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两日之后。 半蝶教的人果真上宫了。 不如阮绊棠来救人时的夸张排场,也没有挂满灯笼的轿子与大批弟子。 舟凝与古灵儿两人一身轻便,只身上宫,背着简单包袱,看起来一路从简。 对方二人站在前厅中等待,季澜跨进时,舟凝正蹲身与小女娃说话,一边替她把冬衣捂紧,不让一丝寒风吹进。 小姑娘一见到季澜,便心急喊道:“仙尊,您身体还好吗!?” 舟凝也随之站起,往季澜的方向瞥去,不意外的发现,对方身后跟着另一抹高大的深袍身影。 当时半蝶教内讧,她被海吟吟的暗针击中昏迷,以至于对后来的打斗以是半点儿印象也没有。清醒时,人已在安安稳稳的躺在房中,古灵儿紧紧握着她手,眼眸已然哭肿,一面担心她的安危,一面愁诉季澜被鞭子袭击的惊险状况。 舟凝听小女娃涕泪纵横地道诉,虽然言谈间混着哭声,导致有些含糊,可她也听明白了七八分。 舟凝面上全是讶异,分明是半蝶教中事务,最终季澜却受了伤。古灵儿便道,魔尊当下那鞭并非特意朝仙尊挥去,可季澜为了救自己,硬生生挡下一鞭,以致血溅当场。 夜焰宫,富丽堂皇的大厅内。 舟凝尚未表明来意,便先向季澜点了个头。幸亏仙尊精神看来不错,应是在此处得到妥善治疗。 不得不说,这霜雪门与夜焰宫的纠葛,究竟是敌是友? 令人雾里看花。 季澜以应首回舟凝,接着朝古灵儿浅笑:“灵儿不必担忧,眼下我已复原许多。” 小女娃听见这熟悉的微笑语气,忍不住热泪盈眶。 半个月前季澜在教中中毒,她也是这样询问,对方回以同一抹如沐春风的笑靥,之后便是祝融大火与教中争执,毁尽一切。 一旁舟凝满面歉疚,开口道:“仙尊,舟凝这回自知闯了大祸,真的非常抱歉,此趟前来便是为了赎罪,不会狡辩与闪躲,愿意付出任何偿还方式,只希望仙尊身躯无损。” 当时她在房内与古灵儿坦承纵火一切,知晓自己果真误会了季澜,心底也被海水般的歉意淹没,小女娃垂头听着,频频擤鼻,难过之情溢于言表。 可舟凝仍未将仙尊与海吟吟夜里谈话的事说出,既然全是误会,她便不愿让古灵儿陷入纠结,便含糊带过,将话题绕回下毒一事,最后主动提出上夜焰宫道歉一事。 可分明舟凝解释纵火的话漏洞百出,古灵儿却也没再追问,事到如今,经过季澜这一鞭子与海吟吟重残,其余枝微末节的小事,她已无暇在意。 且眼下季澜的人身安危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自她五岁离家后,除了舟凝倾心相待,季澜便是第二个对她如此关怀的人。 大厅上。 古灵儿在舟凝说完话后,连忙补充了句:“仙尊,舟师兄并非有意,全是为了我的安全,才做出这般错事。此趟我俩前来,便是为了赔罪,更携上了一件重要之物作为赔礼,想恳请您,原谅师兄。” 小女娃一席话讲得顺畅,听得出在路途中便慎重练习了好几遍,除了真心认错外,以盼望季澜能原谅舟凝,对方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宛若亲姐姐那般地存在。 季澜听了觉得有些窝心,正要答话之际,夜宇珹忽地挑眉:“那就施以小惩,进夜焰宫地牢吧。” 舟凝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好,舟凝认了。” 一旁古灵儿已是泪水在眸中打转,嘴唇紧抿。 季澜忍不住往旁瞪眼。 别闹。大人说话,魔头不许插嘴。 赶紧去旁边玩你的黑鞭。 夜宇珹则好整以暇的回视。 伤了夜焰宫的人,自是得惩。 两人眼神你来我往了一小会儿,季澜才蹲下身子,与小女娃平视,说道:“灵儿别担心,我没放在心上,知道你师兄是为了保护你才如此。” 古灵儿随即趴在季澜肩上痛哭,头上的小发冠不停晃动,两手抓着季澜肩头。 夜宇珹又是一个挑眉。 季澜下意识朝他眯了下眼。