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本自由
季松临翻找了下导航,发现附近有很多私人电影院:“要不咱们去看电影吧,临街就有一家。” “对啊,”徐尘屿摸了摸鼻尖,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 季松临朝徐尘屿伸出掌心,牵着他的手踏上白雪皑皑的前路,路过一些巍峨建筑时,季松临就给他讲相关历史,路过街道时,就跟他讲看过的电影:“你看那条街,杨德昌的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其中有一场的取景就在那。” 他这么讲话的时候,徐尘屿就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他觉得季松临侧脸的轮廓完美至极,甚至连来不及刮干净的青涩胡茬在他眼里也显得异常生动。 徐尘屿偏头看向那条寂静的长街,望见路灯下躺着老旧长椅,飞散的雪花像柳絮一般,椅把手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银霜。 “杨德昌啊,我喜欢他的电影《一一》。”徐尘屿牵着季松临走得缓慢,话也轻轻地说。 季松临笑:“那过会儿要不要看这部?” 徐尘屿立即摇头,他用手指调皮似的挠了下季松临的腰:“约会嘛,当然要看爱情片了。” 季松临被痒得腰间发麻,背脊绷紧了,他连忙攥住徐尘屿的手,递给他一个纵爱又无奈的眼神,像是再说,不许这样。 私人电影院位于光怪陆离的商场背后,一栋公寓式高楼的第三层,他们才走到楼梯口就被店里的情形一惊,电影院从门口到大厅围满了人群,男男女女,人声鼎沸,他们肆意大笑,手里抬着金色香槟,嘴里哼唱着摇滚乐,每个人都在手臂贴上了彩虹旗的贴纸,狂欢的聚会气氛正好。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方寸间晃荡,七彩缤纷的颜色恰如无垠夜空中迸发的烟花,却比烟花灿烂。 场地左侧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皮衣,及肩长发稍显凌乱,他揽住另一个男生的肩,两人便向中央的圆形台子走去,那放着话筒,像是特意准备好的。 长发男生声色清亮,他先向人群鞠了躬,起身后说:“谢谢各位朋友来参加迪迦的生日会,你们只管尽情笑,尽情闹,今天的酒水全免!” 人们因这句话而沸腾,大家看起来都十分兴奋,哐当一声,举杯相碰,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此起彼伏,酿出了悠然缥缈的酒香。 制作精美的生日蛋糕由推车推上圆形台阶,长发男生弯腰点亮蜡烛,一共二十一根,他这才望向身旁男生,说:“这是我陪在你身边的第三年,迪迦,生日快乐,我爱你!” 话音才落,及肩长发男生就吻住了他的身旁人,两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毫无羞涩,只当行自然之事,唇部辗转反侧,亲吻得难分难舍。 人群里再度传来第二波喧哗,他们笑着闹着,青春洋溢的脸庞比雪光明亮,人海如潮水波动,圆形台阶被灯光映着,散发点点金光。 台下的看客自个搂住了自己的爱人,全是男生和男生,或者女生和女生,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面前的场景深深震撼了季松临和徐尘屿。 这应该是lgbt群体的一场狂欢会,里面有打扮妖娆的男生,也有穿着嘻哈的短发女生,他们站在这里,与周遭的环境相辅相成,每个人的手臂上闪耀着彩虹旗的光,这里变成了狂想乌托邦。 季松临和徐尘屿呆站其间,倒像是从宇宙中不知名星球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长发男生给了他的爱人一个深深的亲吻,停下后,他对着话筒,说了一段很煽情的话:“我和迪迦是在一个街口认识的,那是一个夏天,我下课回家,站在路口等绿灯,他不小心撞到了我,一撞,就有了后来的故事......”他笑得很幸福,眼里似乎有泪光:“迪迦,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自己不是怪物,谢谢你给我勇气,谢谢你愿意为了我勇敢,还要谢谢你愿意爱我.......” 那名叫迪迦的男生也满含热泪,却笑得暖意盎然,他带着激动,断断续续的回应:“第三年了.....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这一路走得辛苦,可是我仍然觉得很开心,我想...我想说...我去...我忘词了...” 