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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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豺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冷笑起来,他眼里闪动着一点快意的光,大概是因为先前觉得遭受了背叛,所以如今看着背叛他的人落得这样下场自然兴高采烈,他嘶哑着声音道:“你以为大人为什么要派我们来这里——” 那样嘲弄的话没能说完。 镜君甚至懒得开口说话,她只是冷冷地一摆头,阿尔曼便已经会意。 其实要与现在的玄豺为敌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已经与阿尔曼境界相当。然而但凡镜君有所命令,阿尔曼总是要做到的。两个人缠斗在一处,动静自然是非常大,迟早要为幽冥所侦知,玄豺今日必定无法落跑。 镜君只是看着一边昏迷的裴忱,问征天道:“他还能站起来么?” “或许也是机缘。”征天淡淡道。“只是别被挪动了去。” 裴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平静,只是周围像是被一头发狂了又拖着耙犁的牛折腾了一圈一样狼狈,他身体里的疼痛也证明这不是幻觉。 他只微微一动,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拆开又重新组合了一般,他想要伸手去按住痛处,可是身上却无一处不痛,便只好作罢。 他的视线尽头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站着的,另一个则是躺着的。 裴忱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道:“师父?” “师父死了。”站着的那个人回过头来,是江南岸。江南岸的神情很平静,似乎并不为凌云的死而感到伤心,但是裴忱分明看得清楚,他的眼眶如今是红的。“我要把他的尸骨送回昆仑去。” 裴忱张了张嘴。 他想说这件事由他来做。 但是如今他连动弹都很困难,内腑里空荡荡的,经脉一条条残破不堪。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要论起来与凌云相知相识,分明是江南岸更久一些。 江南岸低头将凌云的尸身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垂下了头,似乎不肯叫人看见他此刻的眼神。 裴忱这才发现凌云身侧还有一具尸体。 是心月狐的。 他心头一动,道:“你要把她留下?” 江南岸摇了摇头,道:“我是想问一问你,该如何处置。我来的时候大光明宫的宫主尚在此地,她叫我不要动你,又告诉我师父想要尸身能回到昆仑跟她合葬,我不知道昆仑会不会容许一个叛徒的尸身葬在山上,况且现如今我是你的下属,不该私自做出决定来。” 裴忱沉默了片刻。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扶了裴忱一把,这举动叫裴忱疼得冷汗直流,但是他也坐了起来。 现下敢于挪动裴忱的自然只有征天,那只虚幻的手搭在裴忱的肩膀上,江南岸诧异地看了裴忱一眼,道:“竟还能动么?我来的时候简直以为你要死了。” 裴忱便知道江南岸如今是看不见征天的。不知征天为什么要把他扶起来,但是现下他的确想好好看一看这两个人。 凌云的头靠在江南岸的怀里,胸前血洞宛然,但是神情却是平静甚至于有些快乐的。 心月狐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竟也有几分平静的意味。 “是怎么死的?”裴忱轻声问道。 江南岸答道:“我来的时候只见到大光明宫的左使一剑取了玄豺的头颅去,大光明宫宫主也不过将师父的遗愿告诉了我,所以我并不清楚。” 裴忱却不是在问江南岸,他是在问征天。 征天简短地答道:“以命搏命,他们两个陨落在彼此手里。” “是么?”裴忱喃喃,眼神微微空茫。“原来如此......那个预言终究是实现了。师父今日不该来。” 江南岸立时察觉到了不对,问道:“什么预言?” “我到昆仑那一日,师父说我的父亲曾经给过他半个预言,要我把下头半个补全。”裴忱此刻的语调有些无助,只对着江南岸一个人他当然可以显示出些脆弱的意味来,那是他的师兄,虽然他们不曾在昆仑同日学艺。 “于是我也看了师父的命数,说,后半句是他将亡于妇人之手——我很多年不愿去想这个,命数却不是不去想便能不作数的。” 这话叫江南岸悚然一惊,他厉声道:“你忘了你要做什么了吗?” 如此不客气,实在不像是一个下属应该对上司说的话,不过也犹如当头棒喝,叫裴忱清醒了过来。 是的,他不能再相信命运——他是要掀翻了这命运的人,天道若不纯粹,就不该是天道。 一念及此,他那空荡荡的丹田之中忽然涌现了一丝热意 裴忱以为那不过是他的错觉,但是那股热流竟来势汹汹,在裴忱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直冲而上。 