别再吓小娃娃,待会哭了换你抱。 夜宇珹随即弯起唇。我抱?本座随时能把她俩轰出宫。 季澜:“……” 古灵儿揉了揉眼,抬起脸道:“仙尊,掌门铁扇在您这里,对吗?” 季澜应首。 “不知仙尊可否听过半蝶教最古老的传唱歌谣。”古灵儿一字一句说道,仿佛这是埋藏在她心底已久的秘密,“上头有半蝶教的秘密,灵儿便当作舟师兄放火的赔礼,望仙尊能原谅。” 她已与舟凝提过自己的打算,想将身上最重要的事告知季澜。 舟凝没有点头摇头,只说全程由她决定,毕竟古灵儿中有一日会成为半蝶教的掌门,教上一切由她统领,小女孩经过内讧之乱,心态上有所茁壮,说话时语气皆是坚定。 古灵儿对着季澜继续说道:“我们教上最初不只有铁制之扇,还有许多材质,历代仙人选中了其中三种,注入灵力,打造成不易受外力所毁损的灵扇,道上积极寻找的苍刎珠,便是在半蝶教上,藏于三把扇子里。” 舟凝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毕竟她的位阶只是大弟子,从未接触过如此核心。 古灵儿:“我爹娘曾要我默背这首歌谣无数遍,说若是有朝一日失传,得由我继续传下去。” 季澜:“我曾听过你们教上歌谣,大约记得里头的内容。” 夜宇珹倒是直接道:“本座殿上便有一本。” 季澜:“……” 如此狂妄。 随随便便把这事说出来行吗? 就他所知,脏污小册还是夜宇珹在人家教中搜出的吧。 古灵儿却没太大的反应,仿佛任何教派的秘宝出现于夜焰宫内都是正常,忽地轻声开口,唱起了传唱歌谣。 季澜头一次听见这首歌曲配上旋律,确实就如娃娃们平时嬉戏时,顺口唱出的语调,仿佛见到半蝶小弟子在庭院中玩跳格子,一人一句接唱的画面。 气氛像极了小册中所绘制的图。 古灵儿面色专注,缓缓地将剩下一半唱完:“你持玄铁我持玉,剩余一人握木柄,两扇并合成蝶翅,三扇开屏惹人痴,三人持扇不分执,扇面合圈成一圆,扇心渐染红彤血,图显扇骨引波澜,献舞之人泪眼眶,三扇痴醉引人缠,终究引起半蝶狂。” 季澜对于最后几句仍是心有余悸,这发狂的场面,他见识过了。 夜宇珹听完后,只道:“所以这三把扇子展开成弧,合并一圆,便是地图,是吗?” 古灵儿有些惊诧,没想到对方早已得知这秘密,便道:“原来魔尊早已看透。确实就是如此,只不过地图需以其他的方式开启。” 她左右张望了下,朝季澜道:“仙尊希望我私下告知,或者在这里谈?” 季澜:“就这边吧。” 其实夜宇珹方才说的展扇成弧,他俩人早已各自猜到。就在前日他以乘坐踏湮驹作为交换,说出心中猜测那时。 当下季澜摊开小册,指着歌谣的最后几句,将想法道出。没想到夜宇珹听了后脸色未变,甚至替他接下最后几句话。 季澜:…摔。那之前干嘛假装没猜到! 总归谈判达成,不管夜宇珹是否早已料到,他就要乘灵马! 不许食言! 古灵儿得了季澜肯首,便娓娓诉来:“方才我唱的歌谣,其中两句--'扇心渐染红彤血,图显扇骨引波澜',这便是开启的方式。以初代掌门的血缘的人,滴血于扇,便能让地图显出。” 季澜十分吃惊,这暗藏的秘密果真层层叠叠,如今为了找苍刎珠,难不成还得去刨尸或盗墓?不然哪里来的初代血液? 许久未发声的舟凝这才开口:“仙尊,灵儿的家族便是初代掌门的传承。” 古灵儿的父亲,聂霁,是为第三代掌门之后,便是初代血脉相传。故小女娃身上流淌的血,即是开启地图的唯一方法。 季澜心中一颤,可面上仍是维持镇定。 如此稀有! 看来古灵儿方才在他肩上流的泪,说不定跟凤凰眼泪一样珍贵。 夜宇珹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貌似清楚他心底一闪而过的想法。 古灵儿:“我与师兄都猜,如今三把扇子约莫都在夜焰宫上,于是我便想着过来献血。” 献血两字,说来可怕。 其实不过刀子划一小痕,滴上几滴罢了。 夜宇珹懒声道:“确实都在本座手上。” 