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军刀
考特兹·威尔绝不认同这是好大喜功，他要恢复祖辈的荣耀，他要翻身，他要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全部踩在脚底！ 尤其那天那个黑袍神甫，区区贱民，眼睛里居然也敢流露出那样的同情来，该死，考特兹大人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需要机会，而现在机会已经到来！ 伟大的当代教皇圣·方济各已经君临本笃，下发征兵令，在拓城之战中取得优异战果的人将会得到在新城方济各城册封爵位的机会，无论贫贱，无论身份，一视同仁。 我可以做到的，就跟一百八十年前先祖做到的那样，不，比他做的更好，他只是男爵，而我将成为子爵、伯爵！ 考特兹·威尔的眼睛映射着壁炉的火焰，像黑夜中的猛兽那样悠悠发着光，一眨不眨，那里面正燃烧着什么东西——是柴薪，是生命，还有不甘心的，野望！ “考特兹，我以前的确承过你爷爷的恩情，和你父亲关系也不错。”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这是一件宽敞的石头房间，漆黑的石墙散发着冷意，大约因为空间太过宽阔，明明已经步入七月，空气的温度依旧冰冷刺骨，考特兹稍微哆嗦一下，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离壁炉更近一点。 他努力不作出像缩成一团这样有失身份的动作让这儿的主人嫌弃，虽然他的确很冷。今天他特地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是纤薄的丝绸织物，并不保暖。 对面的椅子上半靠着一个神情倨傲的中年人，他坐姿随意，只穿了一件毛皮睡衣，将大理石那样的结实胸肌袒露出来，几根胸毛卷曲着躺在石面上。 中年人随意把玩着威尔家族的家徽，想了想，把东西推了回来。 “可怎样的恩情都有用完的一天。”他说。 考特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混蛋，没有我们威尔家的帮助你这家族老二名不正言不顺哪能有今天，得了好处不认账的白眼狼。 “尊敬的乔纳森伯爵，请再……” 他的话被截断了，对方用着比他坚决而又不可动摇的，审判般的语调。那是拥有权力的人才能讲出的话语，他所嫉妒的音调。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考特兹·威尔，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助你了。” 乔纳森伯爵竖起一根食指，他细细检查自己的食指，像是上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这是最后一次，我可以给你开后门，身为贵族，你能直接从小队长开始做起，统领五名兵员，能爬到什么地步……全看你自己。”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渡了一圈步子，在大厅边沿停下。 那里搭着一个古朴的、微微发黑的金属武器架，满载着瘆人的凶器，光是看到都能感觉其中的杀机。 考特兹看着他从架子挑出一把军刀卸下，出鞘观赏——刃锋尖利，不曾生锈，上面闪着润泽的油光，看来仆人平日有在好好保养。 随手入鞘，丢给落魄贵族。 考特兹下意识用手去挡，然后反应过来需要接住，连忙换个动作，手忙脚乱之下抱住了刀鞘，总算没有掉到地上，只是手背被砸得生疼。 乔纳森伯爵说道：“你现在应该买不起武器吧。嗯，这把刀算是我对你的私人投资，希望你能在拓城之战中建功立业，复兴祖辈的荣光。” 混账东西，你把我砸疼了，只值几个银币的东西，你在打发谁呢，考特兹心中不忿，表面却盛满笑意，“感谢。我考特兹·威尔，不，威尔家族永远不会忘记阁下今日的恩情。” “不必如此。”伯爵负手而立，没有回头，像是丧失了交谈的欲望，“希望还能再见。” 话语刚落，有侍立一旁的亲卫上前带威尔男爵出门。 他独自一人在房间站了一会，仿佛思考些什么，之后便走出大门，远远的打量离去的考特兹。 落魄贵族缩着肩膀，在高大的亲卫身旁看起来有些佝偻。 “老爷何必如此，那份人情早就还完了不是吗？这只是个没什么用的酒囊饭袋而已，他连刀都接不住，丢进战场马上就会死得连渣都不剩吧。” 门口站着一排亲卫，为首的这样说道。 伯爵转头看向他们，“你们也都这么觉得？畅所欲言吧，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该知道我的脾气。” 几名亲卫一愣，纷纷点头，“是的，老爷，我们也这么觉得，那个废物，不值您的那把刀。” 伯爵笑，看着远处那渺小的身影，“人在世界上，不该全是绝望，总得有这么一些希望挂着他，像小小的烛火，熄灭了他也就完蛋了，可你看他还这么年轻，不应该是无助地死掉的年龄啊。” “老爷，您在可怜他？” “可怜？”伯爵自嘲一笑，“也算是吧。神不愿意给他的东西，就由我来给，至于拿不拿得住，那得看他自己！” 亲卫们点头，若有所思。 乔纳森伯爵轻声喃喃自语，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句话。 “我能给他希望，可谁帮我能带回我的马琳娜……” …… 一出门考特兹就仰起矮着的头颅，他想着即将到手的军衔，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委屈，心中得意，只觉得天高任鸟飞。 考特兹大人可是贵族，贵族不愧是贵族，贵族永远比平民有着更多的机会。 他脱下丝质的上衣，赤裸上身，大跨步往前走。绕过小巷，在一家店门口猛力摔门进去。 迈克尔典当行。 “威尔男爵，您又过来招待小店的生意呢。”老板见是考斯特，声音带着揶揄。 “哼。”考特兹没好气，他拿出典当物砸在木桌上，“我当掉这个。纯金的，能值多少？” 一块家徽，威尔家族的家徽。 “这……” “老子问你值多少！” 老板拣起徽章掂量一下，露出为难的神情， “威尔男爵，重量不对，这不是纯金的，要么只是银镀金，要么里头是中空的，总之……” 见考特兹的神色愈加不耐，叹口气，“算了算了，亏点就亏点吧，哎。” 他再掂量一下，报出数字，“活当能当成一金十银币，死当可以给两金币。” “威尔男爵，活当还是死当？” 平日向来都是死当，本来应该是不用问的，落魄贵族肯定不会有赎回它们的能力。可今天的考特兹看起来不太一样，给人异样的危险的感觉。当铺老板不知为何觉得该多留个心眼。 “活当！我命令你！给我留着它，我会赎回来的。”考特兹几乎是在咆哮。 他没发觉自己语气狠厉，满是血丝的眼球在瘦削的面骨上凸出，脸颊的泛黄肌肤被不自觉张紧的咬肌、鼻翼肌、颏肌挤出一条条皱纹，面目狰狞，如同魔鬼附身。 “知…知道了。”老板见到魔鬼，稍微有些害怕，可还是鼓起勇气，“威尔男爵，那把刀…也要当掉吗？” 考特兹一愣，下意识摩挲刀鞘。 刀鞘也是发黄的老物件了，手感粗糙，上面有着细细密密的凹痕——钝器击打的印记、不知什么东西的咬痕、深深的切痕，最深的一道几乎将刀鞘拦腰斩断。 他拿起来细看，军刀连护手都被切断得只剩一半，断面光滑平整，显现出固执的铁黑，刀柄的绑绳上有着干涸的黑色血迹和油渍。 这么古旧的东西，应该不值几个钱吧，他心头微动。 “不了，这个…暂且先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