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神功内运修洞府 白鹿有灵拜大圣

    师徒二人且行且说，一会儿到了一处所在，大圣观看景致，不觉沉思半晌。莫十九娘见状问道：“莫非恩师饿了？要不要徒弟去采些野果来吃？”大圣忙道：“无须。此地离山下洞府只有十五里，我们来去快捷。我只是走到此地，觉得似又回到幼年时学艺的地方了。可惜祖师早已不见，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

    莫十九娘道：“不知祖师是何等样人？”大圣闻言答道：“徒弟，不瞒你说，祖师的法力，就说通天彻地也不为过，神佛万千，见了他老人家，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为师是天产的石猴横空出世，这一身艺业，就全都出自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处。为师少年轻狂，喜欢卖弄，给祖师知道后，祖师将我贬出门外，终身再不许我相见相认。现在我虽已成就金身，积下善果，可怜再也不能见祖师一面，每每想起，心中十分歉疚。今见此处似幼年学道之处，想起祖师，故此沉吟。”又对莫十九娘道：“徒弟，你一身仙骨，只是还嫌多了几分煞气。异日修道有成，你千万记得为人要多存几分慈悲之心，休忘本性，便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莫十九娘说道：“是，恩师的话，弟子铭记在心。”转而一想，说道：“恩师，你看我这无量山，虽不及其他大川高岭，倒也四季分明，鸟语花香。既然恩师游此地有重回故地之感，何不在此起造洞府，作一安身之地呢？”

    大圣微微颔首，说道：“为师此时来到鸿蒙，是为灭魔而来，个人的享受，倒在其次。你的话我心里有数了，早晚我自会打算。”想着莫十九娘的一番话，真动了心思，便打算由回到莫十九娘的洞府，再详细计较。原来莫十九娘在山中居住，正愁无伴，平空遇见一个本领无双的师父，也恨不得将大圣永远留在山中，好多多请教修行之道，以女子之身，将来可以成就一番功业。师徒二人各有心思，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觉过了清风洞，穿古杨林，经伽蓝溪走到西儒桥，那就离莫十九娘的洞府不足一箭之地了。

    两人回到洞府之中，正遇见赢灵出来，迎着莫十九娘和大圣，这赢灵生来口快，不俟莫十九娘问话，便抢先道：“师父师公快来用饭，免得凉了，不好受用。”莫十九娘闻言笑说道：“如此甚好。”原来赢灵是山中猎户的女儿，自从懂事以来，只要闲着无事，除了每日读书外，跟着老父亲满山去追飞逐走，到了十六岁时，出落得水灵可爱，更兼一双善走的飞毛腿，多么巨大的山脉，多么险峻的断崖，她都有办法攀登超越。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有道缘，莫十九娘到了无量山之后，就将她收在门下。赢灵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自从入门到现在，虽然仅几年工夫，学了不少莫十九娘的能耐。她那轻身腾挪变化之术，更是练得出神入化，捷比猿揉，疾如飞鸟，为人最是勤谨忠厚，因是她在十二天女中年纪最小，最得莫十九娘欢心。

    大圣吃饱了肚子，心想眼下群魔环伺，几个徒弟功业半成不成，遇上天罡子这样的魔头马马虎虎还应付得了，若是遇上比天罡子更厉害的，只怕这点所学就杯水车薪，是以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传授，好好指点，也不枉孩子们叫自己一声“师父”，也不枉自己美猴王的一世英名。当下就叫裘清风石元庆和莫十九娘带着十二天女，就在洞府附近，选了一块地面空旷，头顶浓荫遮盖的好去处，叫众人坐下听讲。他虽是猴性还在，想起菩提祖师当年传道的方法，便照瓢画葫芦，耐着性子，慢慢讲法传授。裘清风、石元庆和莫十九娘修为大致相当，裘清风学艺时间不长，因此修为稍差，大圣有时传授，不免多点几句，多多点拨；三人中莫十九娘功力修为最深，女子又心性灵巧，望一知十，大圣教起来并不费力，进境甚为神速；倒是元庆那边，修行的效力和进度，一个月内竟超过了资赋最高的莫十九娘，是先难后易，追赶极快，大圣见了有趣，不觉哈哈一笑。至于其他十二天女，资赋尚浅，就先叫她们精炼以前莫十九娘传授的暗器，剑法，等到根基根骨更厚，再授法术，修行内丹。