奇怪的是,那股看似磅礴的力量在裴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游走,却并不叫他觉得痛苦。 难道是连痛感也一并被摧毁了么?却并不想。 裴忱有一瞬的闪神,却听见征天低笑道:“你的运气的确很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赌你赢。” “什么运气?” “不破不立的运气,你以为你所见便是无涯的尽头么?无涯无涯,不过是个开始罢了。”征天声音竟显得有些激动。“我以为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可我怎么没有想到,那三剑——那三剑!便是只徒有其型,也是打破人神界限的所在!” 征天竟像是疯了一样。不过裴忱习惯他这性子,所以任由他激动地念念有词,并不去听后半截都是什么。征天怀揣那样多的秘密,可是裴忱并不想听。他怕自己听了便会知道自己与魔主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么的大,怕自己会没有勇气跨过那道鸿沟向魔主挥剑。 裴忱只是站了起来,这一动倒是叫他吃到了不少苦头,但好歹是站了起来。江南岸看他的眼神便愈发悚然,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裴忱也并不解释,只道:“我同你一起去。” 江南岸一愣,苦笑道:“我只怕你去了,师父原本能回去也变为回不去了。” 裴忱俯下身去将心月狐抱了起来,她的尸身很轻,但还是叫裴忱踉跄了一下江南岸的神情便更显得忧虑,道:“更怕你也被留在昆仑山上。”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裴忱含笑摇头。“凌率留不住我,凌御若是敢留,本座就要他的项上人头。” 最后一句话已经十分森然,他那是真心话,不过看着江南岸颇为忧愁的眼神,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只在一旁看着,现如今昆仑山上有个人......我不想叫她知道我是谁。” 江南岸的眼神便了然,也不用裴忱再解释什么。 两人便去了昆仑,只是到了昆仑山下裴忱就隐去了身形,江南岸不愿意与心月狐有什么接触,便将她用真力悬浮在一侧。 他怀中抱着尸体,身侧也是一样,自然便不像是个寻常来客,很快便有弟子来拦,是十分眼生的两个年轻人,莫说江南岸不认识,裴忱也是不认识的。 江南岸并不理会他们的问话,垂眼看着怀中人,良久才开口道:“就去通报。说——霄岸来送还师尊的遗骸。” 这句话说完山门一时寂静,只有满山的风还在呼啸。终于有个弟子认出了江南岸怀中的人,凌云这些年来的确是深居简出,不怨旁人不认得他。 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呼,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转身向山上奔跑而去,剩下一个看上去还在苦苦思索霄岸是什么人,半晌,许是凌云这个名字给了他一点启发,他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惊恐。 “你是杀生道人!” 江南岸淡淡道:“我已经许久不用那个名号,你可以叫我江南岸。” 年轻人抖抖索索地拔出剑来,他不能走开,却也知道江南岸能在一息之内便杀了他。 只是他若走了,昆仑山门便无人来守。 虽然他不过能挡住一瞬,他却知道自己是不能退的。 江南岸当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怅然一笑。 “想不到昆仑还有这样的弟子在。”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竟是再也没有动,只站在那里等待,木雕泥塑一般。 他也并没等很久。 很快,昆仑山门前便热闹非凡起来。凌率来得似乎有些急,裴忱注意到他腰上的玉佩翻了个面儿,这可不是一贯在人前注重自己气度仪表的人所该有的模样,又转眼看着跟在他身后有些惊慌神色的霄璧,心下不自觉叹了口气。 凌御更是双目通红地看着江南岸,语气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逆徒,你竟还敢回来!” 江南岸正眼都不曾瞧凌御,冷笑一声。 “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是敢的。不过若非为了师父,我倒也不稀罕回来。” 话说得讥诮十分,叫凌御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觉得同个背叛师门的家伙废话有辱自己的形象,他也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师父?凌云果然还认你是徒弟,这样与昆仑离心离德的人,也妄想回到山门之中埋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