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寒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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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长安站在绝壁之上。他看着鹤川凉急遽地坠落,女子一头乌发漂浮而起,似乎近在咫尺而触手可及。 于是他的手不自觉挛缩了一下,抓住的却只有一阵风。 他垂下头来,于是眼前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色,是他披散的长发同这昆仑山上的积雪混成一片。 一时间他分不清二者。 心月狐看着付长安的背影,忽然很想笑。不过她知道眼前人是个疯子,未免被这疯子一时兴起给推进山腹中去,最终她还是没有笑。 鹤川凉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很体面地落在裴忱眼前。然而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此刻鹤川凉正很惊异地看着裴忱——这小子说强也强不到哪去,居然还能在此地做困兽之斗。 裴忱看见了鹤川凉,只是不知道她是下来做什么的。 最好别是要来添乱的——不过看她这面如金纸摇摇欲坠的样子,下一秒还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遑论拔剑杀人。 而他其实也无暇顾及鹤川凉,事到如今已不是他不想抽剑,而是他体内的真力在感知到魔主气息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便疯了一样地倾泻而出。 那模样活像是见到了什么死对头。 裴忱此刻其实也是摇摇欲坠,只不愿示弱,半晌才从嘴角挤出一声冷笑来。 “你是来送死的?” 没想到鹤川凉竟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厢魔主对征天下手忽然更凌厉了些,由猫戏老鼠一般的优哉游哉变成了招招欲置征天于死地。裴忱想,魔主先前应该也是在拖延时间,不知祂是在等什么,此刻鹤川凉的出现大抵是将祂的计划给打乱了,当然,裴忱也不知道鹤川凉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我猜到长安是怎么做到的了。”鹤川凉嘴角噙着一丝悲凉的笑意。“那盏灯其实把他变成了魔的一部分,而我也曾经拿到过那样一盏灯......所以,我也可以是祂的一部分,只不过是截然相反的。” 罗生剑正在裴忱手下发出哀鸣,裴忱甚至怀疑这剑下一刻便会断折。 这是一把好剑。是由人锻造而由神淬炼出来的,甚至曾经寄宿过一个可以称为魔物的灵体。 可在魔主绝对的力量面前,又似乎算得上渺小。 鹤川凉又挣扎着往前挪动了几步。 裴忱忽然听见征天的呼号,同鹤川凉的声音混在一起,表述的意思却是相同的。 “杀了她!” “杀了我。” 裴忱尚犹豫一瞬,征天却咬牙抽手一指罗生剑。 罗生剑发出一声不情不愿一般的啸鸣,却是从裴忱手中一跃而起。 裴忱只觉得脸颊边掠过一阵寒风,而后又是一阵疼痛。 他体内的真力依旧运转不休,离了罗生剑也一样奔涌而出,打在阵眼上轰然一响,尘土碎石乱飞。这碎石里含着裴忱自己的真力,四下飞溅之时也是厉害非常,擦着裴忱的左颊过去便是一道深而长的伤口。 鹤川凉被罗生剑当胸贯穿牢牢钉在了地上。 她的血逐渐从剑下流淌而出,覆盖了付长安所画下的阵法。 裴忱忽然感觉四面的金光带来了更为凛冽的寒意,而征天本已经被魔主逼得节节败退,压力却也骤然一轻。 魔主停在了当场,祂周身的血色开始渐渐消散开来。 祂扫了鹤川凉一眼,眼神微冷。 这么一个蝼蚁般的家伙,却能令自己功败垂成——这就是所谓的大道五十人遁其一?因为是人,所以便有无限的可能?这样看来,即便是没有寒英在其中作祟,天道也依旧是如此令人生厌。 裴忱虽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一声唿哨将罗生剑召回,狠狠再次沿着阵眼直插而下。 这一回却是没有太多阻力了。 那厢魔主的身影也跟着一震,如今祂的身影看上去更像是一缕浅薄的烟雾,祂的剑抵在了征天的咽喉之上,然而下一刻却渐渐消散而去。 征天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自己面前溃散的魔主虚影,喃喃道:“竟真有这样好用?” 四面地动山摇渐渐止息,连带着金光也渐渐收敛。 裴忱这才觉出自己能动弹了。方才那一瞬他竟是叫那金光压制着动弹不得,此刻回想起来倒是觉出其中奥秘,那金光想来是冲着魔主而来的,此刻魔主残魂重新被封印回去,剩下这囚魂阵中的一点散碎魂魄,自然不值得这阵法如此严阵以待。 