    过了半个月，阴阳子文和公孙非相继回来，两处的家口，都已般来安顿，正好赶上大圣传授新法。原来大圣在阴阳山时，已传授了不少修法之道给两人，在他们走后的一个半月里，大圣将传授给他们的法术，传给了莫十九娘他们三人，就是要这四个半徒弟齐头并进，不要有哪一个落下功课，也说明自己传授徒弟不会偏私的心意。他一边尽心传授，一边动了一点点心思，心想身在鸿蒙，不比三界，三界之中他到处都是朋友，鸿蒙却无根着，要完成佛祖的旨意，必要有个自己常能落脚的地方才好，于是采纳了莫十九娘的建议，用佛祖赐予的金刚锇，从三界召来五鬼，按照昔日菩提祖师的洞府规制，替他起造洞府，并以纪念菩提祖师，将建造好的洞府取名为菩提仙府。仙府落成，端的好一座仙灵窟宅，洞天福地。仙府四面灵秀峰峦，飞瀑天降，汇入仙府后园，成一道清澈水源之地。府前有两棵移栽来的千年古柏，高可参天，大可十围，横枝四散，绿荫如盖，几乎遮蔽了仙府庭院的大半面积；树后翠崖，藤萝披拂，奇花异草，触目皆是。府前依险要之处修建山门并防守之用的城墙之类。大圣四周走看一遭，十分满意，遂烧化纸钱，谢送五鬼。洞府宽大，众人一起搬进府中，由大圣分派，莫十九娘带着众女弟子住在后面，以示男女有别，大圣的居处在左，其他弟子的居处在右，仙府最高处设立菩提祖师牌位，香烟供果，日日不断，专门派人值守。

    几个徒弟日夜勤苦练功，大圣则上山中采集药石，制炼灵丹，替这四个半徒弟增强根骨。这日行到一处，却是从未到过的，四下一瞧，只见一处山崖，横生山嘴，将山路遮住，左侧有一个数尺方圆的山缺，走到山缺边上向下张望，黑压压的深不见底，只有山缺边上一道山泉，淙淙下流，清脆有声；半身之内，白茫茫尽是翻滚的云雾，除此之外，寂无别物。头顶晴日当空，阳光和暖，阳光映着水面，幻成五色异景，真是有声有色，气象万千。

    大圣看了此景，心旷神怡，手发五雷，震开深处迷津，水深之处的景物，一时尽收眼底。正在这时，忽见底下云雾之中，蓦地冲起一团黑影，大圣一愣，忙往后退。定睛看时，那黑影已飞到了山缺面，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鹿。那鹿目如铜铃，炯炯有神，望着大圣，呦呦叫了几声，扬起金色的鹿角，耳朵扇了几扇。大圣看它有趣，便隔着山缺对白鹿说道：“不知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如是你肚子饿了，我这里有几个野果，不知你吃不吃？”那鹿微微点头，轻轻一跃，跃过山缺，来到大圣身前数丈。大圣心中奇怪又有趣，便将自己随身带的几个当作干粮的野果，抛给白鹿，那白鹿也毫不客气地尽情啃食。大圣见白鹿吃了自己的果子却并不跑走，心知白鹿并不怕自己，于是又对白鹿说道：“山野寒林，你一个孤单在此，年幼孤弱，碰上毒蛇猛兽，如何是好？你不如跟了我去，我洞府新造，可以遮风避雨，好过这山林中冷敝凋寒。你若愿意去，便把头儿点上两点。”那白鹿呦呦叫唤，连点了点头，大圣见了，满心喜欢。正要伸手去抚摸白鹿，白鹿的头微微一偏，用两只金眼看着大圣，忽然长鸣两声。大圣不知白鹿心意，正不明所以，那白鹿已倏然回首，撒开四蹄，跃过山缺。大圣追了过来来，但见白鹿趴伏在地，对着水下，把头儿点了几点。大圣探头一望，但见水中似乎有点光芒。大圣说道：“想是这水中有什么东西，你想叫我取来给你？”那白鹿前蹄竖起，重重踏地，好似心急不能再等，径自将头一低，跳下水去。

