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脱控
童妍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烟花砰地一声绽放在自己脑中,炸开一片空白。周围那么喧嚣,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触即分的吻,轻得像是阳光下的泡沫,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消失不见。 时间短暂的凝滞,然后开始流动,沈肆已经抬起头来了,半垂着眼睑,睫毛上盛着烟火和气球的碎光,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新年快乐。”他说。 童妍还呆呆地站着,眼波闪烁,手脚发烫,呼吸也被搅乱,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烟花太美好了,面前的少年也太美好了,一切美到让她害怕自己一开口说话,梦就会醒来。 周围的人挤来挤去,童妍一动不动的,肩膀被人擦了好几下。 沈肆轻轻皱了皱眉,手掌下移松松护住少女单薄的肩头,将她拉到喷泉边坐着,清冽的嗓音唤她:“童妍?” 眼前,他淡色的唇线微微张合,童妍想起了刚在摩天轮上的遐思。 原来这样疏冷的少年,亲人时嘴唇也有着柔软滚烫的温度。 “嗯……”她睫毛扑簌,微红脸颊应着。 刚才还恣意热闹的少女,仿佛一下子被吻封印了嗓音。 沈肆看了她很久,然后走到一旁,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烟火将半边天映得一闪一闪,人头涌动,小孩儿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一部部手机和相机争相高举着,只为记录下这一时半刻的绚烂美丽。 童妍控制不住异想天开,要是时间也有倒退键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回到几分钟前,看看那个轻轻的吻到底有几分真实…… 沈肆将视线投向天边,侧颜镀着烟火的光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妍悄悄打量他许久,没忍住开口:“沈肆?” “嗯?”他立刻应着。 童妍咬着唇,手指无意识捻着挎包肩带,断断续续问:“你刚才,是不是……” 沈肆的睫毛抖了抖。 “是不是亲了……” 童妍说不下去了,光是想起那一幕,脸就像火烧似的灼烫,呼吸也变得很奇怪。 她腾地站起身来,支吾半晌,掩饰似的说:“我,我去买点夜宵吃!” 说着不等沈肆反应,逃也般朝小吃车的方向跑去。 在餐车边排队,听着烟火和人群的喧闹,鼓噪的心跳才渐趋正常。童妍长松一口气,揪着衣领平复急促的呼吸。 十七八岁,这种事本来就是说不得的秘密,沈肆不主动提,她也没法腆着脸问。 那可是她的初吻,沈肆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一时冲动的“新年礼物”,还是和她一样动了别的心思? 童妍猜不明白,就像蒙着一层白纱薄雾,想要一窥究竟,又怕掀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将围巾上拉遮住嘴唇,看着手腕上绑着的气球细绳,在新年即将伊始的时刻,第一次有了甜蜜的烦恼。 十米开外,沈肆站在喷泉边,顺着餐车前悬浮发光的气球,准确地找到了人群中少女清丽的背影。 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稍纵即逝。 刚才一定将她吓到了,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她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分和掺杂着的一点愧疚,所以才对自己百般照顾和亲近…… 他还是可耻地,借助夜色和疯狂的掩护,夺走了她最干净的唇息。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人,竟妄想将那抹星光拽入地狱。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打断了他近乎自虐的思绪。 沈肆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个异地的陌生号码。 掐断电话,没过几秒,手机又锲而不舍地震动起来。 他眉头轻蹙,按了接听。 刚将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阴凉的、令人浑身发麻的呵笑声。 沈肆瞳仁骤缩,浑身肌肉绷紧,陈年旧伤就像活过来似的隐隐作痛。 “小杂种,你厉害啊,能和我对抗这么久。” 那边的声音恹恹的,“是不是也要像对付姓沈的一样,打断你的右腿,你才会乖乖听话啊?” 车祸,血色,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晚,那道阴凉的笑声就如此刻一样盘桓在虚空,搅得人不能安宁。 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人被抛弃在黑暗里,睁眼到天明。 沈肆低低笑出声来,比霍钧更疯更狂。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霍钧问:“你笑什么?” “疯狗只有在被打痛的时候,才会对人狂吠。” 沈肆带着彻骨的狠意,一字一句说,“我笑你啊,最近一定很头疼吧,竟然窝囊到来我这找存在感。” “是啊,头疼。” 那边有酒杯碰撞的声音,霍钧病态的嗓音慢条斯理传来,“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母亲,想到她竟然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了,我的骨头里都是疼的,疼得睡不着觉。可是林绮已经死了,她宁可死也不愿回到我身边,我能怎么办呢?” 听到母亲的名字从这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沈肆攥着手机的指骨微微发白。 那边仿佛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于是我想起了,还有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小杂种活着呢!