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新生（2）
-伊利斯： -艺术是呵护人性最温柔的方式。你可以质疑现在的自己，但不要否定曾经或即将独属于你的一切。 -能够为此痛苦的你，已经好过太多人了。 -我也相信，我们会相见的。 -渡鸦 新晋考古小队构造体赛琳娜将那似乎仍带有余温的信件缓缓贴在胸前，她的胸腔剧烈起伏了数次，这对构造体而言是个很少见的情况。 成为构造体已有了些许时间，她已经逐渐熟悉了这身体。如今，这熟悉的程度更进了一分——她终于懂得在构造体的世界中何为悸动，意识海中的涟漪相互交叠逐渐组成狂岚，一时间的信息量让她难以处理，原本人脑能够轻松完成的工作在生化改造后的机械身上压下了过大的负载。 是啊，一个母亲教训孩子时从来不用思考要怎么抬手、驱动哪些肌rou、抬高到什么高度、以什么角度下落、下落要控制多少力道，一个人迈出步伐也从不会考虑需要抬起多少高度、需要驱动哪些骨骼、上身如何保持平衡。 就如同眼前这短短的三句话，对人而言，感动的上涌是下意识的，如此理所当然，那五味杂陈的酸涩、苦痛、欣喜和冲动都是瞬间在心中与脑海中炸开的。 但现在她已经是构造体了。 所以赛琳娜只能按部就班地将这整个过程一步一步拆开，一步一步处理意识海中泛起的波涛。这并不是细细品味，而是完全的解构。 是啊，解构，如今也轮到自己来解构他了，赛琳娜抽出一个临时线程发表了一句评论。 数秒钟后，望着窗外那蔚蓝的圆弧和繁星点点，她感到异常冰冷，现在她对这个场景的依恋已经无影无踪，她无法再感受到曾今对这个窗口的“故乡”感。如今她目力所及皆是注释中的曲率、已知信息和状态显示。 在这种时候，我要如何重新体验那些美好？ 赛琳娜的思绪异常清晰，她迅速检索到了日志中最大的一次逻辑失控，那就是发生在数秒钟前的、看到那封信中内容的时候。 失控？带来感受......吗？ 她摇了摇头。 根据技术部所说，构造体的思维会随着替代神经元联系复杂程度的加深而不断获得模糊处理能力，进而不断增进情绪能力，逐渐回归人的思维。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复他的来信，再等等。 但，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迈出那一步的。他们都已经约好了，不是吗？ 赛琳娜将信件收入自己最珍视的收纳盒，其中都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物品。作为构造体的她已经能对这个小小的精致盒子产生些许下意识的冲动，由此可见这盒中所收纳的物品能够对她的思维线程产生多么大的扰动、能够与她记忆中的单元产生多么密切的联系，以至于这种冲动由于巨大的信息量而自动产生了。 现在，这信件也被小心地收入其中。 于是，彻底摆脱父母控制，成为了空中花园直属构造体赛琳娜便正式加入了艺术协会，并在收到那最后的信件之后持续服役了约两个月。 艺术协会的构造体大都隶属于考古小队，这个部队又被军部那边的正式执行部队戏称为“驴子”。 因为他们就像是从16世纪直到大航海时代频繁出现的、混杂在远征军队里的考古学家一样，和步兵队形中央的驴子一同，接受着最严密的保护。考古小队的任务和工作，和他们的前辈一样，自然是‘考古’——调查旧时代的人类遗产，回收它们，然后修复它们。 虽然很少有人明确知道这么做有什么rou眼可见的切实意义，但所有人的神圣感和使命感总是被寄托在那些看起来与当前吃穿用度别无二致的事物上。它们总在自然而然地昭示着一个事实——这星球坟场下所埋葬的文明是他们毋庸置疑的过去。每当认识到这一点，连构造体也不由得产生些许触动。 不过对赛琳娜而言，正面战斗一向与她绝缘，自从成为构造体以来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两次行动都是到距离空中花园预设轨道不远的废弃卫星上进行这样那样的简单考古。说是考古，其实比起黄金时代的、探求文明起源的考古，这些东西真的不能算是“古”。 但事情的发展就像是一片落入水中的纸张，在它被浸泡的那一刻，这纸张就永远地被改变了，哪怕前后只隔了一秒时间，这纸张也永远回不来了，那是彻底的、完全的改变。 而人类文明的画卷就被命运丢入了名为帕弥什病毒的水塘中，从此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站在空中花园所代表的、仅剩的留白位置举目望去，哪怕还有一丝没有被浸染过的纤维也显得如此可爱。 不过总体而言，考古小队还是所有构造体部队中最清闲的一批，再加上艺术协会最近流行的复古风气，一些活动还是常有的。 比如，不久后的舞会。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尽管还只是捕风捉影，赛琳娜的内心却突然涌起一股酸涩，这感受是如此突然地袭击了日渐人格化的她，并把她朝人性的方向猛推了一把。 当天的工作时间结束前，她就迫不及待地提前提交了所有任务并飞奔回到自己独居的构造体舱段，迅速找出了自己尘封已久的纸笔。 现在的她是如此激动、兴奋，浑身上下仿佛被丰沛的人性所填满。 赛琳娜真正再次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她的内心不受控制地欢呼雀跃，逻辑线程近乎停摆。 将自己沉浸在这失控的感受中，她奋笔疾书，却在纸面上维持了一贯的隽永。 于是，不久后，一封全新的来信便完成了。此时激情已经褪去，再次复查的她只能通过词频、用词习惯等一系列方法来判断自己究竟投入了怎样的感情。 但她并不打算修改。因为赛琳娜很清楚，这就是当下的、最真实的自己。 -我的挚爱： -没想到我真的还有机会向你写信。 -谢谢你的安慰，即便我是在阔别几个月之后才收到它的，现在的回复也隔了两个月，我的心灵依然得到了些许慰藉。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构造体了。 -是的，我选择成为一名构造体，改造手术很顺利，所以我还能像是现在这样书写文字。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我成为了空中花园艺术家协会下考古小队的一员。 -变成构造体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感觉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一下子就变了。有时候，我甚至不能确定现在和你书信的我，是否还是当初的我。 -前不久，我学会了如何使用武器，如何战斗。 -即便我只是一个辅助型的构造体，我也拥有保护别人的力量了。 -我原以为成为构造体就能上战场，执行任务，也许在战场的某一个地方和你相遇，用这份力量保护你。 -但是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考古小队并不需要上前线作战，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调查旧时代的人类遗产，回收并修复它们。 -不过也好。 -我还不想以这样不成熟的姿态和你相见，我想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和你相见，请你再等我一会儿。 -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告诉你，书写无法承载这些感情了，我只想向你亲口叙述它们。 -实际上，下个月，艺术协会决定举办一场舞会。你愿意当我的舞伴吗？ -你的，伊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