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雀因

    裴恂看着裴忱同倚清秋打趣调笑，嘴角似乎多了一丝笑影，但是那个笑一闪而没，并没被什么人所发觉。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终于道：“走罢。”

    裴忱把什么东西塞在了凌青手里，凌青愕然地望过去，发现自己如今握着的竟然是所谓九幽帝君以外从未有人持握过的九幽令。

    “你——”

    “我走之后，刀无当要是有什么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裴忱不以为意道，就好像他递出来的不是一块代表着此地至高无上权力的令牌。“九幽将要成为历史，这块令牌或许从前能代表什么要紧的东西，从今以后却不再会是了。”

    凌青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点头。

    “我明白了。”

    倚清秋跟着裴忱走出殿门去，听见裴忱问道：“刀无当去什么地方了？”

    “不知道，我没跟着他。”倚清秋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答道。“你要把他也带去？”

    “我不知九幽和冥府之间究竟什么恩怨，带他去反而不美。”裴忱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个那么容易屈从旁人的人，不知他会给我些什么惊喜......不过，我想一切很快都会结束。”

    裴恂打了个唿哨，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硕大无匹的鸟儿，裴忱看着颇为惊异地一挑眉，道：“玄鸟？”

    “是朱雀借给我的。”裴恂没说朱雀除了要这玄鸟代步以外，更多的还是要给她添一层防护，玄鸟能扶摇万里，寻常人很难追得上。不过裴恂也没有同朱雀说如今怕是玄鸟也挡不住裴忱，她还是相信裴忱无论做出什么事，总不至于对自己的jiejie下手。

    裴忱想起朱雀的本名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可惜的是如今凤栖梧不在此地，否则没准能说出一二来。这两姐妹其实很像如今他与裴恂，也不知她们两个被迫朝夕相处时会是什么模样。

    “它许旁人骑乘么？”裴忱问道。

    裴恂不大确定地看了玄鸟一眼，玄鸟引颈发出一声清越地鸣叫，可惜眼下并没人懂得鸟语。

    裴忱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还是让玄鸟自己回去罢，jiejie为我指路便好。”

    裴恂拉住了裴忱的手，裴忱像是侧耳倾听一阵，点头道：“冥府居然能找到这样一个所在，日后荒废了倒也可惜。”

    裴恂愕然道：“我以为你打从一开始便已经看出来冥府所在。”

    “我不会随意用那等本事，虽然师父已经教过我了。”裴忱阖目道。“一个无所不能而无所不知的人，听起来太不像一个人。”

    “你如今也并非无所不能。”裴恂微微皱眉。

    裴忱空着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他似乎很想去摸一摸自己腰间的玉佩，然而下一刻还是转而抓住了倚清秋的肩膀。

    冥府说是历史短些，也不过是和幽冥相比罢了，它本身亦是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然而冥府的山门同九幽却是大相径庭。

    “不愧是供奉神后的所在。”裴忱仰面看着那雕镂精致的石柱，也不知是不是真在赞叹。“只是为何还要取一个冥字？”

    “曾经在幽冥之中，神后的尊名便是玄冥二字。”裴恂略略解释一句，那厢已经有个人疾步走了出来。

    “圣主——”

    来的也是熟人，朱雀看上去本想说些什么，要出口的话却都在看见裴忱的一瞬间被吞了回去，还是裴恂冲她宽慰地笑了笑。

    “凤姑娘。”裴忱也跟着颔首致意。

    朱雀却面色略有些不快，道：“曾经的名字，便不用提了。”

    想来朱雀是知道裴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也知道凤栖梧是在他麾下。

    裴忱看着她这般模样，便知道这姐妹二人之间也不知是有什么嫌隙，是比他想的还要激烈些，他看向裴恂，裴恂却默然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其中都是什么故事。

    “我只是在想，今后要不要把朱雀的名号换一换。”裴忱暗叹一声，面上不过淡淡的一点头。

    朱雀眉目一凛，道：“这是什么意思？”

    答话的却是裴恂。

    “朱雀，你去将众人召集起来，我有要事要宣布。”

    朱雀看着裴恂的模样，便已经几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然而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还是裴忱开口道：“这是损失最小的方式。”

