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归来
就这样，我来到伊城的家中。 此时我的旅行已经结束，身无长物，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回去的打算，花起钱来也是大手大脚。旅馆要住最好的，吃饭要吃最贵的，这一年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豪横的时候，旅馆阿姨看见我都得说一声财大气粗。所以我很快花完了工作以来的积蓄，现在账上的余额只有个位数。 伊城的邀请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可惜他找错了对象。我根本没有打算活下去。所以去哪里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他执意要带我来这里，那我就等待机会找时间出走便是了。我没有忘记他的谎言，也不会相信他的誓言。我的路只有我自己能决定该如何走下去。 他的家不是很大，两室一厅，主卧比客卧大将近一倍。他把我安排在了主卧，而自己在客卧。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冰箱上有他留下的心型便利贴，他写着：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要是想吃外面的东西就买吧，钱已经转给你了。 我点开支付宝，果然发现他给我转了几百过来。 我把便利贴撕下来扔进黑色的垃圾桶。穿着睡衣走到了阳台上，发现了一株绿萝和几株多rou。 在我的记忆里，他似乎不喜欢这些？ 绿萝下面的土非常干燥，多rou看上去状态也不太好，我便顺手给这些植物浇水。人要吃饭，植物要喝水，他只记着我要吃东西，怎么不记得给这些植物浇水呢。 我不想吃饭，我的嘴巴里又酸又苦。现在，我还要睡一会儿。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伊城围着围裙在家里做饭。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成家居服，就穿着白色的衬衫炒菜。 在我的印象里，叶朗根本不会做饭。 他不会做饭吃饭却特别挑剔，除非是好吃的东西，不然宁愿只吃饭也不吃菜。 他曾经评价我的菜是猪都会嫌弃，而我告诉他他不喜欢就不要吃，饿死了也没有人会管他。 有一段时间我们所有的争吵都是围绕着饮食，他的嘴巴又毒，把我骂哭的场景也不是没有。有时候我听见他的声音都会感到害怕，但是我的自尊让我不能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于是只能报以更加恶毒的咒骂。 看到我的眼泪时，最开始他还会感到抱歉，后面就用无所谓的态度不耐烦的告诉我哭也没有用。 这也不能怪他。我说过，我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习惯依赖别人。收养他之后我们的感情加深，于是我便得意忘形，开始做一些可能会触怒他的事情，比说说不好吃的饭菜，我以为他也会接受这些，就像接受我一样。后面才发现，原来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自然也不可能接受这些。 我太容易对别人依赖，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保持独立。就比如现在，看到他贴的便利贴，我忽然有一种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错觉。错觉越美好，越越现实出生活本来的狰狞面目。这套冰冷的，现代的房子不是我的家，他的主人的名字是伊城，而我不认识伊城，我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这歌房子中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多余的装饰几乎没有。所有家具的线条都是锋利的，显示出现代性的机械，透过这些家具，我好像看见了现在的伊城，他时而冷漠时而恳切的热情，他的烦躁和不安，可我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伊城告诉我他离开我是因为他不能面对自己的心，而他回来的原因是他终于能面对自己的心，也终于能面对我了。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一个“我”字。 他不过是自私而已，自己不能面对就跑开，能面对就回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心情。 但是你能怪他吗？不能，因为他根本没有反省的心，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他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就是凡事为自己考虑，之后我的事事迁就反而加重了他的成见，所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他道歉，是因为我的态度。假如我表现得不在意或者接受他，他机会立马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可否认，他变成现在的样子有我的一份责任，但平心而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所以我认为我没有义务留在这个地方陪他玩家家酒。他昨天带我回来我鬼迷心窍就跟回来了。其实我一到这个地方就后悔了，但是时间不适合，我也就半推半就住下来了。而今天再呆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至于早饭，我都八百年没吃过早饭了，随它吧。 我打开伊城的衣柜，看看有没有自己合适的衣服。在医院里一直穿的是病号服，昨天回来之后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服……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要穿伊城的衣服。我想要打开他的衣柜，看看他的衣柜中究竟有什么。 他的衣柜很干净，衬衫和大衣西装等易皱的衣服都挂起来了，其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我拨开衣架，发现了一件已经泛黄的白色的衬衫。由于主人的细心保管，这件十年前的衬衫还没有难看到穿不出去的地步。 我满意地抚摸着这件衬衫。 这是他十四岁那年我买给他的第一件白衬衫。我本身就是喜欢衬衫的人，衣柜里的衣服一半以上都是衬衫，所以一直怂恿他穿衬衫，这些年也给他买了不少衬衫，我没想到他会把这件衬衫保存到现在。 实际上，他离家出走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衬衫。 这是我的东西。这是叶朗的东西。这不属于伊城。 我在心里想，然后把衬衫拿下来，穿在身上。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零四分。 虽然还没有吃早饭，不过我该出门了。 我把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回原位，拎着我来时的包走出了房间。 我将去往一个没有忧愁与欢乐的地方。 我哼着歌走在小区中，路过一只黄色的拉布拉多。它傻愣愣地冲我笑，我蹲下来撸它，把它撸得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舒服地直打滚。 我喜欢狗，他们忠诚、可爱、正义，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我喜欢他们奔向主人时的欢欣鼓舞。在我归家之时，我也希望有一只狗能够守着我。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听说黄泉之路的门口也有一只狗，不知道它和普通的狗有什么区别。 正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人影来到我面前。 是伊城。 他拎着一大袋东西问我：“叶乔，你吃了早饭吗？” 我站起身，就像做小动作被发现的小学生一样生出几分紧张来：“没有，我从来都不吃早饭的。” 伊城：“你以前逼着我吃早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你好几个室友因为没吃早饭得胃病住院了吗？现在轮到你了，你不怕住院了？”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我说：“而且不那么说你会吃早饭吗？你肯定又会嫌弃我做的早饭了。” “你做饭的水平还不准让人嫌弃吗？”伊城说：“能把青菜炒得和草一样的人除了你我还真没有见过。” “那就别再见了呗。谁稀罕见到你吗？”我脱口而出。 于是，我们又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又是这样，我在心里想，每次和伊城见面，我们的对话似乎就充满了争吵。我们就像两个分量十足的火药桶，一点就着，话不投机，偏偏谁也不肯放过谁，最后说出让两个人都难受的话。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他难受？我在心里责怪自己。 他吐槽你做饭难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做饭本来就难吃，还不让他说吗？那个时候要是你不管他说不准他的生活能更好，你偏偏要多管闲事，他埋怨你也正常。反正你也要离开了，就当是积德，就当他还是以前那个小卷毛，道歉吧。 另一个声音说：我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他强迫我来这里的。我做饭是难吃，能养活他就不错了。我从来没有要过任何补偿，为什么还要被无端指责，我不服。 两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打架，最终还是道歉的那个占了上风。 我迅速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道歉：“对不起，我承认我做饭比较难吃，这么多年让你跟着我你也受委屈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我要走了，你不用再吃我做的饭了。说实话，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当时收养你了，毕竟按你现在的生活条件，我不收养你你肯定会过得很舒服，而且还不用被我管着。”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地面，没敢看他，所以不知道他的表情。 “叶乔。”伊城叫我的名字：“你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抬起头，看见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我木木地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