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惊鸿一面

    余漫有个木头做的箱子，那是她十岁那年，第一回得了个市里的奖后，吴老太送给她的，一直留着。

    她还记得老太太当时说过的话，“有些天分的画家，都得备着这么个箱子。把自己觉得有意义的画，放在里头，好好带在身边。老了，可都是谈资。”

    画家的画和摄影师的照片一样，静止的画面里全是灵动的故事。

    箱子里这些年存的画，都还保存得好好地，只除了一本她制的绘本。绘本讲的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故事，其中有一页她特别喜欢：画面上，女孩子拉着行李箱站在车子外头，而男孩子则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夏夜的灯光照在女孩子的脸上，映出她害羞又开心的模样，而男孩子的脸被阴影遮住了一大半，显得很是冷静孤傲。只是从有些上扬的嘴角，看得出他心情还不错。

    那是三年前她连夜画下的，他和她之间难得美好的回忆。

    决定离婚后，她扔掉了和他有关的许多东西，但这个绘本是她想要一直保存着的，可惜怎么也找不到了。

    合上眼放空了一会儿，像是为这两天不断涌现的回忆画上了一个句号。想要摒弃杂念，但脑袋却不听使唤。看着这样容易被分散精力的自己，余漫有些气闷。

    呆坐了一会儿，看着周围各种或明或暗的光，她突然站起身来，将家里的总闸关掉，让自己置于一片黑暗中。

    就这么静静得待了不知道多久，她似乎终于抓住了一个想法。

    灵感总是一闪而过的，赶紧摸爬到书桌旁，打开台灯，抓过画笔和画板，几笔勾勒出想要表现的东西，而后。又在电脑上仔细搜索了一番，才又拿起画笔，在画板上细细勾勒起来。

    她有想要画的光了。

    五天后，同样在M游戏公司，不过这一次没在大厅，而是被带到了12楼。这里与和比稿会的大厅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比稿会的大厅展示了许多M公司脍炙人口的作品，更像是一种向外来者的炫耀。但这里就平淡职业了许多，入眼的玻璃柜里陈列了许多精致的手办，像屏风一样将会客厅与工作区隔开。

    “这里是我们公司一些游戏角色的小型手办，如果有客人来访，在这里等待的同时，可以参观参观，打发下时间。”

    “这里就是产品经理和技术人员吵架的地方了。”接待小jiejie一身职业休闲装，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上，写着“陈玥”两个字。长得很艳丽的样子，却爱板着脸说冷笑话，“公司比较喜欢开放的环境，所以这里一个个像鸟巢一样的地方，就是各个项目组开会的地方。哦，对了，这张桌子就是《幼崽养育指南》诞生的地方。”

    “难怪叫鸟巢呢，就是大家孵蛋的地方。”余漫捏着下巴小声说。

    周围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对，那些幼崽就是从这个鸟巢里诞生的，公司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孵化出能一飞冲天的老鹰。好，大家往这边来，左手边是我们策划部的办公区，右手边是设计部的办公区。”

    两个办公区长得比刚才外面的鸟巢更像鸟巢，而且是放大版。磨砂质地的玻璃块，足足有3层高，将办公区围成两个左右巨大的六边形，中间由一条长廊相连。

    听到设计部，余漫赶紧伸长了脑袋。但透过玻璃，只隐约看见里头错落的办公桌。

    “这个走廊连接了我们公司的两个功能区，走廊上的透明顶棚，可以打开也可以合上。走廊一头连着我们的产品设计相关部门，一头连接着产品开发相关部门。”陈玥边说边在一扇灰色的门前停下，“好了，这间屋子就是你们今天要去的地方了，考官们都在里头等着了，祝大家好运哦。下面呢，我念到名字的小朋友请进去。”

    “她叫我们小朋友，我是不是没机会了？”不知道哪个男生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对着她开起了玩笑。

    陈玥小jiejie应该是走冷艳挂的，面对这种程度的搭讪，直接情当做没听到，并且面不改色地继续cue流程，“第一位，李开。”

    余漫听了一会儿，开始心不在焉了。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见到斯吾。

    要是见到了，她却没被选上，那应该怎么办？要是她被选上了，但斯吾却不在，感觉快乐也会减半。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赶忙站起来，抱着自己的画稿正准备敲门进去，却正好赶上里头的工作人员推门而出，那扇门又正好砸在她小巧却挺拔的鼻子上。

    余漫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伍谦远原本是极为兴奋地推门而出的，但门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惊觉自己似乎闯了祸。果然，还没来得及说完“不好意思”四个字，就看着对方捂着鼻子的手指缝儿里渐渐渗出血迹，他迅速捂住眼睛，顾不上此刻需要保持安静，失控得大吼一声，“带她去医务室！”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看着逃逸的肇事者，余漫一时不知道应该先为自己讨回个公道，还是先进去面试。

    陈玥扶着脑袋有些无语，被临时抓包过来带这些小屁孩儿面试陪笑脸就已经够耽搁她时间了，现在怎么还要给这位大爷擦屁股？

    埋怨归埋怨，处理好伤员是现在的头等大事。一边伸过手去扶着还满脸茫然的余漫，一边掏出电话做好安排，“去医务室等着，有个女孩子流鼻血了，你准备一下。”