    “你究竟要做什么？”朱雀瞪视着裴忱。

    “我要让幽冥的名号重归。”裴忱像是在看着她，也像是在仰望天穹。“唯有幽冥才能对抗曾经的幽冥之主，或者，是我自己喜欢用这种戏剧一样的方式来反抗命运。”

    朱雀的眼神看上去是觉得裴忱疯了。

    这世上也许什么人说出这样的话都不会叫她觉这样震惊，但裴忱是裴家人。

    裴家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是这人已经疯了。

    裴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因为每个疯子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没有疯，他便也没说这话。

    他不愿意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像是个可悲的疯子，如果一定要做疯子，也该是个可怕些的。

    “不请我们进去么？”裴忱含笑问道。

    朱雀深深地看了裴忱一眼，终于还是把路让开了，并对着裴恂行了一礼。

    “遵命。”

    裴恂走得并不急，她虽是不大赞同裴忱的所作所为，却也知道如今裴忱已经不是她能阻拦，阻拦只会叫他在痛苦和矛盾之中陷得愈深，至于成一个疯子。

    况且她是笃信自己天目中所见一切的。

    或许真只有变成那副模样的裴忱才能同那个毁灭者相抗衡。

    “我冥府其实也早不如前，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唯有重新积聚起一支力量来才能帮到你些什么。”她轻声说道。

    裴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原本有四方护法，然而师父死后，便只剩下朱雀一人。因为我当年便说过冥府将在我手上终结，那是一个预言，故而他们走时我也并未拦阻，他们也是知道那个预言的，我并不怪他们不愿意对抗命运。”裴恂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所谓的终结于我手，是会应验在你身上。”

    裴忱默然听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不会抽身便走说冥府还是照样留给你。他其实心底也很希望裴恂能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去守那个空空如也的裴府其实也很好。

    不知为什么，那让他想起了裴行矣。

    “其余人不论，冥府中还余下两个炼神境的强者。”裴恂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才往下道：“月儿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吕先生则是几年前重新回到了九幽。”

    裴忱知道吕先生便是指吕春秋。月儿那两个字叫他觉得十分熟稔，然而一时间脑内却是一片空白，他颇为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冥府大司命和少司命？我都曾见过。”

    炼虚境固然可以算得上是通天彻地之能，可裴忱未曾往自己缺失过记忆的方向去想，自然也就无从寻回那一段来。

    裴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我知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冥府大殿之前，裴忱一眼便看见殿后矗立的那一尊塑像，是个身姿绰约的女子，只是同九幽之中的魔君塑像一样没有面目。

    裴忱忽然发现，他想不起将离的面目来了。

    要不然他该此刻上前去把将离的面目细细描绘一遍，看看是不是当场便会有天雷滚滚，要劈死他这个僭越者。

    裴忱冲着那尊塑像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果然是祂。”

    “什么？”裴恂不解问道。

    “若我说我曾经得了这位神后的一点恩惠，你相信么？”裴忱不答话，反问裴恂。

    尽管冥府之中所谓对神后的信仰不过尔尔，裴恂听见这话的时候还是恍惚了一下。旁人怎样且不好说，她在大殿中闭关时可是日日对着神后像的，她相信世上真有过这样一位神，神当然是凛然而远在云端的，如今自家弟弟忽然说他曾经与之接触过，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可置信。

    但转念一想，裴忱甚至于还要挥剑向魔，而曾经也不是没有人做过那样的事情，人皇可不只是一个无谓的传说。

    她最后艰难地答道：“我相信你不喜欢开玩笑。”

    裴忱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忽然有个声音平静地插了进来。

    “你看起来很开心，为什么？”

    那是个清冷动听的女声，裴忱也曾听过的，只是从前听的时候总觉得呆板而少几分活人气，现下却已经与常人无异。

    裴忱看向少司命。

    少司命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裴忱。

    良久，裴忱笑道：“我还想着如何帮你寻回那一魄，看来你已经做到了。”

    少司命眸光微动，道：“你知道我少了一魄？”

    “从前不知道。”裴忱实话实说。“不过破境之后，许多事情都想得分明了，从前你显见是少了雀因一魄，故而神智纯澈如小儿。”

    少司命微微颔首，忽道：“我不愿做你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