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剑神
平安城是距离杏花村最近的一个县城,只有不到三十里距离。就在天色马上要黑下来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手持招魂幡,身背着大木桶,正穿过城门,往城中走去,身后跟着一排额头上贴着符箓的人。 一入城,这老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摇了起来。 铃声叮叮当当、嘈嘈切切、密密匝匝,似来自阴间一般摄人心魄。 城里有一条主街,不知是谁率先听到这一串铃声,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清道夫来了!” 接着一条街上的人都像见鬼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开始慌张地往远处遁走。 街道两旁的店铺,伙计们正慌忙关上店门,紧闩门板。 有小孩的住户,大人们吓得立刻抱回还在街上玩耍的自家小孩,关紧门窗,口中念念有词,只求这铃声快些过去别让小孩听到。 还有好奇的小孩垫起脚尖趴着门缝还想看看外头景象,吓得大人立马冲过去捂住眼睛一把扯走。 很快,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半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一串摄人心魄的铃声由近而远。 那黑袍老人手中的铃当叫镇魂铃,实际上它和普通铃当无异,并非什么驱尸御魂的法器。 老人摇铃只是想提醒路上的居民——死尸借道,生人勿近! 这黑袍老人就是这城里人口中的“清道夫”,他身后跟着的一排“人”,就是已经变成死尸的山贼。 此刻的平安城里衙门门口不知何时铺了一条长达十多米的白布,七八穿着皂衣、戴着缨帽的官差仵作,一齐驻足而望,静待着那名黑袍老人和那一排死尸的到来。 这几个衙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恐怖场面了,但远远地看这群脸挂符箓的死尸迈着僵硬的脚步向自己走来,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老人带着死尸体走到白布旁一字排开,随后又卸下背上的木桶,从木桶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个带血的头颅,整齐摆放在白布上。 十五个头颅,八具尸体。 衙役拿出通缉令,焦急而慌乱地边冲洗他们脸上的血迹,边拿着画像核对检验着他们尸身。 一阵忙活后,一个衙役拿出一个装满银子的包裹,递到那黑袍老人的手中。 老人打开包裹瞧了瞧,对着衙役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后,只听黑袍老人在嘴边轻轻念一个“解”字,随后他身后那八具死尸像同时失去支撑,一齐直挺挺向前倒下,扑通一声,刚好落在那衙役铺在地面的白布上。 于此同时,黑袍老人身体似乎正慢慢发生诡异的变化,原本印堂深沉的黑色正化作袅袅雾气一点点褪去,满是褶皱的脸上慢慢透出常人应有的血色,原本佝偻的身子,慢慢变得能挺直了,走出三十多步时,后背整个拔高了一尺多。 当他走到七十步时,黑袍老人印堂黑气全消净,整个人返老还童似的,身材变得健壮挺拔,脸上像换了块皮似的,直接从六十多岁的面容变成了一张不到三十岁青年男子脸庞。 返老还童的男子神情有些疲惫,揉了揉脸,自言自语道:“这种折人寿命的方术,真是不想再用了。” 正在这时,他感觉怀中有震动,用双指拈出一张符箓,放到嘴边喂了一声。 符箓那头传出一个声音:“办妥了吗。” “妥了。” 等了一会,符箓那头又传出声音:“老地方见。” 不久后,男子来到城北一家酒楼内,扫了一眼宾客满满的大堂,在靠窗的桌子上见着了一个头发花白,正在独饮的老人,此人正是洛飞的父亲,自己的姐夫,洛雄。 男子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一边拿起酒杯给自己倒酒,一边兴奋道:“老洛头,我跟你说...” 见洛雄隔着酒杯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男子干咳了一声,改口道:“姐夫,洛剑神,我跟你说,咱们走这趟赚大发了,这一趟杀的山贼里头有一个居然是巫,他一个人的赏金比另外那七个尸体加起来还要值钱,加上我竹篓里那些头颅,只要我姐不乱花钱,绝对够你俩后半辈子过逍遥小日子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洛雄似对他说的话似乎全然不感兴趣,把酒杯一放,对眼前这个换了块皮的“老人”淡淡说了句:“狗旺,这半个多月你辛苦了,趁着菜还没凉着你赶紧吃。” 男子正喝着酒差点一口喷出来,脸色尴尬,怨声道:“姐夫你真是的,说好的在外头不要叫我的小名,怎么老记不住呢,你真是有些老糊涂了。” 洛雄这个小舅子实则年纪只有二十九岁,复姓鹧鸪单名慎,家中九代单传,八年前在方仙岛上习得了一门御魂控尸的方术,成为一名方士,三个月前被洛雄叫下岛,给朝廷做清道夫的活计。 被唤老糊涂的洛雄脸色微微一怔,随即不再理会眼前小舅子,自顾自喝起酒来。 鹧鸪慎感到无趣,看了眼桌子上摆满了饭菜,色香味俱全,胃口大开,这是他和姐夫洛雄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次杀人赶尸之后,都会到城里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用方术赶尸体极耗体力,鹧鸪慎早已饿得有些发慌,拾起碗筷,就开始扫荡桌面上的食物,吃着吃着,发现自己姐夫似有心事一般,正举着酒杯,正望着桌上那一盒庆芳斋点心出神。 