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淑妃微微一笑:“瞧姐姐说的,连凤印都在您手里,我还能做什么?” 因这里都是女眷,过来的禁军并不多,一小队人就足以将此地完全控制。 一名内侍匆匆赶来,弯腰对安淑妃耳语几句,后者点点头,对殷贵妃她们道:“现在天冷了,坐久伤身,诸位不如移步殿内吧。” 殷贵妃冷冷看她,并无动作。 宋德妃看了看殷贵妃,也跟着没动。 其他女眷,大多更是早就吓坏了,都不由自主往殷贵妃背后缩。 安淑妃嫣然一笑:“姐姐为何这副表情,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殷贵妃蓦地起身:“我要去见陛下。” 两名禁军随即上前,横戟相向,面容肃杀。 殷贵妃提高了声音:“我是当今天子之贵妃,天子无令,你们焉敢放肆!” 安淑妃柔声道:“姐姐何必动怒,陛下现在没空,我们不妨到殿中稍等片刻,待陛下有空了,自然就让人过来传召我们了。” 事已至此,殷贵妃若还不能猜出发生了何事,也就枉费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她冷笑一声:“安氏,你们母子二人,蛰伏已久,弄出了今日这一出,也算苦心积虑了,但宫城之内有北衙四卫,皇城之内又有南衙十六卫,齐王何曾一日掌过兵权?你真以为你们能得逞?” 安淑妃微微一笑,显然没有与殷贵妃多作分辨的意思。 她扬起手,两名禁军上前,将殷贵妃的挣扎轻而易举地压制住,直接拖着走。 有了殷贵妃的前车之鉴,其他人无须对方动手,都自动自觉跟在后面。 所有女眷很快被驱赶到殿内。 禁军在拾翠殿里搜查一圈,翻箱倒柜,将陈设弄得一团狼藉,众人瑟瑟发抖,敢怒不敢言。 安淑妃温声道:“请姐姐将凤印交出来还我。” 殷贵妃睁开眼睛:“凤印本为皇后所有,何曾归属过你?” 安淑妃:“自皇后故去,我掌皇后金印至今,已有十年以上,陛下几番夸我能干,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当时姐姐在做什么?是在拾翠殿的小佛堂内礼佛念经吧?” 殷贵妃不语。 安淑妃:“姐姐捡了现成的果子,就想据为己有,却不想想之前我做了多少。” 殷贵妃:“宫务是陛下让我掌管的,你与陛下说去。” 安淑妃微微一笑:“姐姐已经多年不过问宫中事宜,却忽然活泛起来,我猜,鲁王无母,后宫无人,必要引用外援,他是给姐姐许了什么承诺,让姐姐动心了吗?” 她忽然望向裴王妃:“听说姐姐与裴王妃还是远亲,看来陛下真给鲁王娶了一门好妻子啊,裴王妃,你来说说,我猜得对吗?” 相较其他女眷而言,裴王妃显得镇定许多,她站起身,甚至还记得朝安淑妃行了一礼,虽然脸色也有些苍白,但声音尚算镇定:“回淑妃的话,先母当年未出嫁时,曾在贵妃娘家住过一段时日,所以先母与贵妃虽是远房表姐妹,少年时却感情很好,先母去世前,也曾让我多多入宫探望贵妃。” 安淑妃笑了笑,没再理会她,只对殷贵妃道:“姐姐,交出皇后金印,莫让我再说一遍。” 殷贵妃冷冷道:“我不交又如何,你让陛下来,我自然……啊!” 话未竟,安淑妃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出手之狠,直接将贵妃打倒在地。 在场女眷也纷纷下意识惊叫一声。 安淑妃:“你不交,我只好让他们搜身了。来人!” “住手!”当先叫起来的却是小陆氏,贺秀的妻子。 她平日里便活泼好动,伶牙俐齿,谁也想不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出头,宋氏一惊,下意识想拉住她,但对方已经越众而出,挡在贵妃身前。 “贵妃乃六宫之首,没有皇帝诏令,焉能辱人!”小陆氏怒道,“淑妃带人闯宫,又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强行索要凤印,这不是乱臣贼子所为,又是什么!” 安淑妃冷冷道:“来人,将她拿下,拖出去!” 士兵欲上前动手,小陆氏哪里肯乖乖束手就擒,直接提着裙摆转身就往人群方向跑。 她动作倒不算慢,可惜士兵人高马大,自然比她更快。 眼看小陆氏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宋氏原打算伸手抓住她,却见士兵已经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刀身令人心头一惊,她下意识便将伸至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但这时小陆氏已经抓住她的手,却忘了自己本来还提着的裙摆,后脚跟踩住后面的裙摆,整个身体直接往后仰倒。 宋氏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的耳膜被刺得生疼,忍不住皱起眉头。 下一刻,她就见到了令自己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小陆氏的眼睛依旧睁得滚圆,但她胸口处却多了一把刀。 她刚才一脚踩滑往后摔,士兵却没来得及收刀,于是酿成了惨剧。 由于去势过快,这把刀从后背插入,又从前胸透了出来,士兵一松手,小陆氏整个人立时倒在地上,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说。 