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母子闹掰
今日得见众商贾不惜重金，争购烟帖，薛蟠深觉震撼之余，越发肯定烟草行当大有可为，二郎眼光卓绝，薛家该早日跟上。所以急切想告知母亲，促其同意出售薛家产业，入股柳家商号。 听到叫嚷，屋内三人相顾而视，面带异色。 薛姨妈第一感觉是有了主心骨，蟠儿就是再不济，也是个男子汉，何况近来得了赐官又跟着柳湘莲当差，长进不小。 她刚想张口说话，就被王夫人阻拦，低声提醒道：“meimei！蟠哥儿是个没心机的，这事儿万不能让他知晓，否则定会告诉柳二郎！柳二郎知道了，还不死命压价？” 薛姨妈也反应过来，jiejie说的很是，蟠儿和柳湘莲交好，视作兄弟一般，肯定不想他吃亏，所以这事儿绝不能告诉傻儿子！点头不迭，应了下来。 看着两位姑妈筹谋算计柳二郎，凤姐心里暗笑，面儿上却正色道：“姑妈此言有理！” 正说着，薛蟠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嘴里仍在嘟囔：“妈，meimei呢……” 陡然见到王夫人和凤姐，薛蟠一怔，寻常都是mama进府闲聊，今儿她们怎么来家了？忙笑说道：“姨妈和凤丫头也在呀！倒是稀客！” 王夫人顿感无语，外甥说的叫什么话！这不是我家嘛，我倒成了“稀客”！脸色有些不好看。 薛蟠没有察觉，不过他很快注意到母亲似乎哭过，脸上泪痕犹在，不禁大急，几步跳了过去，扯住薛姨妈胳膊，瞪眼问道：“妈怎么哭了？谁惹你了？我去揍他！” 听他说的不着调，薛姨妈啐道：“呸！我哭什么！虫子掉眼里了！” 胡乱应付过去，忙转了话题问道：“你刚说柳二郎赚了大钱是怎么回事？” 薛蟠自不会相信虫子掉眼里的鬼话，心存疑虑，不过他心大，见他妈说没事儿，也就放了心，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先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喝。 解渴之后，方对三人显摆似的说道：“你们是没见！今儿好多大商贾来衙门里买烟帖，确定了八家，一家五万两，这就是四十万两！等再过些时候，肯定还有人来买，这回二郎算是给朝廷赚了大钱了！” 神采飞扬，摇头晃脑，很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呸！”薛姨妈啐道：“赚再多也是公家的钱，又不是他的，更不是你的，瞎乐个什么劲儿！” 薛蟠翻个白眼，老妈的见识实在浅薄，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见微知著”！这是他新学的词儿！便解释道：“妈，这你就不懂了，买的人越多，越说明这烟草生意做得呀！那都是各家家主，可不是傻瓜蠢蛋！” 薛姨妈听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不对，有个屁的道理！她斥道：“那也不干你的事儿！” “怎的就不干我的事儿？”薛蟠大气，梗着脖子道：“我原说也要入股的，妈偏不让！你可知道如今柳家铺子的香烟多火爆！比演戏还赚钱呢！” 言语中满满的抱怨之意。 薛姨妈自然也万分后悔，长叹一气，佯作无奈道：“好了好了！拗不过你，你爱怎么就怎么吧，除了京师的生意不准动，其他的随你处置！” “真的！”薛蟠听得一愣，随即欢喜的跳了起来。 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儿，近日受柳二郎“言传身教”，明白一个道理，无利不起早！mama先前明明反对的厉害，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他面色狐疑的打量薛姨妈和王夫人并凤姐，试探问道：“不会是南边儿又出什么事儿了罢？先前妈不是不同意的？” 薛姨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忙去看王夫人，王夫人便看凤姐。 凤姐便笑道：“哪儿有什么事儿！姑妈这不是觉得你都成人了么！刚刚还说呢，要给你寻门好亲事。” 她也不知怎么解释薛姨妈态度的变化，只好转移薛蟠的注意力。 果然，薛蟠听了，急忙摆手：“亲事？可别，我才多大？不要！” 他正觉得日子过的滋润呢，才不要像柳二郎一样，下了差就回家，生怕回晚了妻妾担心。自己还是先玩几年再说，何必找个人来管束自己？ 于是断然表态拒绝，也不想在这儿多呆了，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妈既然同意，明儿我就和二郎说去！” 看他风风火火走了，王家姐妹相对而视，面上俱有笑容，只是薛姨妈的笑容，多少带着几分无奈之意。 