鹧鸪慎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道:“姐夫,你也吃啊,别光顾着喝酒啊。” 洛雄回过神来,放下酒杯,对鹧鸪慎道:“狗旺,这趟辛苦你了,明天你自己先回去,帮我把点心带给飞儿,还有记得把赏金交给你姐,别扣私。” 鹧鸪慎不耐烦道:“又叫我小名,还有怎么是我自个回去啊,你不一起吗?” 洛雄点了点头:“我这边有点私事要去处理下。” 鹧鸪慎冷笑一声道:“啥私事啊?” 洛雄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道:“这回不是去杀山贼,用不着你。“ “姐夫可别想着丢下我自己胡来啊,我姐出门时可是叮嘱过的,要我看好你的,把你带回家。” 洛雄一脸不悦,冷哼一声道:“怎么,还怕我栽在别人手里?” “这倒没有,我姐说你是剑神,武功天下第一,没人伤得了你,她还偷偷告诉我说,当年江湖上最后一战,你是故意败给柳木白的,只为找个借口退出江湖,和她好好过逍遥小日子的。”说到这鹧鸪慎向洛雄挤眉道:“姐夫,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爱美人不爱江湖的情种呢。” 洛雄把脸别到一边去喝酒,不去理会这小舅子的冷嘲热讽。 鹧鸪慎忍不住偷笑了声,接着说道:“我姐说了,如今年事已高,有些不记事,让我一定要看着你,还说有好几次你出门放牛走得远了些,最后还要靠老牛带路回家,哈哈哈。” 洛雄瞬间一脸阴沉,洛雄一看不对劲,咳嗽一声又道:“那个姐夫,我不跟着你也行,可你至少得告诉我你这是去哪儿要去见谁,好歹让我跟我姐那边有个交代。”
洛雄一拍桌子站起身,举起桌面酒壶就要往地上砸,怒吼道:“交代?我他妈出来混江湖的,要和谁交代?我堂堂一代剑神,天字方士,要和一个老娘们交代……” 洛雄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认真在等着他往下说的小舅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做贼心虚般左右四顾了下,缓缓地坐下,收回手臂顺便给自己杯子倒了点酒,眼神躲闪,带着丝尴尬的表情说道:“我刚刚说的气话,你可别到你姐那乱说。” 鹧鸪慎伸过手来拍了拍他手臂,表情戏谑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会保密的,然后又悄声问洛雄道:“姐夫,你到底要去哪,告诉我,我好替你在我姐那打掩护的。” 洛雄无奈叹了口气,放下酒怀,看了眼身边的漆黑剑匣,缓缓道:“出海。” 鹧鸪慎面上笑容尽敛,表情凝重,失声叫道:“出海?出啥海?去打渔?” “我们是方士,出海还能干啥,当然是寻仙。” “寻仙?”鹧鸪慎瞪大眼睛叫出声来:“道盟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呢,我好歹也是玄字方士了。” “这回只有一艘船,不到十号人。” “哦,那真是还轮不到我”鹧鸪慎顿了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讶异道:“不对啊,姐夫,你不是前两年就已经退出方仙道盟了吗,他们为什么还会找你出呢?” 洛雄不耐烦道:“我啥时候说是方仙道盟的船了,再说方仙道盟现在哪来的船,前些年武帝花巨资造船出海寻仙,百姓就已经怨声载道,如今天下大旱,国库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多少百姓饭都吃不饱,朝廷这时候再拨钱给方仙道盟造船出海,天下真要借口造反了。” 鹧鸪慎沉吟了一会道:“确实,方仙道盟如今穷得连炼丹炉都添不起柴火了,更别说造船了,我们寻龙门更好几个月没发俸禄了,好多同门都开始下海打鱼赚私钱了。” “你以为我为啥让你下岛,还不是你姐说你是家里三代单传,怕你饿死在岛上,非得让我给你找份活。” “原来姐夫早就想好退路了,可为啥是杀人赶尸的活呢?” “你还好意思说,当我乐意的带你干这脏活,你手上这门方术,不赶尸,还能干啥”洛雄愤愤道:“亏得当初走后门带你上岛,结果方士考试最后一名,也就寻龙门这冷门的门派愿意收你,再如今看你学的什么鬼方术,二十来岁的小伙,成天一副肾虚衰老模样,以后怎么找媳妇。” 鹧鸪慎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方士,要找也是找神仙,找什么媳妇,再说了寻龙分金可是门大学问,我们挖的不光是古人墓,挖的是藏在地下的人类历史,我们才是真正的史学家,出海寻仙没我们不行。” 洛雄叹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要有所准备,有风声说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已经动了解散方仙道盟念头,以后方仙道盟怕是没机会出海了,你不想一辈子赶尸,那赶紧想想还能做什么,趁早转行吧。” “还是姐夫你有远见”鹧鸪慎点点头,似突然想起什么,急道:“不对啊,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明明是姐夫你,是你要出海寻仙来着,不是方仙道盟的船,那哪来的船?” 洛雄放下酒樽,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听说过“仙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