毕竟你是我和林绮间唯一的联系了,我难受,怎么可能让你好受呢?” 疯子又发病了,每年这个时候临近林绮的忌日,他都会发一次疯。 只是今年霍家私生子回来了,他没法亲自到眼前来折磨自己。 霍家权利式微,沈肆心里甚至涌起一股阴暗的快-感,冷嗤道:“疯子。” “我是疯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身体里,不也流着疯子的血吗?” 霍钧听到了烟花的声音,笑声淡了下来:“跨年夜啊,你和谁看烟花呢?是你那个破训练队的队员,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沈肆咬牙,眼里满是刺冷的寒意。 电话里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许久,苍冷沙哑的嗓音响起,阴恻恻所:“骨头硬了,开始交朋友了是吧?你说,我要不要去认识一下她呢?” “沈肆!” 童妍端着两盒章鱼丸子,笑吟吟跑来。 沈肆瞳孔微颤,立刻掐断了电话,哑声道:“别过来!” 童妍被他哑冷的嗓音惊到了,忙停住脚步,茫然地眨眨眼睛。 沈肆眼里的温情平静全不见了,脸色冷白,目光凌寒,站在那儿充满了戒备。 “怎么了,沈肆?” 童妍小心地问,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那五分钟发生了什么。 沈肆抿紧苍白的唇,一言不发。 怎么了呢,刚才还好好的。 身后一家三口在拍照留念,年轻的爸爸一边调整相机角度一边倒退,不留神踩到了童妍的脚后跟,将出神的她撞得一趔趄,章鱼小丸子掉在了地上。 在人多的地方站着不动,的确很容易被冲撞到。 而且那男人明显不是有意的,也及时扶住了她,沈肆却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敌人般冲了上来,掀开男人覆在童妍臂上的手,目光阴鸷地瞪着男人。 他的眼神实在太可怕,像是下一秒就要出手揍人,女人抱着孩子跑过来,将一脸懵逼的丈夫拽走了。 刚才那一瞬,沈肆真的很反常,有着压抑至极的紧张和绝望。 童妍忙拉住沈肆的手腕:“沈肆,我没事。你别紧张,他不是坏人,也没有伤害我!” 刚触及沈肆的手,童妍就止不住一哆嗦。 他的皮肤绷得像是铁块一般,冷入骨髓。 腕上的细绳被扯松了,气球终是飘飘荡荡飞向天际,悬浮在烟火的余韵中,成了遥不可及的一个光点。 童妍蓦地心疼,双掌合拢握住沈肆紧攥的拳头,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回暖。 渐渐的,沈肆急促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紧绷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无力垂在身侧。 烟花散了,游客尽兴而归,周围的人群像是潮水般模糊退去,只有童妍和沈肆还站在广场中央。 垂下的额发搭在少年冷峻的眉眼上,落下一片深沉的暗色。 过了很久,沈肆才慢慢、慢慢地将手从她掌心抽离,嘶哑说:“走,回去。” 这个时候没有地铁,也没有公交车了,两个人拦了的士回家。 半个小时的路程,车上沈肆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眼睛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颊始终对着窗外,离得童妍远远的。 童妍胡思乱想,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所以沈肆的心情才变得这么差。 到了小区门外,童妍先下了车。 沈肆坐在副驾驶没动,童妍想了想,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玻璃。 不一会儿,车窗降了下来,露出沈肆英挺漂亮的侧脸。 “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童妍弯着腰说话,眼里盛着干净的暖光,声音轻而乖甜。 沈肆看着童妍,半晌,低低“嗯”了声。 童妍看到了他眼里淡淡的红血丝,心也跟着一抽痛。 “今天我很开心,希望你也一样开心。” 她没有再追问那个亲吻的事,只和平常那样单纯地笑着,手搭在车窗上眨眼说:“新年第一天不能生气,这一年才会过得顺遂开心。沈肆,你也笑一笑呀!” 沈肆听出了她毫不掩饰的担忧,闻言嘴角动了动,扬起一个浅得看不见的弧度。 他伸手调整了一下童妍歪扭松散的围巾,神情专注,好看的睫毛就在童妍眼前一抖一抖的,挠得人心痒痒。 硬朗的指节擦过耳廓,整只耳朵都发烧似的烫了起来,童妍下颌埋在围巾中,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明天上午我还能来找你吗?”童妍小声说着,“中午过后,我就要回c市了。” 沈肆难得摇头拒绝:“忙。” “那……好吧。”童妍眼里的期许黯了黯。 司机已经催了几遍了,沈肆捻了捻她鬓角垂下的头发,温声:“乖,回家。” 他说“乖”,嗓音低而隐忍,像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童妍所有的忐忑和担忧瞬间被抚平,后退一步,朝他挥手:“学校见!” 沈肆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进了小区花园,车窗才缓缓摇上,开走了。 几乎关上车窗的一瞬,他眼里的温度就骤然冷了下来。 一夜无眠,行李箱中的巧克力盒空了,地上积了一堆烟蒂。 凌晨呵气成冰,房间没有开灯,一片黛蓝的昏暗。 电脑荧幕的冷光映在沈肆眼中,像是折射着刀刃的锋寒。 他捻了捻那只小小的u盘,对照着许知书给的霍家资料,隐藏ip给上头的邮箱发了份足以让对方心动的匿名邮件。 附带一句话:【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来做个交易。】 …… 元旦之后,就是两周暗无天日的期末冲刺复习。 复习冲刺的日子既枯燥又累,每天都是刷题讲卷,没有片刻的喘息。晚上赶夜车的学生很多,第二天晨读课睡倒一大片。 童妍倒是一点也不累,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 昨天听唐也说,她和沈肆都顺利晋级,开春后就要代表省队去武城参加全国决赛。 这意味着,沈肆马上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