上头付长安看见金光渐渐消退,不可置信地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呼号。 “这不可能!” 心月狐却是极迅捷地将他拉了一把,道:“快走!” 付长安如梦方醒,眼下周围都是昆仑山的人,叫他们也回过神来自己便再无逃出生天之理,便是眼下他也已经听见了几声将之拿下的呼喝,再如何不甘心也晓得非要留下青山在才能从长计议的道理,一低头腰后两把利刃自行飞出在四面盘桓一圈,有那修为不高的立时被斩在刃下,只听四面一阵惊呼,付长安却是和心月狐趁乱逃出重围去了。 凌率要下令着人去追,却被凌御扯了扯袖子。 他面色一沉看向凌御,凌御示意他去看山腹之中,此时金光转为淡淡一片,可以看见里头除了那些游魂之外,便只剩下一人一剑并一具尸体。 征天微微松了一口气,赶上来道:“没想到她居然肯来帮我们,倒也真帮成了。此地阵法对你魂魄也没什么好处,还是尽早上去。” 裴忱颔首收剑。 他跃上山崖的时候,正看见四面围满了人,其中不乏熟人,不过这些熟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各异。 凌御只恨自己方才慢了一步,若是方才就下令恢复禁制重新封山,这小子便得活着被关进囚魂阵里去。不过转念一想事情也不能做的太绝,裴忱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算是立了一功,真转眼落得那样下场只怕会引来旁人不满,凌云便头一个要跟他过不去。 想到凌云,凌御觉得愈发头痛,未免凌云以裴忱有功为名叫人趁着禁制未复放他出来,他连忙咳嗽两声提醒凌率。 凌率知道凌御是何想法,本有些犹豫,转头看见霄浮时却是横下了一条心,道:“速速重设禁制,以免阵中魂魄逃逸。”
他这一声令下,却是同时得了两声反驳。 凌云道:“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另一个声音则是来自于裴忱。 他道:“且慢。” 凌云一皱眉头,先是冲着裴忱发难,毕竟裴忱算是小辈,诘问起来更容易些。 “霄忱,你总该知道功过各自分明的道理。” 裴忱却没有看凌云。 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山崖,囚魂阵中草木荒芜,这山崖上的一抹颜色便更加分明。 那是很美的一朵花,如梦似幻,却又实实在在就在此地。 裴忱也的确只在梦里见过这朵花,那时候四面都是雾气,他不知道这花儿是在何方生长,却不想今日能见。 他耳边响起一个很虚幻的声音,那个声音说的是不要碰它。 裴忱也曾经是答应过的。 征天似乎在他耳边很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可他没有理会,只是怔怔地凑近了那一朵花,并伸出手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碰到什么,便被征天一把攥住了腕子。 征天用的力气很大,裴忱一时间没能挣脱,其实他本身也不剩下什么力气了,方才那一番战斗他虽没与魔主正面相抗,付长安画的那个阵法却叫他吃了很多苦头。 “寒夜雪。”裴忱低低道,“此地为何会生出寒夜雪?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饮冰族人,可以死在此地?” 征天沉默一瞬,道:“你已经知道了。” 裴忱冷笑起来。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 饮冰族的魂灵能催生出寒夜雪,但得是许多魂魄才成。饮冰族一向与世无争,昆仑也是名门正派,这里当然不会死过很多饮冰族人。 可是世上偏偏有一个人,她的一只眼睛里寄宿着整个曾经的饮冰族,或许她死在哪里,哪里便会开出寒夜雪来。 怎么会是这里呢?囚魂阵?永世不得超生? 外人看不见征天,不过是看着裴忱自己在那一朵花前似哭似笑形容诡异,凌御晓得许多话凌率是不方便说的,当下道:“霄忱,你在干什么?” “明珠泪。”裴忱低低道。 凌御当然没有听清,下一瞬裴忱抬起头来,他没有看凌御,而是去看凌云。 他的声音也成功叫每个人都听见了。 “明珠泪的魂魄就在这囚魂阵中,是也不是?” 凌云看见裴忱方才的情态之时便觉得不好,他没想到裴忱竟是察觉了此事。 但事到如今抵赖是没用的,裴忱不是在询问,他只不过是在质问。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凌云轻轻地一点头。 “她的魂魄若是轮回往生,便是天下大乱之时。”凌云看着裴忱,神情似乎还是一如往日,但细看之下却是几分哀凉。“你若不信,自己也可以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