    大圣忙喊“留神”时，轰隆一声水响，激起好大一团浪花，眼见白鹿身子在水中几个旋转，便没入深水之中。大圣心中有异，急忙念着避水诀，紧跟下水。

    他钻入水中，取出金箍棒来四下滑动，金光四射，照耀前方，只见白鹿在水中一沉一浮，急忙跟上。不多时水上露出光亮，大圣钻出水一看，但见眼前竟是另外一个世界，山环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花树，绿草蒙茸，翠鸟争喧，竟有些像三界景物。不远的山坳上，绿树掩映，隐隐现出一角楼宇，那白鹿早到了楼宇附近。大圣望了一望，急忙往楼宇前走去。近前一看，原来是古香古色一座寺庙。这庙并不大，庙墙东坍西倒。两扇庙门想是受风雨剥蚀，漆已脱落殆尽。院内有一座钟楼，也是十分残破，却没有鼓楼。钟楼的木架上，悬着一面铜钟，铜钟落满灰尘，没有灰尘的地方，却是铜光夺目。这庙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住持，故而如此衰败。大圣走进庙内一看，只见蛛网缠结，四壁尘封，当中一座佛龛，也是灰尘累累，龛中神像，竟有三四丈高下。大圣不知此处奉祀的是何方神圣，也不敢妄动，正要转身出去，听见背后白鹿呦呦几声叫唤，回头一看，那白鹿跪伏在地，仰首伸脖，竟似对庙中神像满是敬畏。

    大圣心中怪异，在大殿走了几圈，便对那神像吹出一口罡气，吹散灰尘，神像是真实面貌，终于露了出来。原来那神像竟是一位顶盔贯甲，长须怒目的大将，左手按剑，右手拄鞭，神威凛凛，威风赫赫。那神将肚皮上，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内中隐隐发光，大圣好生诧异。伸手往肚皮孔洞中一摸，掏出一个布包包着好似小刀一般的东西，打开一看，非金非石，制作古雅，发出蓝荧荧的光彩，长不到一尺。大圣睁开火眼金睛仔细一看，那小刀上刻着几个小字：“神王金刀，赠与有缘。”大圣嘀咕一声：“此刀小渺，何为神刀？”铮的一声，手中那小刀便长了几分，大圣一见大喜，说道：“莫非与我金箍棒一样神通？”话音方落，那刀又长，转眼只见，尘灰尽去，拔刀出鞘，但觉寒光四射，耀眼生花，轻轻挥动，刀气纵横，咔嚓一声，一根支楼的大柱，竟然给一刀截成两截，顶上屋瓦，震天价倒将下来。大圣知道庙宇要塌，更不怠慢，急忙飞出门外。紧接着哗哗啦啦，一声巨响，一座庙宇竟就此倾倒下来，接着呼的一声，白鹿也飞了出来。

    一猴一鹿，刚刚站定脚跟，只觉轰隆隆的闷响来自地底，四周山岳，好似都在晃动一般。这时白鹿将大圣腰身一顶，飞快地往水边跑去。大圣心知不妙，也急忙入水。刚刚下水不多久，眼前一黑，那片白光就不见了。大圣心道：“好险！”又跟着白鹿，游水出来，不多时回到山缺边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拂过的声响，再无别的响动。那白鹿昂头往上一望，箭也似地蹿了上来，抖干净身上的水，两只金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大圣。大圣把手中宝刀再拔出来看，但见宝刀长三尺六，刀头有一个刀环，刀身发紫，青气缭绕，锋利无比，冷焰交辉，寒气沁骨。刀吞口处，撰着几个小字“盘古大帝部将参龙用雪鳞刀”，随手一挥，只听锵的一声，山缺边上一块五六尺方圆的巨石，竟如切豆腐一般，随手而裂。大圣疑是偶然，又去试别的大石，无不应手而裂，才知自己得了一件奇宝。心中高兴，说道：“公孙非得了古藤枪，这口刀却甚合子文使用。”白鹿却似能听懂他说的话，却将头摇了摇。大圣怪道：“我的那几个徒弟，必要有合适趁手的兵器，方能助我扫平鸿蒙界的妖魔，子文不合用，那谁可用？”白鹿只是不答。大圣精乖得很，说道：“难道我命中不该只有这几个徒弟，用刀的徒弟还未到来？”

