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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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收剑的时候,烈山亦在他后头吹了一声口哨,听上去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看你不像个动辄杀人的性子。” “如果我是,我该把你也一块儿杀了。”裴忱咬着牙说道,此人甫一见面便给他招来这样的麻烦,也不得不说是个人才。他不想杀了人之后还要同人去解释为何要杀,只皱着眉头看满地狼藉。“我该留下人来填土的。” 他说完这话,才惊觉其中的漠然意味,不由得微微一愣,面色显着有些不好看。 烈山亦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哂笑道:“怎么,觉得填土太费事了?” 六窍不足以cao纵天地之力,然而单纯隔空运物还不算难事,裴忱看也不看烈山亦,自顾自地将人都掩埋了,但他面色依旧沉肃。 他不愿意叫自己变成个能漠然以对凡人生命的修者,死有余辜是一回事,以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起一场死亡则是另一回事。 “你回镜花楼去报信,而我还要接着回去做我的事。”不知为什么,裴忱不大愿意跟烈山亦待在一块,或许是因为烈山亦见他杀了这样多的人。 烈山亦低头端详着手里的令牌,悠然道:“只怕还得劳烦你一二。” 裴忱看着他,眼神不善。 烈山亦却没有怕,他扬了扬手里的令牌,裴忱忽而意识到里头的流光正在缓缓黯淡下去,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看烈山亦微微沉肃的神色,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看见了吗?这块令牌就快死了。” “是因为你快死了?”裴忱皱着眉,他虽然替烈山亦拔除了大部分的怨气,但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效果究竟如何他是不知道的,单看烈山亦现下苍白的脸色,很难不叫人联想到这一点上。 烈山亦摇头。“我倒是还能活很久,但是这牌子要死了。” “什么意思?” “我们楼中的令牌,能叫人在任何一个合适的地方进入楼中,它依托的是大阵的力量。”烈山亦的眉头微微皱着。“我先前还没发觉,现下看来幸好你救了我,否则就算凭着这牌子,你也没法到楼里去——这里的布置同样伤损了令牌,它很快就是块儿普通的石头了。” 裴忱看那依旧不像是普通的石头,因为一块这样漂亮的石头不能算普通,拿到俗世里去它能价值连城,然而他也看出来了,上面的光芒在不断消散,最后剩下的不过一块莹润的白玉。 “那你回不去了?”裴忱不由得有些悬心。 烈山亦却显着极为洒脱,他笑道:“眼下是回不去了,不过很快便会有人注意到我迟迟未归,只是有一件事,我等得,那片大阵是等不得了。” 裴忱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我想邀你同我一起去解决这件事。” “我不想多管闲事。”裴忱淡淡道。他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倒伏的一人一狗,凡人讲男女授受不亲,可是眼下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总得把人给带回村子去,正头疼间,他听见烈山亦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却是怎么听怎么叫人觉得牙痒痒。 “我可以付报酬,你没法拒绝的那种。” “天下没有什么报酬是我拒绝不了的。”裴忱决然摇头,对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管其实很不像是他的性子,然而他却觉得这事情越发有些不对。 裴忱知道自己的斤两,烈山亦也一定看得出来,他不相信烈山亦真的没有办法找到帮手,镜花楼毕竟是传世已久的宗门,叫烈山亦单枪匹马的出来便已经显得有些诡异,况且裴忱此前也未曾见过镜花楼的令牌究竟是长什么样,见烈山亦执意要把自己也拉下水去,便不免起了戒备之心。 烈山亦看出他的防备,却也不恼怒。 “你不肯信我,这是当然,但你现下在肯委身此处,总不至于是想在此度过余生。这乡野之地能给你的东西,不论是我还是镜花楼都能千倍百倍地给你,若你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略窥天命?那么你可以算一算我。” 裴忱一贯相信自己的卜算之术,但也总谨记了裴行知的话,很多时候天意莫测,全然仰仗卦象反而可能会带来很多不可控制的后果,裴氏本身也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所以他当真算了一算,看烈山亦的眼神却依旧带着狐疑。 烈山亦像是被裴忱气笑了。 “我不大理解,先前我拿出令牌,你便肯救我,现下却不肯信我是镜花楼的人?难道说你是怕了么?” 裴忱没有动怒,他坦然道:“我当然怕。