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兴国 9
通常每日午后，文公若在书房内看书，便会让冬青领几名内侍去铜缇宫四处走动巡视。 一日，冬青刚走到东门附近，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他停下脚步，随行寺人要过去看个究竟，被冬青拦住，然后他悄悄靠近，竖耳细听。 原来，先前拦过介子推的那名东门侍卫今日拦住朝臣带篾不让进，只听带篾质问：“凭什么我不能进？我有要事面奏寡君！” 门卫说道：“不是跟大人说了吗？国君此刻在休息，不会见任何人。况且，大人上午不是才朝会过吗？下午如何又来？” “这用你管吗？我已说过，有要事面奏国君！” “要事？有要事那该今晨朝会时说呀！” “朝会时我尚未想起此事！” “那您明日朝会时再面奏国主不行吗？” “你！岂有此理！”带篾气得青筋直跳。 “带大人，您这样没明没夜的，一想起事来，不管大小，立马跑来面见国君，就不怕国君哪天不耐烦了，治大人的罪不说，还连累我们？奴才们的小命也是命啊！” “哼！你们不就嫌我没给过你们小费吗？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算盘？但我就是不给！守护宫门、跑腿通报是你们分内的职责，平日吃着宫内的份例，为何还要从出入者身上揩油？” 门卫惊乍道：“嗨呀！带大人可不能无中生有啊！奴才们辛辛苦苦挣口饭吃也不容易，万一国君听信这种谣言，怪罪到我们头上，我们可担待不起！” …… 听罢双方争辩之词，冬青大底明白门卫阻拦带篾的原因了，他听说带篾是前朝功臣后代，世袭下大夫，因敢于陈情直谏，在惠公、怀公当政时备受打压排挤，如今受到国君重视，鼓励他随时进宫直言不讳，如此一来，带大人事无巨细、人无贵贱，只要有看不惯的，就刻不容缓地进宫直谏，因而遭到部分同僚嫌恶，暗地里贿赂、授意宫卫横加阻拦。 冬青走过去，门卫见到他，赶紧老老实实低头垂手恭立。 冬青走到带篾面前，深鞠一躬，和颜说道：“带大人才来吗？国主等您很久了。” 带篾睕了侍卫一眼，哼了一声，昂首挺胸阔步入宫而去。 “你为何拦他？”冬青看带篾走远，问门卫。 “小的……小的怕带大人频频面君，打扰国君休息。” 冬青点点头，离开东门。 走出一段路，左边随行内侍说道：“这个带大人也是，人家别的臣子在国主面前，都知道捡好听的说。只有他拉里拉杂，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尽说些让人不悦之事，而且一说起来没完没了，国主也不嫌他烦！” 冬青说道：“若国主只想听好听的话，谁还敢讲真话？” 右边随行内侍说道：“也对！这说明咱们国主真乃明君也！那个东门侍卫竟敢越权阻拦，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冬青：“你们暗中查一查，看有哪些门卫收受过朝臣好处。” “是。”“东门门卫，冬青大人要处置吗？” 冬青说道：“不尽忠职守者，不用我，自会有人处置。” 几个人正巡视着往前走，迎面一队换班的宫廷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冬青让开路，让侍卫们先过。不经意间，冬青看到，不知从哪名侍卫身上，倏然飘下一方粉色的丝帕。帕子落到地上，上面用彩色丝线绣的一双鸳鸯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等一下！”冬青从地上捡起帕子，问众侍卫：“刚刚谁掉了帕子？” 奇怪的是，所有侍卫都面面相觑，摇头否认。 “好，你们走吧。”冬青将帕子收起，继续巡视。 