    被拽走的余漫糊里糊涂地，想着这公司福利挺不错，竟然还有医务室。但是等等，她为什么需要去医务室？还有，谁流鼻血了？

    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鼻子，黏腻的触感迟钝地传来，这才明白了，是她流鼻血了！

    余漫立马扬起脖子，顺便想将手举起来。但她发现两只手都被拽住了，只能边挣扎边仰着头侧过脸去，含含糊糊得喊着，“jiejie，放，放嗨我，我得几手。”

    “别说话，别仰头，小心血流进喉咙，容易呛死。”

    ……

    等她们到了医务室，一位白大褂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余漫一直试图仰起头，直接伸手按着她的脑袋往下压，“这么仰着，血倒流回去，小心肺炎。”

    怎么个个都在吓唬她？

    余漫有些生气，抬头瞪着眼前的白大褂，想还几句嘴，又担心真的被呛死，只好闭上嘴。这公司肯定克她，她不血流而亡，也迟早会被气绝身亡。

    白大褂也不看她，转过头去边摆弄镊子海绵之类的东西，边朝两个人吩咐，“捏住鼻子，过一会儿还不能止血，我再给你处理。喏，去把帕子打湿，给她擦擦脸。”

    接过他递来的帕子，陈玥任劳任怨得干起今天不属于她职责范围的第二份工作。

    “听说你今天温声细语了一路，吓坏了不少人。”白大褂开启闲聊。

    “老大说的，今天好好完成任务，前两天犯的错既往不咎。”

    “啧啧啧，铁面金刚也有倚门卖笑的一天。”

    陈玥将手里还在滴水的帕子劈头向白大褂甩去。

    余漫默默收回伸出去接帕子的手。她很想问一句，真的没有人分一点关注给她这个病号吗？

    兴许是她的质问得到了上天的怜悯，陈玥终于注意到了她的脸，火速又去将帕子清洗了下，然后递给她。

    余漫默默走到镜子面前，一抬眼，彻底被自己现在这幅尊容震住了。

    她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顶着这张脸，走在写字楼里，惊悚程度应该不亚于贞子。然而这一路，竟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再次叹了声倒霉后，余漫欲哭无泪地对着镜子仔细擦洗自己的脸。但为了止血，一只手一直捏着鼻子不敢放。

    “我可以松手了吗？”血可以流，但脸总得擦干净吧，她可不能这么狼狈得见斯吾！

    “我看看。”白大褂示意她将手拿开，然后对着她的鼻子擦拭了一番，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捏了捏她的鼻梁骨，“鼻子够硬，应该没问题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闪现出一个人来，“哎哟喂，可算等到你把血止住了，我在门口都不敢进来。”

    白大褂脱下白大褂，对着门口的人嗤笑，“你把人小姑娘撞破相了，得赔，伍谦远。”

    余漫听了忙摆摆手，“虽然是流了不少血，但是用不着五千元，请我吃个猪肝补补血就成。”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是爆笑。连陈玥都忍不住跟着笑了。

    余漫被笑得不明所以。

    “咳咳，自我介绍一下，伍谦远，我的名字，谦虚让人走得远的意思。”

    “哦，原来你一直在这个公司打转，是因为不谦虚啊。”白大褂在一旁起哄。

    原来是这样，余漫不好意思得咧嘴一笑，“你好，我叫余漫，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对方落落大方，倒让伍谦远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啊，本来是出来通知大家稍等片刻，没想到把你撞进了医务室。那个，待会儿面试完，我请你吃猪肝，猪血，全猪宴。”

    白大褂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走了，今天又救死扶伤一个，再造一级浮屠。玥玥呀，想我的话，就来看看我哦。”说完，还补了一个wink。

    陈玥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又看了眼余漫，自觉伤情稳定，应该没问题了。于是对余漫说，“刚人事告诉我，现在面试继续了，你先在医务室休息会儿，我把你的顺序调到后面了。肇事者，你在这儿陪着，我去送份文件。”

    肇事者伍谦远目送走了陈玥，低下头就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着望着他。

    “是因为我面试暂停了吗？”

    伍谦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那可以透露一丢丢里头是什么事需要暂停面试吗？”余漫扬起头，有些兴奋地问。是不是斯吾来了？！要真是这样她可得快马加鞭赶回去！

    看着对方突然放大的脸，伍谦远有些不自在得后退了两步。整天在单身男人堆里打转，女孩子靠这么近，有些不太习惯，“那个，路神来了，有点紧急的商务要商讨，所以暂停了一会儿。”

    说完见对方脸上没了兴奋。

    伍谦远想，兴许她不知道路神是谁。也是，女孩子对这些游戏之类的总是不大感兴趣，于是他补充道，“总之，就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临时会谈。对了，你当真不认识路神吗？要是你想来我们公司的话，游戏什么的，这方面的知识也是很重要的。这样吧，我先跟你介绍介绍……”

    于是接下来，余漫听了整整一个小时电竞发展史……路其修出现的频率极高，看得出来这也是个忠实粉丝了。

    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对电竞的些微了解，就被陈玥jiejie带回了面试厅。其他复试者都走了。

    余漫深吸一口气。今天连血都祭了，这场面试一定得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