凤姐低头不语，已经开始想着，到底该和柳二郎提个什么条件！老娘可是什么都搭上了。 …… 柳宅中。 因凤姐在得讯后，便遣平儿来告知，平儿自然不知后续情况，故只简单讲述凤姐之计。 柳湘莲听完，暗叹凤姐不择手段的同时，也觉此计多半行得通。 贾雨村上次主动出手帮着了结案件，给贾家留下了良好印象，这次又来信提醒，不会引来怀疑。短时间内也来不及派人过去求证。 即便有疏漏，比如恰好有金陵人来京告知实情，信中也先声明了薛家金陵旧部皆叛，其言不可信。 而且，此计的关键在于，拿捏住了贾家和薛家的软肋——没有能办事儿的人。 说起来，贾家几位主子的嚣张跋扈实在有限的很，就拿贾赦来说，他对鸳鸯这样的家中丫鬟狠的不行，可碰上外人，比如石呆子不肯卖扇子，贾赦除了威逼琏二，并无其他作恶手段，最后还是贾雨村主动帮忙，罗织罪名问罪石呆子。 如今，面对“薛家其他几房”的进逼，“贾雨村”都表示无能无力了，贾家还能如何？ 这就导致，短时间内压力都在薛家，特别是薛姨妈身上！ 柳湘莲可以脑补出薛姨妈惊闻“噩耗”，哭天抢地的情状了。 凤姐贯会行此手段，他也不觉诧异，对平儿笑说道：“你家奶奶耍的好手段，明显是要坑死我！” “啊？二爷怎说这等话？我家奶奶为了二爷的事，分明是cao碎了心呢。不说感激，怎还怪罪？” 平儿不服，为凤姐叫屈。 “哼！”柳湘莲轻哼一声，淡然道：“现在她任性弄鬼，等将来把戏拆穿，薛家会怀疑是谁伪造了贾雨村的信？不用想，肯定是我了，你家奶奶却摘得干净。为了我？凤jiejie如此深恩厚情，真不知何以为报呢！” 听他说破，平儿一时无言以答。她早有此顾虑，也曾劝过凤姐何必冒此风险，奈何凤姐已被钱迷了眼，根本不听劝。 她向来以凤姐为天，断不能容她身上落不是，忙凑近了解释道：“二爷万不可作此想，我家奶奶也是不得已，她只是内宅妇人，比不得二爷的本事大，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能想出这般法子已然大不容易了……” 平儿神色紧张，忙于替凤姐辩白，说话甚是急促，面颊染霞，柳湘莲大感有趣，笑道：“好了！看在平儿姑娘的份儿上，这次不与她计较。” “谢谢二爷！” 平儿甜甜的唤了一声，打蛇随棍上，忙问：“二爷可是应了？” 一双美眸灼灼溢彩的盯着柳二郎，只盼着他能点头。指的自然是上次两人密谈时谈的条件。 柳湘莲只胡乱答应她入股，也没谈具体的，此时佯作不知，挑眉反问：“应了什么？” 平儿气呼呼的瞪他一眼，本想发怒，也自知彼此身份有异，对方可不是琏二爷那样能容人拿捏的，娇嗔道：“二爷又和婢子开玩笑！二爷若不知，那婢子跑来作什么？白费这半天口舌了！” 随后凝眸而望，悠悠长叹：“二爷要是背信弃义，我家奶奶怕是要气疯呢！连婢子也是活不成的了！就可怜可怜婢子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宝珠的声音：“爷，该吃饭啦。” 柳湘莲便邀平儿同去。 平儿自是不肯，坚持请他明确表态。 彼此并不熟识，柳湘莲无意为难对方，便点了头：“让她准备银子便是。” 他对柳家商号的未来有所规划，柳家商号是柳家独资，下面可设子公司，方便引入投资者。 想做的事太多，赚钱太慢，只好能多拉一点儿钱多拉一点儿，赶紧把事业做起来。要是几年后还没有应对内忧外患的能力，这些家底儿也保不住。 得了应允，平儿喜不自禁，回去总算有个交代，告辞而去。 外面有荣府的马车候着，倒不需柳湘莲cao心。 …… 梨香院。 薛蟠走后，王夫人又千叮万嘱，此事定要保密，薛姨妈连连答应，而后王夫人方带着凤姐走了。 这等事终究要薛家人自己商议决定，外人不好插手。 王夫人暗想，如此了结也好，那些产业毕竟远在天边，果真卖了钱，自然是搬到贾家储存。到时怎么用，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凤姐也十分畅意，这事儿到底是让她给办成了！可见，想发财还须胆大！ 晚饭过后，薛家母女和薛蟠共聚一堂，商议大事。 房间内，地上摆着三个黑漆木箱，看着很有些年头儿，打开后里面堆满账本。 另有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摆在桌案上，里面装的是房契、地契、身契等各类契书。 经过一番粗略整理，账册和契书被一分为二。黄河以北的产业算一波儿，集中在京师附近，南方各省的家当算一波儿，集中在江南地区。 眼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不久之后便要转手他人，薛姨妈心如刀割。可是没办法呀，已经守不住了，谁让儿子成了“死人”呢！ 按道理来讲，即便立嗣子，也须经她这位主母同意，谁承望那几房竟敢越俎代庖！ 