随行内侍相互交换狐疑眼神，感觉不同寻常。 内侍甲：“没人敢承认，说不定是哪个宫娥的帕子吧” 内侍乙：“闻闻有没有香味？” 冬青真的闻了闻，果然嗅到帕子上有一股浓烈的香味。 内侍丙：“我熟悉各种香的味道，来我闻闻！” 冬青将帕子伸到他鼻下。 内侍嗅了嗅，说道：“这是蔷薇、丁香还有珍珠梅混合的香味。奇怪，宫廷侍卫的值班房从来不用香的！” 内侍甲神情得意地说道：“我就说是女人的帕子吧？” “男人就不能私下里用香吗？情况不明，不许到处乱说！”冬青道。 “是。”众内侍赶紧缄口，却暗中交目，感到十分蹊跷。 ………………………………………………………………………………………… 话说周襄王自迎娶翟国公主季隗，便深为其风情姿色所吸引，对季隗宠爱有加、言听计从，不久封其为王后。 季隗自幼受宠，养成任性大胆的性格，虽是女儿家，却对闺中针凿刺绣之类的女红没有半点兴趣，在本国专好骑马射箭，君父每有出猎，一定跟随出行，天天和将士们驰逐原野，毫无拘束。如今嫁与襄王，居于深宫，自觉如笼中之鸟、槛内之兽，心情也日渐悒郁起来。 一日，隗后想起出嫁前在母国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不禁拿出自己所有的骑马服装欣赏一番、叹息一番后，又让宫娥全部收起。百无聊赖之际，便起身到御花园散步解闷。 季隗刚出宫室，忽见一名身材高大、气质风流、身着锦袍的青年男子，从太后寝宫方向款款而来，隗后不禁驻足大胆直视。 锦袍男见了珠围翠绕、貌美如花的隗后，不禁两眼放光，放慢脚步。 两人对视半晌，锦袍男没有回避，而是走近隗后，躬身行礼道：“臣弟给王后请安！” 隗后见俊男面孔陌生，问道：“你是……” “臣乃大王幼弟，名带。”对方答道。 “既是大王之弟，本宫为何不曾见过你呀？” “哦，臣弟刚从齐国奉召而归，不曾与王后请安。” “哦！难怪呢！” 两人四目勾留，欲说还休，彼此颔首致礼，擦肩而过。 走出几步，隗后低声问贴身宫娥：“没想到，周王还有这样一个幼弟！我如何不知呢？是太后所生吗？” 贴身宫娥深知内情，说道：“王后有所不知，周王这个弟弟，名带，国人都叫他太叔，爵封甘公，和周王都是太后所生，并深得太后宠溺，先年因争夺王位，事败后出奔齐国。后来太后在大王面前再三辩解为其开脱，又暗中央求朝中大夫劝大王兄弟修睦，大王不得已才将他从齐国召回。” “哦，原来如此！” 隗后在园中溜达了几圈，仍觉无趣，便直奔襄王处，委屈巴巴嗔怨道：“大王，臣妾要死了！” 周襄王惊问隗后：“卿卿何出此言啊？” 隗后委屈巴巴答道：“大王，臣妾自幼习惯射猎，我君父从未禁止。如今在这深宫高墙内，日日心情悒郁、四肢倦怠，时间久了恐怕要拘出病来的！若病了，离死还远吗？”说着便落下泪来。 襄王赶忙抚慰道：“卿卿莫哭！你说，如何才能让卿卿像在翟国一样欢心呢？” 隗后来了精神，说道：“时值仲秋，天高气爽，吾王何不大举狩猎，带臣妾上山观看，以解深宫之闷呢？” 周王听了笑道：“出游狩猎，这有何难？寡人这就吩咐下去准备！” 隗后立刻转悲为喜。 于是周王命令太史择良辰吉日，大集车徒，较猎于北邙山下。 狩猎当日天气甚好，掌次以云龙帷幕在山腰张设帐棚、搭好看台，襄王与隗后坐而观猎。 襄王想取悦王后，便让内侍传竞猎令： “日中为期，得三十禽者，赏軘车（音屯，兵车之大者）三乘；得二十禽者，赏橦车（音童，兵车之中者）二乘；得十禽者，赏鐰车（兵车之小者）一乘；十禽以下者，无赏。” 一时王孙、王子及大小将士无不撒犬放鹰、追狐逐鹿、各呈其能，以邀厚赏。 打围良久，待日冕针影移至中午位置，襄王传令撤回，诸将各自献上所获之禽。大多为一十只，少数为二十只，惟有一位贵人拔了头筹，所献超出三十只。襄王问道：“献三十禽者为何人？”