话还没说完整,周遭就爆发了嬉闹的笑声,这笑声里没有讥讽,只是场景有趣得令人发笑。 徐尘屿和季松临站在人海外,却默默地握紧了对方的手,他们在这看起来滑稽狂欢的时刻,生出了一种怆然泪下的感觉,果然情到深处,教人痴傻。 迪迦没在意混乱的现场,他红着眼眶,也红着脸颊,补充了最后一句:“总之,安肖,我也很爱你。” 尾音掉落,大堂里立即爆发了一阵狂风般的欢呼声,有点像婚礼现场,虽然只是个生日宴会。 长发男生接过话筒,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表达,呼了一口气,对着在场的朋友讲:“我知道,我们今后还是会遭遇误解和偏见,也许前路困难重重,但是没关系....”他转过身,面对着爱人:“迪迦,自从遇见了你,我的夏天再也不会结束了。” 迪迦回想着爱人真情告白,情绪激动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安肖,把脸庞埋进他肩窝处,两人抱了片刻,迪迦重新转过身,他用力地抹了把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过来,对着话筒,铿锵有力地说:“爱无关性别,爱本自由!” 这不是宣言也不是口号,只是发自内心的呐喊,话音还没落,狂欢就迎来了高|潮,他们的同伴因这句肺腑之言而满含热泪。 这时,人海里有一个紫发女人高高举起香槟酒杯,大声喊:“敬爱和自由!” “敬爱和自由!” 摇滚乐奏响,放得是披头士的《inmylife》,窗台积攒的雪花扑朔掉落,人们齐声高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开始跳舞,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全都醉倒在舞池里,脚尖跟着音乐的节奏,随意摆弄腰肢,跳着不知名而欢乐的舞蹈。 徐尘屿抬首,对上季松临的眼睛,他凑去他耳边:“是不是走错路了?” 季松临仔细核对了导航地址和影院名称:“没走错,就是这家。” 这时,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转头,视线正巧搭在徐尘屿和季松临身上,他晃着手中的玻璃酒杯走过来:“你们是定了影院的客人?” 听这口气,应该是电影院的老板。 季松临拿出手机,出示二维码,在这人海喧闹的场合,扬起嗓音:“我们订了一间单间,请问怎么走?” 老板引他们走到柜台前,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从身后的储物柜里拿出了很多影碟,那种老式蓝光碟片,积攒了旧时光的铜锈,整整一大摞,横七竖八地堆在桌子上。 “抱歉啊,我今天把场地租给了朋友,本来不打算营业,结果忘记了关闭网络,阴差阳错接了你们的订单。”老板解释清楚后,指向楼递间:“店里有些吵,你们去四楼阳台的隔间,308号,那边安静。” 老板台湾腔比较重,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大厅洋溢着热烈,没人能看见他们,老板收了钱后,告诉了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比如遥控在哪,投影仪怎么打开,交谈间隙,人群像是进入了迷笛音乐场,太喧哗也太幻妙。 徐尘屿还在看激动的人群,老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邀请了他们:“你们要不要留下跟我们一块玩,今天的场地免费,有烤肉有音乐,可以跳舞,也可以喝酒。” 徐尘屿和季松临对望了一眼,说了谢谢后还是决定看电影。 老板很随性,他耸耸肩,只是说随他们高兴。 季松临接过老板递来的钥匙,他跟着翻看碟片,找了一圈也没定下来看什么,便凑去徐尘屿耳廓问:“你想看哪部?” 徐尘屿抬手,拂去季松临肩头的雪花,动作很亲密也很自然,他用食指和拇指撵去冰凉的残水,才去翻那些碟片,挑挑拣拣,选中一盘老电影《爱在破晓黎明前》。 片子挑得还挺对季松临口味。 “这部怎么样?” 季松临笑着看向他,满眼深情与温柔:“我都可以,听你的。” 老板从柜台转出来,正打算重回宴会,奔进舞池狂欢,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瞥见了季松临脸上幸福甜蜜的笑容,他停下了脚步,无厘头地问了句:“你俩是一对?” 他们在城市出生,也在城市长大,z市繁荣兴盛,生活节奏就像高速光轨上疾行的列车,人与人之间礼貌而疏离,冷淡又有分寸,每个人都用石砖砌起了精神世界,别人进不来,自个儿也出不去,个体的悲欢比蝼蚁渺小,所以,没人关心你的喜怒哀乐,也没人在意你的生活。 