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赏赐
“听明白了么？”七面佛端坐在云床上，手里拿着王公公传来的旨意。 “学生明白。” 七面佛站起来把纳兰扶了起来：“御林军正印统领，那可是多少人磨尖了脑袋也钻不到的职位，你要好好把握机会。”纳兰低头道：“机会的确是好。不过，学生觉得还是在大理寺缇骑可以多做些事。” 七面佛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哦？” 纳兰道：“天下粗定，国家稍安，更需要我们大理寺缇骑的执法。禁军每日只管执勤，这方面的职务，学生没有把握能做多长时间。”九大弟子中最小的定无双睁圆了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纳兰大哥啊，做官多容易的事啊！？” 定无双的祖父“双枪无敌”定延方曾是隋朝河间府守备，后来战死于中山，乃是名冠一时的世之名将。定无双从小生长在官宦世家，年纪虽小，官场中事，见过的比纳兰听过的都多。 七面佛沉吟良久，才道：“皇上今日在显庆殿赐宴，要推辞，你跟皇上去推辞吧。赏金我已派人送到你寓所里去了，不管你怎么看皇上天恩，我认为你都不该轻易放过这一次好机会。” 纳兰低头道：“是不是学生有什么事没做好，老师不愿意我继续留在大理寺？” 七面佛眉毛一抖，沉声道：“纳兰，过分了！” 在场包括纳兰在内几个人都微微惊了一惊。 七面佛很少说重话。他深得官场神髓，说话从来都是皮里阳秋，软中带刺，极少让人有隙可循，正因如此，皇帝和皇后才真正把他当作贴身心腹，朝中大事，两宫皇子未必能知道的，七面佛全部知道，也正得益于他超常的表述和揣摩能力。 纳兰低头道：“请恕学生冒犯。学生并无他意，只是不愿意去做甩手官儿，望老师在皇上面前替学生美言几句，替学生陈明心迹，学生足感大德。” 白影无常拍了拍纳兰的肩膀道：“兄弟，你仔细再想想。” 纳兰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小弟心意已决。” 七面佛面沉如水，道：“我可不替你传这样的话。皇上旨意已下，你要抗旨，我也由得你。你回去换了衣服，就来见我，等着宫里的仪仗，和我一道进宫谢恩。至于你不要命，我也拦不住你。”袖子一甩，径自入内堂去了。 李叔度轻叹了一声，道：“纳兰你好不晓事。御林军统领的职位，那岂是人人可以做得了的么？御林三军四万人马，只有一个最高统帅，直接听命于皇帝，岂是等闲？唉，你呀！” 李叔度、裴行密、高行周、白无常、定无双、木傀儡六人站在总管府门前，望着纳兰和七面佛两人一个上轿，一个乘马，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李叔度才转过身来，道：“今日要么有好消息传来，要么是个噩耗，大家同事一场，就不要回去了，都在府里等消息吧。” 定无双嘀咕一声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好了，喝酒打牌，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你们混到一块，算怎么个回事？不行，我要回家去。”李叔度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就你事儿多！去吧！” 定无双应了一声，回身走了。白影无常看着七面佛和纳兰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低声说了一声：“死脑筋！” “平身，赐座。”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七面佛应了一声：“奴婢不敢。” 皇帝又道：“梓童。” 一双手轻轻地在七面佛肩头抚过：“佛爷，数十年忠心耿耿，侍奉两朝，乃是家人之份，何称不敢？快快请坐。”皇后温柔的语调声响彻显庆殿里。 七面佛心中一阵激动：“娘娘此言，奴婢怎能担当得起！” 皇后笑道：“既然担当不起，还不起来落座？” 一股暖流从七面佛胸中流淌而过：“奴婢，遵命。” 皇帝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地上怎么还跪着一位？” 皇后笑了起来道：“皇上，别吓唬小孩子。多年轻的孩子，为国家干下这么大的功劳，吓坏了您可舍得？” 皇帝发出一阵暴雷似的大笑道：“观音，我从小爱开玩笑，你岂不知？你就是大理寺缇骑副总管纳兰？朕命你平身，坐下！” 纳兰连忙低头：“臣生在外番，礼数不周之罪，请陛下先饶过臣，臣才敢起身。”皇帝“嗯”了一声：“好小子，敢情你是来威胁于朕的么？”哈哈大笑，亲自走下座来，一把搀住纳兰的臂膀：“朕有四海，仍缺忠臣。难得你舍生忘死，为国家取回‘龙图’，此功堪比十城之利！