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细甲、风流倜傥之士，拜道：“臣弟甘公带献丑！” 襄王大喜，当即赐軘车如数，其余按所获多少，各得赏赐。 隗后在一旁见甘公带不仅相貌英伟，且射艺出众，心下喜之不禁，也想趁机表现一番，于是对襄王说道：“天色尚早，臣妾欲自打一围，以健筋骨，幸吾王降旨！” 襄王笑道：“只要王后高兴，寡人准奏！来人！重整围场，以备王后打围！” “遵旨！” 掌次下去张罗，襄王对隗后讪讪说道：“只可惜寡人年老，不能陪卿卿打围……” 隗后笑道：“无妨，吾王且宽心坐着便是，臣妾去了！”只见隗后起立，解下绣袍，露出袍内预先穿着的蚕丝窄袖短衫骑马装，罩上异样黄金锁子轻细之甲，腰里系着五彩纯丝绣带，用茜色轻绡六尺，围住抹额，笼蔽凤笄，以防尘土，脚上穿一双半高腰鹿皮靴，腰悬鱼箙（盛弓箭的袋子），手执朱弓，别有一番娇姿风采。君臣上下啧啧称赞，无不为王后英姿及奇装所吸引，甘公带更是心潮澎湃，目光灼灼，差点失魂忘行。 襄王看隗后风采，心下自是欢喜、十分得意，命左右驾戎辂（古代帝王乘坐的大车）随行。 隗后说道：“车子不如骑马疾速，臣妾这些婢女，凡是从翟国来的，都惯于骑马，请大王准允随行。” 襄王立刻命人多选良马。隗后刚欲上马，襄王道：“王后且慢！无人护卫，寡人不放心，”然后问同姓诸卿，“谁人善骑，保护王后下围场？” 只见甘公带出列奏道：“臣弟愿效犬马之劳！” “好！那就有劳带弟，务必保护王后安全！” 这一差（音钗）正中季隗下怀，不禁窃喜。侍婢簇拥隗后，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着名驹赶上，不离左右。 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逞精神，太叔亦要在隗后面前夸张手段。未试弓箭，先试跑马。隗后将马连鞭几下，那马腾空而弛，一马当先。太叔也跃马而行，紧追其后…… 转过山腰，隗后与太叔已将众婢女甩得无影无踪。隗后勒住缰绳，夸奖甘公道：“久闻太叔大才，今日有幸一见，真名不虚传！” 甘公笑道：“臣弟只是学着骑射罢了，不及王后万分之一，王后风姿真乃天女下凡、女中豪杰！” 隗后嫣然一笑，娇嗔道：“真的吗？太叔哄我吧？” “真的！在臣弟眼里，王后才貌双绝，天下无双！令带弟甘拜下风！” 叔隗一听太叔自称带弟，愈加觉得亲密，于是又互相问了年龄。隗后听见婢女快赶上来，不便再聊，以目送情，对甘公带说道：“带弟明早可到太后宫中问安，我……有话要对你讲。” 甘公欣然点头：“好！带弟遵命！万死不辞！” 两人四目传情，依依不舍各自勒马而回。 此时，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来，太叔、隗后各自搭箭拉弓，射猎驱弛，尽兴方归。 ………………………………………………………………………………………… 次日，甘公带入朝谢赐，遂到太后宫中问安。 隗后早已预先贿赂买嘱两处随行宫侍，趁机便与太叔幽会私合。 欢爱缱绻之际，二人海誓山盟，隗后嘱咐太叔：“meimei情迷哥哥尤甚，你以后要常常入宫与我相会啊！” 太叔说道：“若被大王发觉，你我如何是好？” “放心！我自能周旋，你以给太后请安为名，只管来好了。” 日子久了，太后虽有所察觉，但因宠爱太叔，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自此，隗后与太叔在后宫愈发肆无忌惮，频频幽会。再后，太叔索性连宵达旦，潜住宫中与隗后行乐。 众人皆知，只襄王一人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