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战争行为
货轮沉没，6人阵亡，4人被擒。母舰上的气氛略显沉默和沮丧。阵亡人员的遗体，经过简单的告别仪式后，被装入运输飞船，送回摩天轮举行葬礼，并回收身体组织器官。 如今摩天轮的科技水准，虽说可以使人类寿命更加绵长，不受疾病侵袭，但脑死亡依旧是死亡的最终定义。即便是没有躯体，只要大脑还在活跃，依然是拥有独立人格，自主意识，创造能力的自然个体。中枢大厅400多人脑，每一位都有着自己的脾气，性格，兴趣爱好，精神需求。所作出的选择，决策和目的，都无可避免的受多巴胺的激励和影响。他们甚至依旧有着繁殖目的的生理需求，不过这样的需求可以通过数字模拟得以满足，用机器欺骗大脑。同样，也会有情，人类语言能够描绘的任何一种情。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关系，甚至与物和非物之间，都会有情，或多或少，因人而异。 这次事件，给中枢大厅带来了不小的波动。这是一次事故，可以说是近几百年最严重的一次事故。摩天轮生活的人类，已经将自身物质需求降到了最低，不会再因资源、财产而产生矛盾，其余的多种需求都可以在社会行为甚至数字模拟中得到满足，人类的追求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和维度，架构在自我实现之上的，集体愿望。这将摩天轮融合为了一个整体，没有什么理由再发生争斗和对抗。如果不存在外部矛盾，这里的人类甚至可以放弃持有武力。然而人类始终没有排除其他文明种群的存在，因此绝不能放弃利用武力保护自身的能力。 长时间的和平，会令人有所懈怠。来自另一个种群的伤害，瞬间敲醒了所有大脑。这一起事故看起来是意外发生，但又像极了是计划好的阴谋。人员遭到俘获，或者说叫绑架，如何应对这次绑架？如何展开营救？对于所谓“鲛人”，目前唯一的情报来源成了关键。 七叶的小房间这次来了两位探员。七叶正在对着满荧幕的图像、文字，双手挥舞做着手势，观看、阅读、检索。雨步教会她如何检索她想知道的事情，这面墙上装着人类历史所有记载并公开的事物，这样爆炸式的信息摄入，使得七叶不思茶饭，无暇睡眠，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要做什么？ 发现有人进来，并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她耳朵似乎听到了，但脑子里完全没记得他们说过什么。 “啊？什么？雨步呢？”七叶停下手中的动作，调整了坐姿面向他们，上下打量着，同样是身形相貌堪称完美的两个男子。 “雨步因为违规越权行为，已经不在这里了。” 七叶满脸写着质疑，那个对自己始终保持温暖微笑的男人，那个行为稳重恰当不失优雅的男人，违了什么规越了什么权？这短短时间里他做了什么？是什么理由让他这么做？又是什么样的规矩，让他违反了就不能呆在这里？规矩，七叶可太熟悉了，难道在这里对抗规矩，也会被神秘的带走？ 七叶因此而不信任这两个人，但她的眼神似乎无法将他们驱赶出去。他们不管不顾的开始了提问：“能说说你印象中，这座水下城市的规模吗？” “很大，像摩天轮那么大。” “你知道摩天轮有多大？” “不知道。” 两人不易察觉的对视一眼，继续问：“你清楚这座城里有多少鲛人，有多少人类么？” 雨步不会这样问问题，他一直是在静静的听自己讲述，讲述记忆里所有的故事，他只会在适当时候提点一下，帮助自己提炼回忆。 “我累了，想睡觉，你们能换个时间再问吗？”回答了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七叶做出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其实也是真的累了。 “好的。”说着，男人手一挥，墙上的一切消失不见了，重新还原成为一堵只会发光的墙。