若是按你所说,山上还有几百号歹人啸聚山林,里面更有开窍的修者,那我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你强行闯进去,同送死何异?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所以还不能死。” 烈山亦被他说得一时默然无语,然而还不肯放弃,他打量着裴忱的神色,忽然笃定道:“你想复仇。如果你帮了我,镜花楼可以帮你复仇。” “天下将乱,处处都讲求一个明哲保身。”裴忱最听不得的便是这样的话,烈山亦大概以为眼前人的仇家不过尔尔,凭他怎样想都想不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什么都不知道便敢夸下如此海口,这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在烈山亦渐渐变为愕然的眼神里,语气也渐渐冷然。 “你不知我的仇敌是谁,便敢说出这样的大话,然而我却知道镜花楼无论如何都不能付出如此代价。” “你错了。”烈山亦忽然打断了他。在此之前这人的一举一动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便是先前濒死的时候,他看上去也没有多么的严肃,然而此刻他神情万分肃然,近乎于虔诚的地步。 “你不知道此事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恰恰是为了在乱世中博一自保,我们才必须要将那受损的大阵封补完全,而今天下将倾,那阵法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伤损。况且谁也不能肯定,天下是不是会因这幕后之人而乱!” 裴忱与他对视了片刻。 一时间谁都不曾说话,只有幽暗密林中吹出来的风拂着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裴忱知道自己这样小心是不为过的,任何一个有着未竟之事的人,都不会如此放心的将自己的未来交托于未知。但如果烈山亦说的是真话,他便又不得不去赴这虎xue,如若不然,便是违背了他当初向游渡远所保证的。
而今他尚未成道心,然而这件事却会一直被他所铭记,来日成就道心的时候,必然会动摇心神,叫他功败垂成。 裴忱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赢了,你说出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烈山亦眼底刚有喜色爆出,裴忱却走近了他伸手在那伤口上一按。 尖锐的疼痛叫烈山亦迷茫而愤怒,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体内残余的怨气在迅速消融。 “我先前意识到,这怨气若是全然消退,你被我的剑气影响着,将要至少有十天半个月不得动弹,便是你有什么手段在,一两日里也必然不能恢复,所以我未曾将之完全拔除,为的是给你留下些行动的能力。”裴忱也不管烈山亦的眼神是如何不善,只自顾自为他解释。 “现在你不打算叫我能动弹了,是么?”烈山亦的声音在剧痛之下透出嘶哑来。 “是。我打算一个人去,这样不论你是什么人,都不会对我造成威胁。”裴忱淡淡道。“我不信任你,可我还是打算去走一趟。” 他回村子的姿势滑稽而古怪,背后是昏迷的妇人,怀中是清醒但无力动弹的烈山亦,烈山亦的怀里又被迫抱了一条狗。 老秀才看见这情景不由得吓了一跳。 裴忱将人放下来,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遇到了来埋尸的匪徒,将她吓晕了过去,但无大碍。我从那些歹人手中还救下了一个,现在受伤太重,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老秀才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圈。 “你是说,你从那些盗匪手里救了一个人?” “只剩这一个活人。”裴忱想到自己一会要去做什么,便打算稍露些实力出来。 “你是神仙?” 裴忱哑然失笑。“若你们管修者都叫做神仙,我大抵算是,只不过是最弱的那一种。” 老秀才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六扇门那些神仙都拿山上的歹人束手无策,你定比他们还厉害许多。” “六扇门大概是不愿劳心劳力。”裴忱摇头。“你也是读书人,该知道其中道理。” 老秀才看着裴忱的眼神渐渐转为敬畏,裴忱虽有心叫他不要如此,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凡人总对修者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象,然而修者最终也不过是人,况且天人尚有五衰之时,要认真论起来,天道之下万物都不能真正无所不能。 “我有件事要请教先生。”裴忱神情认真,他知道自己的话在老秀才听来会惊世骇俗,可现如今也只能问他。“敢问先生,那些山匪盘踞在何方,我该如何寻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