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烈山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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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看着那块牌子,颇有些意外地挑眉。 世上没有人能说出镜花楼在何处,总有人说自己在何时何地曾见了镜花楼的影子,然而过后却发现宛如黄粱一梦。就好像镜花楼不过一个幻梦,叫人无迹可寻。 然而裴氏却知道一点秘辛,晓得那只不过是个颇为强大的阵,能阻隔一切窥探之余,其实也带着些弊端。那个阵是双向的,就连镜花楼自己也不能全然的掌控,才会留下那许多虚无缥缈的传说。 起初裴忱还想过那会不会也是用来囚禁残魂的阵法之一,是几回遇见了镜花楼的人以后才逐渐打消了这念头。 却想不到在此地又看见了镜花楼的人。 那块牌子里面像是有霞光湛湛生辉,注目去看的时候却又显得不甚出奇,裴忱将它翻过来举在空中,终于从千万缕霞光之中窥见一朵盛放的花。 他此前从未见过镜花楼的令牌,只是甫一入手便察觉到这令牌上有特异的气息,是见之不能忘的凛然刀意,征天也帮着他确认了这一点。 “镜花楼不在凡世之中,对凡世之事却也会这样感兴趣么?”裴忱轻声问道。 重伤而濒死的人眼里亮起锋锐的光芒,裴忱察觉到了其中的杀意,但也并不畏惧。这人或许很强,但而今若无人救治甚至下一秒就有可能失去性命。 “你把这块牌子交予我,却不打算告诉我你是何人——那么,你是笃定我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便能完成此事。”裴忱的手按在那人的伤口上,人疼得一激灵,眼底的杀气依旧没有散。裴忱注意到他的手很勉力地抬起来,却最终还是颓然落下。 “镜花楼算起来还与我有恩。”裴忱苦笑。“你不必这样剑拔弩张。” 那人眼里的戒备未曾散去,裴忱能觉出自己的手底下的躯体还是因紧张而僵直着。他有些无奈,转娘想到镜花楼大多数人的本事都不显于人前,便道:“我还以为前辈那双眼睛是你们镜花楼修习出来的功法,现在看来却不是,否则事情便也简单许多。” “你见过知卿大人?”伤者眼里的敌意略减几分。 “曾蒙前辈相救。”裴忱想起知卿说不要叫他做前辈,忽觉有几分好笑。 见人不再说些什么,裴忱便将袖袍低垂掩去剑匣,不叫旁人看见其上的异状。叫征天出手固然更稳妥些,他却不愿意事事靠着征天的力量。真论起来,他倒也不会驱逐怨气,只是怨气在煞气之前是小巫见大巫,这算是以毒攻毒。 “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裴忱很认真地问。“若是你真在此地死了,我报丧总得报出个名字。” “烈山亦。”那人在喘息的间隙中吐出三个字来。 裴忱的眉头跳了跳。这人来头还不小,竟还是烈山氏的,他忍不住与人开玩笑道:“幸而这不算是中毒,否则你颜面丢得便有些大。” 烈山亦刚要答话,却觉着自己腹上的伤口像是新另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周身,如果不是衰弱得一分力气也无,他简直要跳将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粗重地喘息着,像是一条因离岸濒死的鱼。 裴忱余光瞥见那妇人惊恐欲逃,低喝一声:“此地有异,小心送了性命!” 然而没有用,他在常人眼里看着便是在杀人灭口,妇人只觉得自己若是慢了一步便也会跟着被杀,脚下生风一般的跑,因为怀里还有一条分量不轻的狗,她跑得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绊倒在丛生的杂草之中。 “征天!”裴忱无暇他顾,只得急唤征天。 征天懒洋洋地问:“凡人的死活你也要管?” “便是凡人也不该就这么受无妄之灾。”裴忱很认真地答。 于是红影一闪,征天自顾自去了,按理说他本该因为被大材小用而有些愤怒,可从他脸上却寻不出一丝怒意来。 裴忱用力地按住烈山亦,其实也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因为烈山亦本身便不剩下多少力气了。眼见着黑气避之唯恐不及地从自己身上散轶而出,烈山亦的表情也好看了许多。然而不等那伤口上缭绕的黑气全然散尽,裴忱便收回了手。 烈山亦的脸色已然好看了许多,他低头看着那个狰狞的伤口,甚至同裴忱开启了玩笑。 “怎么,是气力不济,还是怕我转手杀了你?” “你的身子经受不住再多的剑气。”