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贺僖颤抖着声音:“我、我明明要去的是北邙山……” 那个杀千刀的车夫! 下雨丝毫不影响小童的灵巧,他在前面奔奔跳跳,步履轻盈:“少室山也不错啊,为什么非要去北邙山不可?邙山可比这边矮多了,而且帝陵还多,你晚上不怕撞鬼吗?” 贺僖在心里把那个车夫翻来覆去地骂,已经从对方全家人问候到他的高祖了,借以打发旅途的疲惫,但走着走着,眼看小童越走越快,两人之间落下了老大一段距离,贺僖忍不住问:“还有多远才到你家?” 小童:“快啦快啦!” 贺僖哭丧着脸:“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还有蓑衣穿,我什么都没有,衣服都淋湿了,还又累又饿……” “你怎么这么麻烦!”小童抱怨道,仍是走回来,将笠帽摘下,给贺僖戴上,“这么大个人了,以前都没出过远门吗,怎么连这点路都走不了!” 贺僖嘴硬道:“谁说我走不了!” 他忽然瞧见小童摘下笠帽之后光溜溜的脑袋,不由瞠目结舌:“你、你是和尚?” 小童反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少室山上的寺庙大多集中在五乳峰那边,还有的在山下,这来仙峰上只有一座寺庙,主持就是我师父啦!” 自己想去道门修仙,结果反倒来了和尚山,贺僖很是沮丧,原本胜利在望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双腿跟绑了两块大石头似的,越发沉重。 他忍不住哀叹:“怎么还没到,这山也太难走了!” 小童:“我不觉得呀,来仙峰还算好走的呢,你若是去连天峰,那估计得半道就哭爹喊娘了。” 贺僖:“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走习惯了,自然不觉得,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下雨天,你为何还在外头流连,难不成你做错事,被师父赶出来罚淋雨?” 小童:“我出来摘些草药,找些香菇,晚上回去给师父熬药熬汤,结果刚出来就碰见你,晚上就快没米下锅了!” 贺僖安慰道:“我爹很有钱的,等我下山之后就去找我爹,他知道你救了我,一定会赏赐你很多钱财,你们就有吃的了。” 小童摆摆手,头也不回:“举手之劳而已,师父说施恩不望报,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还没等贺僖生出对一代高人的赞叹,他就听见小童道:“我家到啦!” 贺僖满怀期待地抬头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 他颤巍巍指着眼前破败得几乎看不出样子的寺庙道:“这就是你家?” 小童:“对啊,我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外面残破了点儿,但里头我们住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进来吧!” 贺僖嘴角抽搐:“你还说我在邙山会撞鬼,我看在这里才更容易撞鬼吧?” 小童不以为然:“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佛家清净地,进门先拜拜菩萨,自然百邪不侵。” 他刚说完,贺僖就看见正殿里头那尊没了脑袋的菩萨像。 小童注意到贺僖的目光,挠挠头:“呃,敬佛在心不在形,你心里有菩萨,菩萨就是完整的。” 贺僖:“……” 小童:“我先带你去换身干净衣裳吧,再去见我师父。” 寺庙规模很大,但历经年岁之后早已破旧不堪,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屋子还有人住,保留了一定程度的干净整洁,其它屋子早就门户紧闭,窗纸腐落了。 “这是我师兄的僧衣,你先穿着吧,师父和我的你都穿不下。”小童歪着头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等会儿师父问起来,我不知如何介绍。” 贺僖:“我姓贺名僖,排行第四,你喊我贺四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我法号明尘,师父法号玄真。” 山里有些冷,贺僖穿上僧衣之后忍不住抱了抱胳膊:“那你师兄呢?” 明尘道:“师兄几年前下山去了,说是要去化缘,给寺庙重造佛像,再塑金身。” 贺僖:“这么说,寺里就你们师徒三人?” 明尘点点头:“听师父说,他以前在天台宗修行,后来师祖圆寂,他也就出来云游,这座玉台寺原本还有一位老主持的,我还没在这里时,老住持就去世了,师父成了玉台寺的住持。” 这座寺庙这么破旧,和尚就三个,连门口的匾额都模糊不清,刚才贺僖差点把“玉台”看成了“土台”,还想哪里会有寺庙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就道:“你师兄很可能被山下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会再回来了。” 明尘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往外走。 贺僖在后面戳戳他:“生气了?” 