踏进影院,就如误入了一个电光幻影的绮丽世界,面对这样失了分寸却又无比坦诚的问题,他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老板自顾自说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一看就知道你俩是情侣。” 直到被看穿,季松临都没意识到他那眼眸太过柔情似水,他挑了挑眉,最终“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老板早已见怪不怪,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的店可以包夜,还有情侣套房,你们只定三个小时,够吗?”说完朝两人挤眉弄眼。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深意,瞧老板神色旖旎,周遭都是同|性情侣,他们搂抱着彼此跳舞热吻,以自由名义征服世界,这座电影院变成了不真实的存在,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漂浮,深深沉醉。 电光火石间,季松临才反应过来,他有点慌忙地拿过光碟和钥匙,攥过徐尘屿手腕,匆忙道谢后,便拉着人窜逃似的上了四楼。 房间两侧是明亮的落地窗,点缀着一袭米色窗帘,咖啡色的柔软地毯横铺在沙发旁,还有两张大大的榻榻米。 矮桌上点燃茉莉香薰,纯白容器中缓缓吐出缥缈烟雾,狭小空间催生出特有的微醺氛围,季松临这才意识到私人电影院,气氛真的很暧昧。 不由想到那老板别有用心的话语,季松临抿着唇,手心有点发汗。 徐尘屿瞧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季松临掩饰性地抓了把后脑勺,故意打了个喷嚏:“不是....房间太香了。” 这是什么回答?徐尘屿眼珠转了转,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却也不说破,而是背对着他走到墙角拉上窗帘,打开投影仪,还顺手掐灭了香薰:“现在不香了吧。” 徐尘屿嘴角勾起坏笑,朝他扬眉,两人仿若心知肚明,季松临也笑了,旖旎带来的小紧张随之消散,他倾身拿过垫子,两人并肩坐在地毯上,相互依偎,彼此拥靠。 季松临说:“我们看电影。” 陷入光影交错的空间里,在巨大的黑暗中,电影带着特殊魔力,教人身临其境。 电影讲述了一场浪漫至极的艳遇,却一点也不俗气,一趟开往巴黎的火车,蓝眼睛的美国小伙与年轻漂亮的法国姑娘搭讪,他的开场白不算高明,却开启了穷尽一生也忘却不了的异国游荡。 唱片店狭小的试音室內暗生情愫,到傍晚余晖摩天轮中情不自禁的亲吻,他们相拥于漫天繁星的草地,抵死缠绵,直到黎明破晓。 一路见识了不同风景,不同人种,但他们仍然无所不谈。 中间没人说话,只是不知不觉中越靠越近,季松临揽住徐尘屿肩膀,徐尘屿搂住了他的腰,两人在一个冬日午后,依偎于城市角落,专注地看了场文艺浪漫的老电影。 直到电影结束,徐尘屿轻声感叹道:“好久没看过这样的一场电影了。” “我也是。” 天地间飘着白絮,昏黄而诗意的午后,与相爱的人同处一室,确实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世界了。 季松临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的好美,他用手指抚摸徐尘屿的眼睛:“其实他们很幸运,这一生,能够遇见真正有话可说的人,寥寥无几。” 电影像是另一种映射,就如徐尘屿和季松临的相遇,他们也谈天论地,无话不讲。 “一个人能永远和另一个人有话可说,从人心的范围来讲,可以算盛大的奇迹,”徐尘屿被摸得眼眸半眯,在季松临指尖,他放缓了呼吸,悸动着却又眷恋着。 季松临眼神迷离,他看着徐尘屿,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双眸里:“所以,你遇到这样的奇迹了吗?” “你呢?”徐尘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左肩揉进了他胸膛。 季松临神色动容,他像是醉了:“早在看流星的那晚就告诉你了,我遇到了。” 徐尘屿有一手抚上季松临后颈:“我也遇到了。” 季松临俯过身去,用鼻尖蹭了蹭徐尘屿的,光影在墙壁间流动,他张开双臂,将爱人拥入怀:“好想这样抱着你,一瞬间就老去。” 徐尘屿反手搂住季松临的后背,他无比眷恋他的怀抱,温暖又干净,还有着好闻的乌木香:“那就一直抱着我,说不好,醒来梦就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