裴忱没有同他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很凝肃,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受的伤是不是同外头那坟地的布置有些关系?” 烈山亦轻笑一声。 “剑气?我从不知道剑气还是冤魂的克星。” 他又上下打量了裴忱一眼,摇头道:“你不像是个算命先生。” 裴忱没有接他话的意思,人人都背着些秘密,总不会有不长眼色的一径要追问到底。 烈山亦果真也没有问,他敛了笑意道:“这地方有古怪,你也看得出来。” “我不是为此而来。但你却是,我不明白有什么古怪能叫镜花楼插手。” “世人都好奇镜花楼何以如此玄奥。实际上,只是因为我们守着一处上古的遗迹——而今那遗迹在悄然影响现世。” 这听起来太过耳熟,裴忱的语气也带着些不可置信。 “你们也守着一片残魂?” 这次却轮到烈山亦惊忡,他大惑不解地问道:“残魂?什么残魂?” 裴忱自知大意之下失言。然而世上如何会有如此多的遗迹,能叫人走到哪里都遇上一个? “这不是神皇的布置。”征天却不知何时回转,他没有在烈山亦面前现身,只裴忱看见不远处妇人倒卧,那只老弱的黑狗正焦急的嗅闻着,然而裴忱深知征天不会下杀手,此刻便也没有过多关心。 征天在裴忱心底冷笑。 “镜花楼的布置绝非那老家伙的手笔,这样玄之又玄的风格,倒是叫我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人的陨落也很有些蹊跷,现在看来,他是给自己布置好了归处,免得最后也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 征天却不肯答话。 此时烈山亦恢复了些许气力,他半靠在槐树根下,见裴忱无意向他解释,便也停了话头,显然是不愿意叫裴忱知道得太多。 倒是裴忱想起来自己的话还未曾问完,转脸又问道:“这么说来,你知道这怨气的来历?” “阵法出了个破绽,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不知是谁在此故意设了聚阴的阵法,本来进境缓慢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好在那起子盗匪误打误撞坏了这里的平衡,他们平素杀人所造就的冤魂统统被吸纳了去,这才加速了怨气的积聚,至于叫我们发现其中问题。”烈山亦的语气冷醒,却也透着几分后怕。想来若是不曾有那些匪徒的动作,这地方的布置依旧不会被发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布置这阵法的人的确非常有耐心,裴忱第一眼看过去,虽发现了问题,却觉着这问题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足见阵法的不起眼。 “这是个千年为单位的布置,甚至更久。”裴忱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烈山亦。“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耐心,能等待千年?” 千年,是一个修者都不能泰然处之的时间跨度,传闻只有炼虚境的强者才能获得千载寿数,而这世上已经有近千年的光景不曾有炼虚境的强者出现了,上一位还是林氏祖先,若非有他,林氏也未必能在那一场诸侯乱战之间拔得头筹。 裴忱只觉得事情扑朔迷离。他以为魔主的残魂便是这天下大乱的诱因,现在看起来却还不够。 这眼前的安宁比他想得要更不堪一击。 “千年。”烈山亦也跟着叹息。 千年的时光是可以造就沧海桑田的,那样长久的布置,只为撕开镜花楼的阵法去得到那里头的东西,那么镜花楼的依仗究竟是什么?能叫人不惜以千年为尺度去丈量也要得到? 可以想象,策划这一切的人必不能等到这一天,那他所图又是什么呢? 裴忱和烈山亦一同陷入了沉默,直到有马嘶声从外头隐约传来,两人才一同警醒。 村人养不起马匹,外头很可能便是盗匪。 “你没有处理那些盗匪?”裴忱愕然问道。 “本没放在眼里,想先将问题解决了再说,不曾想受了这样重的伤。”烈山亦微微赧然。“所以那些山匪而今还在,不过里头修者寥寥,至多开了几窍,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裴忱哭笑不得。“我能觉出你也是强者,怎地看不出我只有六窍?远到不了一人能抵千军的地步!” “千军谈不上。”烈山亦不以为然道。“左不过几百号人,啸聚山林的乌合之众有什么可怕之处,若是我全盛之时,一人便能退敌。” 裴忱不由郁郁,若只有自己一人倒也罢了,而今身边乃是一个伤者,一个凡人同一条老狗,如何能带着这许多人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