宋氏的手被人紧紧攥住,她不知道是谁,也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她只听见自己也尖叫起来,心跳越来越剧烈,一下子超出了身体的负荷,宋氏腿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与她一样反应的女眷不在少数,拾翠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众人平日里见到的,无非是风花雪月,家长里短,哪怕后宅为了争宠为了地位而勾心斗角,也都是些害人不见血的手段,哪里看过这样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血腥场面? “我的儿!”小陆氏的母亲哭叫着扑上去,抱住小陆氏的尸身痛哭。 安淑妃的脸色也苍白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让人将小陆氏尸身拖出去,小陆氏的娘家嫂子生怕婆婆也跟着遭殃,忙抱住老人家,将她死死按在一旁。 小陆氏的尸身在殿内光滑的砖石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蔓延到门口。 淡淡的血腥味在周围弥漫,许多人受不了,当场就掩住嘴巴,几欲呕吐。 殷贵妃一言不发,从怀中拿出装着金印的绣囊,手微微颤抖,递了出去。 …… 今日过来请安拜年的晚辈不少,皇帝也忘记自己到底接见了多少人,待得人走了一波,皇帝喝完药,感觉人有些乏,就想小睡一觉,告知马宏不再见人。 太医在药里加大了安神药材的剂量,这几天皇帝基本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精神养得不错,所以今日才能那么早起来。 这会儿他感觉自己好像才刚躺下,就被马宏摇醒。 “陛下!陛下!”马宏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睡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发软,这一骤然被人叫醒,心跳更是加快,皇帝不得不用多年来养成的意志力勉强撑开眼皮。 “……怎么?”他连声音都是哑的。 “小人瞧着外面的人员调动似乎有些异常,在紫宸殿外来来回回巡守的人也太多了些!”马宏小声道。 皇帝一下子清醒过来:“紫宸殿外头的人呢?” 马宏忙道:“紫宸殿外面的人没动,都还是陛下的亲兵,就是小人方才错眼一瞧,原先两个时辰一巡的人,刚刚半个时辰就换了两拨。” 皇帝揉了一下脸:“季嵯呢?程悦呢?今日他们两人肯定有一个在,将人叫过来。” 马宏应声,正要让人去传召,就听见门口似乎传来说话声。 他出去一看,却是一直卧病在床,连今日也还未入宫请安的齐王。 “殿下!”马宏小步跑过去,“您怎么来了?” 他已有一段时日没有看见齐王了,后者面色苍白,也有些消瘦,正应了前些日子生病的事,不过装扮仪容还是整洁的。 “我有要事禀告陛下,你赶紧通传一声!” 马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齐王顿足:“卫王谋反,将鲁王囚于太庙,我听见消息之后就赶紧入宫来了!” 饶是马宏跟在皇帝身边,称得上见多识广,骤然听见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乱了分寸:“这、这……您快跟我来!” 齐王与马宏一前一后,匆匆来至殿内。 皇帝见状一愣:“齐王怎么来了?” 齐王扑通跪了下来,喘气道:“父亲,大事不好,卫王谋反了!” 皇帝只觉得自己耳边登时嗡嗡作响,眼前视线也模糊一团,他原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整个人往后栽去。 “陛下!” “父亲!” 马宏与齐王抢上前将人扶住,才让皇帝免于摔倒。 胸膛剧烈起伏,皇帝喘过一口气,问道:“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齐王道:“大哥今日去太庙告祭,我因病未能随行,便让大郎代为出席,大郎身边有一名长随,身手不错,平日里我让他跟在大郎左右,您也见过的。方才他急匆匆跑到王府里来,说是卫王联手镇远侯李宽,已将太庙团团围住,那长随因要小解,中途溜出,侥幸没被抓住,就赶紧回来报信了!” 皇帝沉吟片刻,对马宏道:“马上去叫季嵯或程悦过来,加强宫城防备,关闭九门,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马宏赶紧领命离去。 齐王担忧道:“父亲,李宽掌南衙十六卫的兵马,若当真孤注一掷随卫王起事,恐怕单凭北衙这点人手,是守不住的!” 皇帝揉了揉额头,只觉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李宽没有虎符或手诏,调动不了南衙兵马,即使他能煽动底下士兵跟着他起事,到时候只要朕往宫城城楼上一站,他的阴谋不攻自破,南衙不可能所有人都唯李宽的命令是从……” 齐王慌道:“那、那大哥怎么办,大郎也还在他们手里……”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这些年来,卫王其实不如表面低调,陈无量案,也少不了他的一份掺和,但人都有私心,皇位只有一个,你们肯安安分分的,朕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们留两块好的封地。” 