再一挥手，屋子里的光暗了下来，说道：“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请立即喊我们进来。”出门，关门。如此冰冷的行为冻僵了七叶的表情。 七叶拼命对着那面墙挥动双手，拍打，摸索，试图找到什么按钮、开关之类的东西。 瞳仁在疲软的眼皮下凝滞良久，七叶蹲坐在角落，用长发遮住了脸。试想一个长期被困黑暗的人，突然有一扇窗打开，窗外可以观瞻整个世界，正在贪婪痴迷的欣赏窗外景色，窗却被无情的关上了。七叶想到了乔，如果乔也在这里，他一定会说：“多大的风浪咱都见过，何必为这点小事难过？”但这不足以抚平她此刻内心那股无处释放的波涛。 七叶想到了那个一起培训受孕的女孩，奈星。她也许会拉着自己悄悄寻觅线索，一步步计划逃出这里，哪怕只是暂时的。当时参与受孕培训的众女孩出逃，就是奈星与七叶共同组织策划实施的。 奈星不愿接受被迫要做的一切，正是她点亮了七叶心中自由的火苗。当时七叶发觉这个女孩肢体微表情的中的抗拒和逆反，出于担心，对她多了些留意和观察。休息时间大家都在自己的胶囊里睡觉时，有一抹微弱的光从奈星的小胶囊里渗透出来。七叶蹑手蹑脚的钻出来，爬上悬架，看到奈星在小胶囊里翻着一本书，这可是人类社区中严禁私自持有的东西。 她呲溜钻进了奈星的胶囊，奈星吓了一跳，紧忙把书压在身下藏起来。 “放心吧，我不会揭发你的，但有个条件。”七叶搂着奈星的脖子，一脸戏谑。 “什么条件？”奈星警惕的小眼神盯着七叶。 “借我看看！” “可以，但是只能在这看，拿走不行，你我是信得过，万一被别人看到就难讲了。”奈星欠了欠身子，将书推给七叶。 七叶端详了一下封皮，随意翻了翻，叹道：“哇噢！这种古董书，你哪里搞到的，人类社区怕是没有吧。”“那你就别管了……”奈星脸歪向另一侧。 七叶再次用胳膊锁住奈星的脖子：“第二个条件！不许对我隐瞒！”奈星猛地翻身，按住七叶的胳膊将她压在身下。两张美丽的脸贴得很近，七叶脸红了，求饶道：“错了错了，我错了2770！” “不要叫我2770！我可是有名字的人，请叫我-奈星！”奈星放开了七叶。 七叶的脸如同显示器一般，什么内心活动都表现得出来，听到这么一句话满脸都是诧异，好奇还有点羡慕崇拜。 “为什么，你会有名字？真好听！” 今晚之前，在七叶的认知里，每个人都只是拥有一串数字编号，彼此都以编号相称。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编号是唯一的，出示编号胸牌就可以领取食物，进出人类社区中的各类场所，会有仪器对其扫描。在这里，没有编号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我……我也可以有名字吗？”七叶有点小激动。 “当然，只要你愿意。” “那……那应该叫什么好呢？” 奈星瞧了一眼被七叶翻开的书，刚好是第七页。 有了名字的七叶兴奋异常，问了奈星一晚上问题。奈星仿佛也找到了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己朋友，乐此不疲的告诉七叶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告诉你吧，书是和我同社区的一个大哥偷偷带回来的，他叫乔，在鲛人家里做厨师。虽然我没吃过他做的食物，但听他讲讲就很解馋。乔说这个鲛人的家里有巨大巨大的书柜，好多都是人类千年前的著作。我看完一本就会还给乔，他下次回来会再带一本给我。你知道吗，书里的人都生活在地表，大部分和鲛人一样自由自在的。地表更广阔，有山川丘陵，大江大河，有城市乡村。每个人都有家，有父母，有朋友，有深爱的妻子和丈夫，有愿意付出生命的去宠爱的孩子，他们有自己的房子，汽车，为了生活四处奔波……” 七叶的脑中形成了画面，比在鲛人影片中看到的更令她神往，那是人类自己的社会，不用向鲛人低头，服侍他们。还有很多她没亲眼见过，没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还很抽象，还很费解。