季澜瞄了他一眼,脸色淡淡。三把扇子都在寝殿中,且昨日天气属秋老虎,难得炎热,晚间他便把玉扇摊开放在枕被下,果真冰凉好睡。 古灵儿点头,毕竟夜焰宫隶属道上最神秘的地方,也少有人敢进。夜宇珹既然去过半蝶教,此刻手上有任何东西皆是见怪不怪。 半刻钟后,安爻即接到吩咐,到宫主寝殿把三把扇子给拿过来。 一向效率高超的右护法,这回多花了点时间寻找,因他进入寝殿时,只看见铁制和木制的放于桌面,寻了半天都找不着剩下那把。 还是被褥中隐约露出一小角质地如玉的东西,他才赶紧把玉扇抽出。 且要不是有任务在身,他哪敢这般随意翻动宫主的床榻。 如今应该说,宫主与仙尊的床榻。 不仅如此,他偷偷打凉了眼,以往空旷到给人一股冷冽感的榻面,最近时常一片凌乱,棉被半垂在床沿,枕上凹痕一堆,有时枕头还不在应对的位置上。 虽是有生气许多,可也简直一团混乱。 … 前厅中,安爻迅速将扇子交给夜宇珹,便恭谨的退下。 季澜一个个将扇面展开,将三弧平放,合成一圆,所有角度刚刚好,不多不少。看得出铸造前人有刻意调整过。 舟凝从包袱中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往古灵儿手指画下,小女娃忍着刺疼,将那裂缝的鲜血逐一滴至扇圆上头。 鲜红的液体染于刚硬扇骨上,并未立刻吸收,而是呈现小露珠那般固定在上头,两滴、三滴、四滴…从小女娃小上持续的一滴滴落下。 过了半晌,扇上却无任何变化。 古灵儿便更加用力地挤的手指,想将更多血液挤出。季澜已是不忍,正要开口让对方停下,夜宇珹却蓦地抬起手,掌心朝着扇面。 不过瞬间,一股极为强劲的灵力便散发而出,那摄人的灵力,让在场几人皆是身躯一晃。 夜宇珹修为高强,注灵时即有压迫性,气场逼的其余人稳不住身。 舟凝有些吃力地搂住身旁小女孩的肩,让她少受点影响,可她也清楚。 眼前三把古扇皆属灵物,说不定是少了灵力,才对鲜血起不了作用。 幸亏夜焰宫首座的修为数一数二,定能发生效用。 季澜则被这股力量弄得脑袋晕眩,如今他被封灵,没有东西能保护身驱,又负伤在身,金丹尚未恢复完全。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膝弯一软,撑不住的摇晃。 腰后却环来一只胳膊,支撑注他身子,没让他往地面跌去。 半刻钟后,扇面鲜血终于全数被扇骨吸入,渐渐在扇面下晕开,扇上也显出藤状脉络。。 古灵儿也将手指收回,舟凝立即拿了块小布替她止血。 季澜头昏眼花,眉心浅浅蹙着。夜宇珹瞥了他一眼,胳膊依旧绕于身后,没有松开。 古灵儿不禁喃喃唱道:“扇心渐染红彤血,图显扇骨引波澜……三扇痴醉引人缠,终究引起半蝶狂。” 那日的惨象还在眼底。海吟吟欲夺铁扇,软硬兼施,最终甚至搏命一抢。 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苍刎珠。 季澜听见了她的歌声,同样想到当日情景,道:“海吟吟要这珠子,应是想进入虫烟潭境。” 舟凝点头:“她一直期盼能立足众仙门之上,苍刎珠在道中流传许久,谁都妄想进入潭境寻找聚灵之器,却是无胆量也无计谋。” 谈话间,三扇阖起的圆已逐渐显出完整地图。 夜宇珹视线闲散,看似未认真打量。 季澜也跟着研究起来,可那地图过于复杂,看了半晌也没懂。 古灵儿止完血后,也想凑近一看,可才刚靠近两步,脖颈前方忽地一阵小光! 她不明所以地衣袍中的链子扯出一看。 链上挂了座小观音,是爹娘一再嘱咐,让她务必携挂于身,就连寝与沐浴都不可拿下。 小观音的额际有抹小点,明明体积极小,发出的光线却让人眼眸不禁眯起。 舟凝半眯着眸打量,正要询问之际,室内最高的那人便开口了。 “看来连苍刎珠也找到了。” 季澜瞬间便明白! 惊奇地望向小女娃掌上的观音。 古灵儿便将链子解下,递给季澜。 