齐王低头以袖拭泪:“父亲,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父子俩等了片刻,皇帝皱眉:“马宏怎么还没回来?” 齐王:“儿子让人去看看!” 他正要起身,就见程悦大步入内,行礼道:“陛下,恕臣来迟,方才宫城外有士兵聚众哗变,已经被臣处理妥当,九门也已悉数关闭!” 皇帝:“马宏呢?” 程悦:“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宋德妃挟持贵妃,意欲图谋不轨,臣不便涉足后宫,就让马常侍带人过去了。” 皇帝皱起眉头:“朕怎么听见外头还有短兵相接的动静?难不成又有士兵哗变?季嵯呢,他以前年年过年,都会入宫当值的,今年不可能没来,去将他叫过来!” 程悦正欲说话,齐王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程悦闭口不言,躬身退出。 皇帝道:“贵妃她们在哪里,朕过去看看!” 齐王忙道:“父亲,您龙体欠安,有什么事还是吩咐儿子去做吧!宋德妃一介女流,就算说服宫婢宦官与她一道谋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有马宏在,贵妃想必能安然无恙。” 皇帝皱眉不语。 齐王察言观色,继续道:“依我看,卫王与宋德妃,必然是想着让宋德妃先拿了凤印控制内廷,届时再打开其中一个城门,迎叛军入宫,便可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这里。父亲您不如写一道手诏给程悦,让他前去平叛,如此也师出有名……” 就在此时,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惨叫,声音虽小,却也传入后殿,让文德帝与齐王都脸色一变。 “不对!”文德帝忽然道。 齐王心头一跳,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文德帝紧紧盯住他,质问道:“季嵯呢,他到底上哪去了?为何来的只有程悦!” 齐王强作镇定:“臣听见长随禀告的消息就匆匆入宫,如何知道季大将军的下落,说不定他一时鬼迷心窍,也跟着卫王谋反了……” “不可能!”文德帝想也不想,“季嵯乃朕一手提拔,他为人忠直,绝不可能背叛朕!” 他一反这些天的疲倦无礼,连目光亦变得炯炯有神,有那么一瞬间,齐王差点从前往日精神奕奕的帝王又回来了。 “你说卫王与李宽勾结谋反,将鲁王囚禁,但鲁王还不是太子,朕也还在宫城里,他们抓了鲁王又有何用?难不成还想以此逼迫朕投降让位?”文德帝看着齐王,一字一顿道,“若朕是卫王,朕必会先买通宫城里的人,将内廷控制,也把朕牢牢攥在手里,再以内对外,这才是名正言顺!” 冰雪寒天,齐王竟听得汗如雨下,面色苍白。 文德帝冷冷道:“看来朕没有猜错,谋反的不是鲁王,也不是卫王,而是你,齐、王!” 齐王微微一震,所有的提心吊胆全都化为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深吸了口气,反倒镇定下来。 “父亲英明,如今宫城业已为我所掌控,李宽没有虎符和手诏,也无权调动兵马,您不如痛痛快快,将大位让与儿子,儿子对天发誓,定当像以前那样孝顺您,侍奉您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文德帝:“程悦想必已经为你所用,季嵯想必也已惨遭你们毒手,但北衙四卫,单凭程悦一人,是不可能完全掌控的,你以为朕在位二十三年,所能凭借的,只有一个程悦吗?这宫城之内的禁卫,不说全部,起码也有六成以上,都是忠于朕的亲兵!” 齐王:“不错,但方才殿外的守卫都让程悦带人解决了,其余的人,要么没法亲眼见到您,要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季嵯已死,只要有程悦在,再加上您的玺印,他们很容易就会被裹挟,成为对抗叛军的正义之师。李宽不动则已,若敢妄动,这叛军之名,头一个就要扣在他的头上。” 文德帝闭了闭眼:“你长进了,还知道布下这么一个局,连朕都差点着了你的道。” 齐王:“既然如此,您将大位传给我,也该放心了吧。” 他撩起外袍,端端正正跪下:“父亲明鉴,儿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对您不敬,这都是迫于无奈,我也保证,此事过后,若大哥与十郎他们肯向我称臣,忠心不贰,我也一定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文德帝看着他:“你们三个人里,的确就属你最聪明,从陈无量案里,朕就看出来了,可这些聪明,全是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 齐王脸色微变,忍不住道:“父亲对我,向来是不公平的,我今日能瞒骗过您,让您没能提前察觉此事,就说明我已青出于蓝!恕儿子说句大不敬的,您当年同样得位不正,儿子不过是有样学样,我若是小聪明,那您就是大智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