    那白鹿呦呦两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大圣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些道行，晓得人事。你我相遇有缘，你这就跟我去了吧。”先走几步了，看那白鹿跟不跟来。果然白鹿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大圣哈哈一笑，伸出手指捏了个诀，在白鹿头顶画一道符，喝声“疾”，白鹿自然四蹄生云，起在半空，不多时便回到菩提仙府。

    铁力大师和莫十九娘正在府前，望见大圣骑着白鹿从天而降，不禁十分惊讶，上来一问，才知白鹿的来历。铁力大师道：“传说盘古大帝当年扫荡混沌，开辟天地，身边有十三神将跟随，大帝羽化之后，十三神将不知所踪，原来他们也给大帝封在了鸿蒙界。那十三神将中，排名第六的，就是白鹿神将参龙。”大圣笑道：“我一个筋斗云九万八千里。原是不需坐骑，道士，我看你与白鹿似乎有点缘分，不如将白鹿送你骑坐吧！”铁力大师一笑道：“三界讲究万物皆有缘分，鸿蒙界亦然。贫道看此鹿尚有不羁之意，也许它的真主尚未到来，老道岂敢占据？还是等大圣觅得有缘人再说吧。”那白鹿也将头点了点，莫十九娘便叫凤仙来，把白鹿牵进府中，好生照管起来。

    大圣用了饭，叫几个徒弟都来，吩咐道：“我这几日走遍无量山中，找齐了铸剑练剑所用的金石，明日便起造丹炉，一者炼丹，二者铸剑。你们是凡骨之体，不知未来会遇见什么厉害的魔头，因此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至为重要。你们明日随我去后山瀑布之下，砍柴练剑去吧。但看四十九日后，结果如何，你们和兵器也是要有缘分的，缘分未到，一把上好的宝刀宝剑就放在你们眼前，你们拿了也没什么大用。”众弟子甚感新奇，俱都躬身答应。大圣便安排铁力大师和冷鸿负责守卫，其他人都回去预作准备，进山铸剑练剑，以四十九日为期。

    于是在这四十九日中，日日夜夜，丹炉不息，诸弟子和天女帮的执役轮番生火鼓风，不辞辛苦。大圣亲自配好金石，在炉边看守。到了四十九日功德圆满，祭告天地，开炉取剑。原来大圣说的，不但主人认刀剑，刀剑亦认其主。大圣一开炉，便见紫光闪烁，几位弟子各自念咒，看练好的刀剑飞向谁，谁就是刀剑的主人。那道紫光闪烁，腾空飞起，果有灵性，径向莫十九娘飞去。大抵莫十九娘在诸弟子中虽入门较晚，道行最高，福源最厚，那把剑飞到她手中，好似一个调皮的婴孩跳了几跳，才到她手中。莫十九娘取在手中一看，那剑竟与自己平常用的剑一般无二，拿在手中试了试，非常称手，心中大喜。随手一挥，便有一道十来丈长的紫芒，便给此剑取名为紫霞。接着是石元庆的碧玺、阴阳子文的西庐、公孙非的长伽和裘清风的茗烟，天女帮的十二位女弟子也各有一把宝剑，剑质虽略有差别，锋利程度和运使的便宜，没什么高下。众人练剑得手，各自欢喜，一起跪下拜谢大圣。大圣就着丹炉的余火，取出炼制的丹药，分给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