美梦！我那时候觉得，以哥哥之勤奋贤能，定能成就如文侯那样的永世芳名。我呢，只要规规矩矩尽人臣本分便好。谁能料到，哥哥忍辱抱憾而终，骊姬姐妹机关算尽却葬送亲子，最后入主这铜缇宫的，先是惠公，后是怀公，现在是我。” 夫人深有感慨道：“是啊，人们或许只看到：身为一国之君，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享福！却不知做明君的艰难和苦楚：日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黎民疾苦、社稷之固、举国之危，无不在明君一人肩上，以至于常常食不甘味，寝不安眠……” 子瑄一语未了，忽听寝宫那边有人大喊：“有刺客！刺客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