她本可当面斥责，但冯渊的案子如刀悬顶，只得认命，不然一旦对方翻案，宝贝儿子假死就变真死了！ 即便现在这样抢先转手他人，也冒着极大风险！ 薛姨妈忧心忡忡，神色黯然，心下叹息，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罢罢罢！ 她只管哀叹薛家没落，并不关心柳二郎接手后能不能真的掌控。 要是他掌控不了，只怨他自己没本事，关自家何事？ 她也知儿子性情，为防他看出破绽，故意沉着脸，面色如霜，悲声说道：“蟠儿！妈这几日也想通了，既然南省的生意已经管不到，就按你说的卖了便是，但京师的生意决不能让人！” 薛蟠也不计较，京师才有多少？无非是些门店罢了，江南的生意才是大头，那是薛家根基之地。 他点头笑道：“没问题，都听妈的。唉，要是早点儿这么办就好了，如今入股，怕是要涨价呢！” 见他丝毫不觉悲伤，反倒欣然雀跃，薛姨妈更感绝望，浑身无力。 薛宝钗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难过——曾经兴盛的薛家就这样败了吗？ 她还记祖父在世时，家中兄弟姐妹在一起读书玩耍的热闹场景。不料短短十余年，便分崩离析！说到底，只能怪哥哥不争气，还能如何呢！ 她已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缘故，虽觉族人未免太过大胆，殊不合理，毕竟薛家不是真的绝了户，难道他们一点儿都不顾及贾、王两家的吗？ 但由于是“贾雨村”来信告知，她也并不怀疑是假的，只能恨叹族人利欲熏心，已然痴狂。 不过，她有些担心，万一那人知道被自家骗了，会怎么样呢？他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可别一恼火，把三和商号故意搞黄掉，那就太亏了，她也知如今三和商号的股票被炒的价格极高。 虽想劝阻，无奈mama听了姨妈和凤丫头的话，已打定主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不了以后不来往，他还能怎样？三和商号也有他自己的份儿，断没有伤人伤己的道理。 少女思绪飘飞，漫无边际，耳中忽然传来薛蟠的怒吼：“这么成！八十万两，妈你想什么呢！” 宝钗睁眼瞧去，原来是母子两个谈到了关键问题——转让价格。 见儿子这般剧烈反应，薛姨妈也吓了一跳，随即大恼——儿子是不是真的傻？ 你是卖家，怎么倒嫌要价高了！ 她忍怒说道：“这还是单单算了商铺和田地呢！市价少说八九十万两！至于那些奴仆和存留的利润、存货、本金，还有置办的各类家当器物，我可没计较！全归了他！这都觉得价高，你到底是姓薛还是姓柳？” 薛姨妈真快被气死了！这孽障到底是自己儿子，还是柳二郎的儿子！ 薛蟠不服，瞪眼瞧他妈，讲理道：“妈，不就是因为那些混账不服管，收不上来钱，咱们才卖给二郎吗？再说，你想原价卖，二郎也没这么多钱来买呀！” “那我不管，他要想要买，就得出这个价！没现银可用股份来换，不行打欠条也是个法子！” 薛姨妈如此说道，绝不退让。 其实，她也并非真要如此强硬，可深知儿子的性子，不得不如此坚持，不然得赔个底儿掉！ 薛蟠皱眉不语，暗想，上次二郎说过要大幅折价的，他的确掏不出来这些钱！ 狠了狠心，薛蟠说道：“妈要是这么说，就不用谈了，二郎肯定不会同意的！” “谈都没谈，你怎知他不同意？”薛姨妈反问。 薛蟠气冲冲道：“反正这价我说不出口，你们谁爱去谁去！” 说完，双臂抱胸，斜觑着薛姨妈，耍起了无赖，打定主意要替二郎压压价，促成这门生意。 薛姨妈气苦，身子发颤——薛蟠平时要是这般为薛家着想，她死而无憾呀！偏偏是为外人和她闹！ 一时气极，薛姨妈恨声道：“那就不卖了！” “不卖便不卖。” 薛蟠满不在乎，甩着脑袋，晃荡着走了。 薛姨妈跌坐床上，双目盈泪，几乎要潸然而落。 薛宝钗忙走过，为母亲拍着背，轻声劝解道：“哥哥就是这样混不吝的性子，他还觉得自己豪气仗义呢！妈何必和他置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呀！” 薛姨妈摩挲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我哪儿是为他犯愁？要为他愁，早该愁死了！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也知道的，如今拖延不得，不能不卖呀！” 接着又问：“你说该怎么办呢？” 薛宝钗想了想，轻笑道：“妈，我倒是有个法子！” “真的？”薛姨妈大喜。 母女俩附耳交谈，根本没注意到外面也有个耳朵贴到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