季澜明白她的用意,便道:“灵儿,你确定要给我吗?这东西看来对妳十分重要。” 古灵儿坚定颔首,眼中全是坚持:“仙尊待会儿将珠子取下,小观音还我即可。多年前爹娘交与我的时候,曾嘱咐过,让我做想做的事,做对的事,倘若我能明辨是非正义,不为任何事物捆绑,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强求,那便是我茁壮成长之时,他们也终将安心。” 季澜:“可这苍刎珠一职由你们家族所配戴,便是你们的东西,怎会有不属于之说?” 古灵儿正色道:“爹爹说过,祖先是'守护者',守着一样贵重之物,在我离家那刻,便要担起守护之责,倘若迟迟寻不到交付之人,就要将这责任代代流传下去。倘若某日,有合适的托付人选出现,守护者万万不可利欲熏心,将东西强留于身。” 她一直以为,小观音便是守护之物,今日才知,原来是上头那抹发光的珠子。 而她深信,季澜便是最有资格的托付人选。 夜宇珹朝小女娃道:“你爹娘从来没告知妳,这观音上的东西便是苍刎珠?” 古灵儿朝他摇摇头。 季澜:“也许是妳爹爹有所考量,故未将话挑明,只含蓄的将祖先传承下来的话告知。” 他伸手接过小观音,指尖一个用力,将珠子给取出。 发光的圆珠捏于指头间,不过比米粒大上一点儿。 古灵儿也将季澜还来的小观音挂回脖颈,少了苍刎珠后,那座观音已恢复原状,不再亮光刺眼,而是质朴的翡翠青绿色 季澜端详了一阵,觉得这珠子几乎没有重量,若不是会发光,约莫会被认为是灶房掉出的米粒差。 他忽地想起,海吟吟为争夺此珠,下场凄惨一事,便道:“如今你们教中掌门换人了吗?” 舟凝:“海吟吟中了魔尊一鞭,金丹毁损严重,至今卧床不起。如今坏心揭露,已被拔除掌门之位,眼下由我代理,在灵儿年岁足够后,便会将掌门传给她,毕竟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掌门人,也是最有资格持传物铁扇之人。” 季澜点点头,“铁扇既为半蝶信物,自是得归回教中。可眼下上头又记载着地图…” 话说一半便停止,白袍仙尊陷入深思。 铁扇终将归还,可地图复杂,一时间也记不全。 还是拿份笔墨抄写下来? 他浅略估计,应当只要五个时辰。能抄一半。 身侧那人却插话,“让她们拿回去,本座已将地图记起。” 季澜顿时眼眸大睁。 想不到除了读心,魔头还有速记的技能。 夜宇珹直接将三把扇面阖起,其中两把递给对侧二人,道:“铁的木的可以带走。” 舟凝见他遗漏了玉制的,便道:“魔尊可是怕这三扇同时流于我们手中,会将地图透露出去?” 夜宇珹:“外人即使有了地图,也无苍刎珠,本座何须担忧。” 语气张狂。 舟凝甚是不解,“那是为何…” “本座自有用途。”低懒的声嗓直接打断。 季澜朝古灵儿道:“待我从潭境回来,再去看看妳们,到时灵儿说不定已成为掌门,能率领半蝶教发扬光大。” 小女娃积极乐观,虽年纪尚幼,可只要愿意努力,终有一日,定能展翅翱翔。 古灵儿展出感激的笑容,扑上前抱住季澜,她身高只到对方腰间,头上一顶小小的发冠仍是梳的整齐,如同季澜第一次见到的那般。 季澜便拍了拍她肩,朝她展出温和笑意。 舟凝眼中仍是对放火一事的歉疚,如今他犯的过错,是小女娃带着自己来道歉,不论是对季澜或者古灵儿,她皆是满腹恩谢。 季澜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为何雪髯城中所有百姓皆要戴着面罩?” 舟凝这才恢复些许笑意,“这传统原是半蝶教第一任掌门所创立,属于半蝶人的第一代规矩,没想到城中百姓看见后纷纷惊艳,认为面纱罩住脸面有番不同的风情,因而效仿,久而久之便广泛流传开,后来人人脸上皆是一罩面纱。” 季澜颇为讶异的点点头:“原来有如此由来。” 这半蝶教的带货功能挺坚强,指不定城中几家铺子全靠面纱发家致富。 