但在她的小心灵里，仿佛只要是从星奈口中说出，无论什么都是美好的。 大洋深处，雨步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狭小到身体只能蜷缩起来，没有翻身和伸展四肢的余地。口中还被强行塞入一条软管，可以通过软管吸取空气，氧气含量很高。虽然雨步不那么容易因缺氧而死，这至少证明，鲛人暂时还不打算要他们的命。 雨步感受到了压力变化，但身体并未不适，他试着观察和触碰这狭窄空间的内壁，觉得这像是一节钙化的珊瑚管状器官，质地坚硬。他尚未明白是什么缓解了深海压强对他的影响。他只能感到这个空间充斥着粘液，包裹全身。又隐约觉得这粘液似乎是在自己身体周围呼吸，或许是外部变化造成的影响，亦或许这些粘液本身是活的。 人类始终摆脱不掉被陷于深海的恐惧，和深空恐惧类似，略有不同。恐惧和焦虑是长期基因自然选择赋予复杂生物的防御属性，用以规避和逃脱危险。受到恐惧刺激的神经产生一系列复杂的连锁反应，分泌激素，调动更多闲适的神经活跃起来。摩天轮人类，在对自身优化的过程中，使得大脑对激素的控制更加精准可控。恐惧不再令人慌乱，而是更加冷静敏锐。 粘液中的声音传导还是不错的，可以听到外面鲛人活动和交谈的声音。杂乱之中传来-了几串弱弱的敲击声，哒哒哒哒-哒哒-哒…… 摩斯密码，人类所掌握的通信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最初的几段敲击声都是对鲛人的辱骂，什么愚蠢的鱼人，卑微的虫子，丑陋的怪胎等等。待到鲛人没有对这些敲击声做出反应后，几人开始了简单的交流。 雨步，米赛，和两位作战小队成员，互相通报了各自的健康状况，都没有受伤。雨步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对目前处境做了极简的分析：“可能会去水下城市，鲛人需要人类，必须与人类共生。” 米赛提出了行动意见：“顺从，见机行事。” 相互确认后，另一个方向，响起了一串敲击声：“你们好！” 四人皆是一惊，还有其他人懂摩斯码？四人静默，打算听听这人会说什么。 “你们好，我乔，人类。”见无人回应，这个声音继续道：“货轮，人类，请相信我。” 乔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从书中所学千年前的通信手段，如今会用到。因为兴奋，敲击的声音略大了一些。似乎引起了鲛人的注意，外面的声音略有sao动。鲛人之间开始用超声波交流，这是乔听不到的，雨步和米赛他们听得到，却也不知所云。片刻，所有人都感觉到，粘液中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好似水母的触手将身体缠绕包裹，收紧，四肢动弹不得。这下好了，摩斯码都没得用。 不知过了多久，乔只觉得自己又饿又渴，低糖、脱水的症状使他出现断断续续的意识模糊。接近崩溃之时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身体被粘液推动，就好像被“大鲸鱼”吐了出来，一众人像是刚被捞上甲板的鱼，劈里啪啦滑落摊开。 满身粘稠湿滑，根本站不起来。雨步快速且仔细地观察周遭环境，他们正身处一个浑圆透明的球体之中，身下圆盘型的地板横在球体中间，圆盘中心有一个洞。可以看到球体之外尽是海水，水中每间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另外一个球体，球体底部都链接了一条长长的管道。特别像一排排牵着线的气球，随着洋流轻轻摇曳。无数“大鲸鱼”正围着一个个球体，像是吸吮乳汁的婴儿一般，衔住分布于球体一圈的突触。他们自己就是从这个突触里被“吐”出来的。 雨步、米赛和两位队员之外，还有十几个人类，正是被他们观察400多天的货轮船员，剩下的船员都分别被“吐”进了其他球体。每个球体的空间，还真容纳不下一百多人。鲛人就站在他们身边，两足似有吸盘一般，稳稳地扣住地面，不受粘液影响。