起来，让朕和皇后好好看看你！” 纳兰道：“臣，恐慌！”站了起来。 眼前的皇帝，一张白里透红的四方脸堂，龙眉凤目，透着丝丝威严，却又不失亲切之情。他把双手重重地放在纳兰的肩膀上，大声道：“好一个大好男儿！可曾娶亲了？” 纳兰急忙后退半步：“陛下谬赞。臣孤身一人，板荡至今，未有妻室。”皇后盈盈而笑：“皇上，您打算给他做个媒不成？” 皇帝放开纳兰的肩膀，慢慢踱回龙椅：“佛爷，把他放在要害位置上，让他先历练几年，待有功赏，朕便将他提拔起来。公侯之家，但有合适人选，朕可以考虑为他指婚。那时便是门当户对。” 纳兰急忙跪下：“请皇上恕罪！” 皇帝和皇后对望了一眼，笑道：“敢情这小子已有了意中人了？”七面佛连忙跪下：“启禀陛下，他还未有合适的人选。”皇后点了点头：“陛下，臣妾以为您此次就有赏罚不明之嫌了。” 皇帝眉毛一振：“哦？观音，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皇后亲手斟了杯酒端给皇帝：“大唐‘龙图’，付出了两位顶尖好手、决死忠臣的性命，那是何等重要？小伙子死里逃生回来，却不求赏赐，已是极为难得，陛下就赐了个御林军统领之职，岂非有些赏罚不明？” 皇帝沉吟片刻，道：“依观音之见？” 皇后笑道：“这孩子英武，以他之功，足当大内总管之职！”皇帝笑道：“观音，你是爱屋及乌啊。”皇后掩嘴一笑道：“臣妾怎敢以私而废公？以这孩子的武功人品、佛爷一心信任的人，当此职，臣妾以为无何不可。” 皇帝大笑：“佛爷，你看看你从小侍奉大的这位主子！好，皇后位署六宫，难得她开口给我推荐这么好的一个人才！大理寺都总管府缇骑副总管纳兰，接旨！” 纳兰跪下叩头三通：“臣在。臣有所请，请陛下恩准。” 皇帝颇为意外：“请什么？朕在你回来之初，便已经准备好了给你的赏赐，难道你没收到？” 纳兰不敢抬头：“臣，不敢奉命。” 这下连皇后也感到意外了：“你这孩子，想是嫌这位置还不够大么？” 纳兰仍不敢抬头：“臣不敢私心妄想。” 皇后道：“那是何故？” 纳兰道：“臣启陛下：臣尝闻圣人经典曰‘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不居’者，深以为然。陛下定鼎四海，横扫八荒，功盖六合，与民生息，自古来哪朝哪代的皇帝，堪与陛下比肩？再者，‘龙图’乃我大唐子民之奉，臣不过微效犬马，岂敢居功？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一愣，旋即笑道：“佛爷，你调教的好手下！想他一介蛮荒，能深通‘道德’，朕深以为慰！” 七面佛面色不动，心中却也一喜：“皇上过誉了。” 皇帝坐回龙椅，断起酒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佛爷，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 七面佛道：“启陛下。奴婢岂敢干涉国政？” 皇帝摸了摸胡须：“朕大柄在手，问事于君，何谈干涉国政！纳兰，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纳兰道：“臣自幼放荡，乞陛下仍放臣为大理寺缇骑。” 皇帝目光如电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你要抗旨？” 纳兰连忙低头：“陛下并未下旨。” 皇帝和皇后愣了一愣，皇帝大笑道：“好小子，你竟敢钻朕的空子？”纳兰低头：“臣不敢。”皇帝再次下座，用力拍了拍纳兰的肩膀：“你还年轻，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朕记得你，朕的子孙记得你！朕就允你所请，你仍回大理寺去罢。不过，朕应该赏赐点东西给你。”大声道：“人来！” 门外太监急步走进：“皇上。” 皇帝道：“取我刀来。” 太监走后，皇帝道：“朕幼年从军，征战四海，长刀随身，大业二十一年制‘定唐刀’两口，其中一口，赐与叔宝（秦琼）‘开府’留念，另外一口，朕现在便将它送给你，希望你以此刀为王朝法纲诛佞臣，振乾坤。你做得到吗？” 纳兰急忙跪下：“重任在肩，臣惶恐之至。” 那太监急匆匆走进，双手捧刀：“陛下，刀来了。” 皇帝接过刀轻轻拔刀出鞘，寒光闪烁，透骨侵肌，他满意地合上刀，递给纳兰：“朕的话，你记住了？” 纳兰双手接刀，双膝跪地：“臣死生不忘。” 皇帝满意地摸着胡子：“有这份心就好。来人，赐座，赏宴！” 从皇宫里出来，七面佛一句话也没说。纳兰跟在轿边，好几次想要开口，总算强自忍住。轿子里的七面佛毫无声息，似乎四个轿夫抬着一羽轻轻的羽毛一般毫不着力，黑暗幽深的长安大街上，久久回响着清脆的马蹄声。 嘚达，嘚达，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