舟凝见谈话告一段落,便牵起古灵儿的手,向季澜颔首。 离开前,她俩的行囊已装着代代相传的掌门铁扇。而上头最重要的地图与小观音上的苍刎珠,已留于夜焰宫。 季澜扬着浅笑,朝她们挥手,古灵儿回以一抹灿烂笑靥,舟凝则是稳稳地牵着她。 人都要成长,经过一事也长一智。 如今的半蝶教,还得清除异、重新整顿。这将会是个大工程,可也是她俩目前的首要责任。 越是肩负重任,越要振作并强大。季澜相信不用几年,这雪髯城的第一大教便能重见光明。 在对方二人的带领之下,恢复盛景。 -- -- 一刻钟后,季澜便回至寝殿。 小心翼翼地将苍刎珠放于瓷杯中,以防滚落。这东西小的不像话,似乎一不注意便会从视线中消失。 季澜望着珠子在杯里滚来滚去,不禁好奇地朝高大身影发问:“你留下玉扇,有何用途?” 夜宇珹挑眉:“没用途,本座高兴。” 季澜:嗯呢嗯呢。总归别人教派的宝物,不屑一顾。 他自然而然地坐上床榻,一面又问:“你当真把那幅地图全背起来了?” “嗯。”懒散的声嗓答道。 季澜将衣袍脱下,露出里头纯白里衣,这些日子他伤口愈合不错,已不会沾黏衣服,只是上榻前总习惯将外袍卸下,这样盖上黑缎被褥时,更能感觉到那舒适蓬松的触感! 他拉着被子。脑袋忽地想起前日的约定,兴致勃勃道:“我何时能骑踏湮驹?” 夜宇珹扬唇:“伤未好便想骑?” 季澜:“不成吗?还是他会将我甩落在地?” “也许。” “…那还是等下个月吧。” 连马都跩。 果真魔头坐骑。 夜宇珹蓦地将玉扇扔上床,一个抛物线划过,扇子直接被丢至季澜身侧。 季澜:“…干嘛不收好?” 魔头留下玉扇,难道就是这样乱摆? “就收在床上。”夜宇珹懒洋洋回道,一面将黑袍脱下,顺手扔至季澜卸下的衣袍上头,然后同坐上床,道:“念书。” 季澜抗议:“昨天已经把狐狸与书生第二集念完了。” 这第二册还挺长,是两人归隐山林后,意外坠入仙境所展开的际遇。 他中途配了好几口茶,于是下次想请池缎做做润喉丸。 夜宇珹一身闲散地坐靠于床头,指尖挑过季澜散在肩侧的长发,将一小缕缠于指腹,漫不经心道:“念完了就念别本。” 季澜瞄了眼小桌上的书,除了狐狸外,还有几本是蛇精与兔妖。 他默默拿起兔妖那本,翻开第一页,便是一个毛茸茸的水墨绘图。 “这些书原本放在夜焰宫何处?” 他真想知道,这宫里又没人看,为何会一批批的出现于殿内。 “你下回问安爻。” 夜宇珹回答十分随便,总归他就是一句话吩咐下去。 季澜只得摊开书,不过念上一句便呵欠连连,这次连一页都没念完,便将书本放回床边。 见夜宇珹毫无反应,他便翻成趴姿,打算入寝。 眼眸阖起前,正巧望见被夜宇珹留下的玉扇扔于床头一角,便一把抓过,再度摊展开,垫于枕下。 这秋老虎的天气,果真不容小觑。 既然魔头说扇子要收在床上,干脆施予一些用途。 季澜:赶紧夸我。 机灵! 当晚。 某个睡姿胡乱的仙尊,又将其中一件被子踢至地板上,臂下却紧紧压着玉扇不放。 睡得香甜无比。 又凉又舒爽。 梦里头,他又回到那片山谷,这次没有凤凰吐火,倒是一整片湛蓝的天空,他躺在草地上仰望,发某团云朵的形状还挺像魔头身影,他瞧着瞧着,望着那片云各种变化。 有时像魔头懒散的站姿,有时像魔头坐靠于床头的张狂,白云持续最久没变化的那段期间,则像魔头的背影。 虽是一团漂散的云所聚集,却仍是彰显出略微邪魅的观感。 季澜睡熟,连身子都未动半分。 床侧之人,指间仍是绕着银白发丝把玩,一边胳膊垫于枕下。 今日灶房师傅回报,明日炖煮的是鹿茸黄耆鸡汤,想必有人又会连喝三碗,然后淡淡表示自己只是因为口渴。 夜宇珹偏头,瞧着季澜闭阖的淡色长睫,与淡雅的脸面。 指尖力道微松,发丝垂落而下。 不过一瞬。 又被重新绕回有力的指节上,牢牢缠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