这是雨步第一次接近鲛人，仔细观察着他们，鲛人似乎也在观察这几个和船员衣着相貌有着明显区别的人类。但是鲛人更多的视线停留在拥有玲珑曲线的米赛身上，他们毫无掩饰地从三角鳞片下伸出管状器官。 雨步对两位队员使了个眼色，冲滑向米赛，三人将她围住，相互支撑起身体，做好了随时rou搏的准备。众鲛人见此情形，纷纷发出嘶嘶啦啦的嘲笑声。乔见状凑了过来跪在旁边，急道：“向鲛人跪拜臣服，保你们没事。” 四人皆不是冲动好事之徒，看得清形式，听到这话便也如同乔一般，慢慢地跪伏在地，但始终保持着警惕。见人类都跪拜在地上，鲛人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举动，或许他们也不愿意引发冲突。 不多时，一个鲛人拿着网兜向地上倾倒了一滩绿油油的东西，状似藻类植物，中间缠杂着许多贝壳和牡蛎。饿了许久的船员都围了上去，掰开贝壳抠出嫩rou，连同海藻吞进嘴里咀嚼起来。 乔见几个外来人无动于衷，说道：“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然很难活着进去。” 四个目前还不会感到饥饿的人，他们腹腔内储存了足够供应大脑数百天的营养物质。面面相觑，玩起了眼神交流，-吃么？-要不尝尝？-你先！-还是你来吧！ 入乡随俗一般，剥起了贝壳，将还是活的软rou放进口中，假装咀嚼吞咽，趁人不注意又吐出来，藏在海藻下面。 趁众人还在进食，雨步保持着对周遭事物的观察，米赛也是如此，恰巧和雨步对上了眼神。 米赛细语道：“看到了吗，载着咱们进来的那些大家伙，好像是活物。” “有可能是被改造过的生物运载工具，基因实验资料库里记录过类似的人造生物，把动物变成更容易cao控的工具。”雨步唇动嘴不动的与米赛讨论着。 “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个鲛人社会掌握了很高的基因科技？”米赛说着。 “不好说，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判断。”雨步摇头。 “你们猜得不错，鲛人用基因技术改造了很多生物。”这时乔又凑了过来，满嘴挂着油绿的汁液，一边咀嚼，一边说话，一边喷着沫子。 乔继续说道：“外面的大家伙，被称为鲲，我记得是古书里记载的生物，被鲛人用作长距离运输。口腔很大，里面密布很多触须，这些触须足够形成对抗海水压力的支撑。” 乔用眼神指向远处的海床：“看那些闪着斑驳光亮的小山，都是巨型蛞蝓，为鲛人采收海底的资源，那些蛞蝓里面还有不少人类在做苦力。” 雨步用略显疑惑的眼神盯着乔：“看来你知道不少东西，读过许多书吧，其他人呢？也和你差不多吗？” “我可能算是个例，如果还有机会，慢慢告诉你们。”说着，乔伸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汁水。 见人类都喂饱了，鲛人将他们赶向中间的圆洞，那些船员挨个跳了下去。雨步四人也跟着跳进去。滚着粘液在一条长长的管道里滑行了很久，遇到急弯处，前面的人兴奋的大叫起来，声波在管道里形成有趣的共鸣。 滑行至尽头足足用了十几分钟，雨步突然明白为什么要让人类先吃饱了，看来鲛人也会担心饿了许久的人类在管道里体力不支。 人类逐个滑入一个水池，高处有倾泻而下的水幕，冲刷着每个人的身体。紧接着被鲛人挨个拖拽上来，反绑双手，脚踝扣上一根长长的链条，把所有人链接起来。又被套上一个刚好遮住双眼的面罩，推着向前走。 走出很远，雨步总能听到米赛发出一些不舒服的声音，好像是米赛正被鲛人sao扰。雨步不自主的想要拔腿上前，却被链条扽住，后面的乔险些被他拽了个跟头。 乔仿佛觉察到了雨步的情绪：“鲛人好色，你们这位漂亮的女士怕是要吃些亏了，这么上等的姿色，估计会被拉去给鲛人生孩子，如果成功受孕，她会被保护起来，挺安全的。” 在雨步看来，乔所说的“安全”才是最不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