明尘忽然伸手抓向他的手腕,贺僖只觉自己的手被牢牢攥住,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下一刻,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腰部一空,直接就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小和尚朝他哼了一声,贺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摔了。 “明尘,你又调皮了,出家人不可妄动嗔意,为师说多少回了?”慢吞吞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明尘赶忙跑上去,扶住拄着拐杖的老和尚:“师父!” 老和尚道:“还不向这位施主道歉?” 明尘垂下脑袋:“对不住,我错了。” 贺僖脾气挺好,笑嘻嘻道:“没事没事,也是我出言不逊,我在山中遇险,多亏了小师父救我,我还未曾道谢呢!” 老和尚满脸褶子,看上去却很慈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施主要是不嫌弃,就在敝寺住下吧。” 贺僖假惺惺道:“这怎么好意思?” 刚说完,他就看见明尘对自己扮了鬼脸,似在嘲笑他的言不由衷。 贺僖脸上微微一热。 老和尚依旧和蔼:“施主不必客气,今日小徒出门,老衲已经料到他会遇见贵人。” 贺僖笑道:“老法师说错了吧,贵人应该是明尘才对,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还困在半山腰呢!” 老和尚笑而不语,转身走开了。 贺僖摸摸鼻子,百无聊赖,索性在寺庙里四处打转,越看越觉得这里不是人住的,被子透着一股霉味不说,房顶还漏水,自己将就个几天也就罢了,这师徒俩居然一住就是许多年,这毅力委实让人佩服。 他心想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禀报父亲,让朝廷拨款来修缮这座玉台寺,再给寺庙捐一笔钱财,就当是报答他们的收留之恩。 贺僖想象小和尚明尘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目瞪口呆的滑稽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但笑声随即戛然而止,他蓦地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若现在回京,会被人耻笑不说,肯定还会被他爹关起来,强迫成婚的。 贺僖打了个寒颤,不再去想回家的事了,他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回头去找那师徒俩。 刚走到廊下,就瞧见明尘过来:“贺施主,开饭了。” 贺僖打趣:“我又没有施舍你们什么,反是你救了我,不该叫施主。” 明尘双手合十:“师父说过,人生于天地,万物皆有恩惠,故而世间万物都是施主。” 贺僖见他年纪小小又一本正经很是好玩,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却被明尘白了一眼,敏捷闪过。 “哎哟,你身手不错,还会功夫?不过我二哥和五弟的功夫比你厉害多了,他们还会上战场杀敌的……”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灶房,贺僖一看桌上,三碗稀粥,一碟酱菜,不禁傻了。 “就吃这个?” “清粥小菜,有益肠胃,施主话太多,正好清清肠子。”明尘朝他做了个鬼脸。 老和尚温声道:“敝寺简陋,余粮所剩不多,还请贺施主多包涵。” 贺僖勉强笑笑,苦着脸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粥:“可惜我身上的钱财都被那马夫骗走了,不然也可以送你们一些去买粮食。” 老和尚欣然道:“贺施主一片慈心,老衲心领了,这山里天生天养,亦可自给自足,寒舍简餐,更能锻炼人心。” 明尘忽然道:“师父,您上个冬天还说,咱们要是再不想办法,就要饿死了。” 贺僖忍不住笑出声。 老和尚脸皮厚,听而不闻,继续与贺僖交谈:“贺施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提起此事,贺僖就唉声叹气:“我本想去北邙山拜师学道,没想到被那马夫诓骗,居然来了少室山!” 老和尚缓声道:“天意如此。” 贺僖:“不错,敢问法师,这山上可有道观?若是有,我在这里修道也可。” 老和尚摇摇头:“未曾听说。” 贺僖面露失望。 老和尚:“既是天意如此,施主为何不顺势而为?佛道无非修心,正所谓殊途同归,万法归一,你来到此处,又与小徒相遇,可见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何不入我佛门?” 贺僖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头发:“我、我不想当和尚啊!” …… 明德门外,一人一马,被特许骑马入宫,这从未有过的礼遇,令不少禁军士兵引颈注目。 马上之人宽袍大袖,身形高大,一身时下流行的名士装扮,却非是穿出了武将的飒爽风采。 对方背脊挺拔,目不斜视,胯、下骏马随其指挥,足下踢踏而来,步履潇洒。 贺穆等人正好议事完毕,从宣政殿退出,站在台阶上,遥遥看见骏马骑士,相得映彰,不由叹道:“器宇不凡,英伟飒爽,吾家五郎长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