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阳谋
酉时二刻,大明门缓缓关闭。 深宫中的成化皇帝,这两日很是烦躁,觉得干什么都没心思。 年关将至,外面已经寒风刺骨,百姓们连棉布都买不到,这日子怎么过? 晚膳的时候,怀恩过来伺候。 成化皇帝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有消息了吗?” 怀恩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道:“陛下要问的是布价吗?” “对。” 怀恩便苦笑着道:“回陛下,这两日……还没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奏报来,没有奏报,这就说明布价还是居高不下。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布价能降下吗?” 怀恩也很为难,只好说道:“奴婢以为……怕是不容易,商贾们都将棉布购尽了,只要他们捂着不松手……” “就降不下来?” “奴婢也不敢断言……”怀恩犹豫道,“说不准徐佥事……真有主意呢?” 成化皇帝脸上已经出现愠色:“这些商贾真是该死!” “陛下说的是!”怀恩又说道,“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只怕百姓们……” 说到这里就停下了,显得有些忌讳。 毕竟这件事已经交给徐承影去办了,自己再插手的话,就有点抢功劳的意思了。 如果是别人,背后说几句坏话也就说了,可这位是皇上的连襟,还是算了吧! 成化皇帝又叹道:“这布价,要降下来,真是千难万难啊,朕束手无策,可也不能指望徐卿家一人,本就该群策群力,大家都想一想办法才是。你平日掌管东厂,对付这样的局面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怀恩便很是为难地道:“奴婢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投鼠忌器啊!” 这意思是,我是有办法,可是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就难说了。 成化皇帝听到这里,就越发的惆怅了。 思考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件事还是交给东厂来办吧!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因为买不到布出现冻死人的事件!” 怀恩赶忙回道:“谢陛下信任,奴婢定尽心竭力……” “陛下……陛下……” 却在此时,突然有一名小宦官匆匆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怀恩顿时皱起眉来,这是御前,如此大呼小叫,宫里的规矩都不顾了,成何体统? 见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成化皇帝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宦官趴在地上,颤抖着嗓子道:“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布价……跌下来了!” 布价跌了? 首先以为听错了的,是怀恩。 这怎么可能,白日里还稳如泰山呢! 何况……这布价怎么说跌就跌? 怀恩是调查过的,操纵布价的商贾,为的就是囤积居奇,赚取高额利润,他们怎会容许下跌? 等一下! 会不会是市面上的价格略微下调,这货为了讨皇上欢心,特意小题大做来的…… 想到这里,他赶忙问道:“你说大跌,究竟是跌了多少?” 小宦官面露喜色道:“就在奴婢来之前,已经跌到了六十文,据说……还在跌!” 六十文? 昨日的消息还是一百二十文,甚至还在上涨,今日竟然直接腰斩? 这个消息着实让成化皇帝主奴二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怀恩更加紧张,问道:“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起初萧公公知道后,就是害怕是假消息,所以反复的确认了几次,眼看宫门马上关闭,才让奴婢入宫报喜,他自己还留在外面继续打探。” 对于这个情况,怀恩实在难以理解,又问道:“这布价是怎么跌下来的?”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莫名就开始跌了,现在市面上,已经开始有许多商家在出货,但是根本没人买,据萧公公推测,明日还会继续跌,甚至可能跌到五十文以下!” 成化皇帝顿时大喜过望,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便问道:“徐卿家呢,他今日有什么举动?” “这个……奴婢不清楚……” 成化皇帝虽然很不理解,却很兴奋,激动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日还会跌?怀恩,传条子出去,告诉萧敬,给朕再探,有什么消息,要立即奏报,朕就在这儿等消息。” 大明门天黑关闭,早朝之前打开,在这期间,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不会再开,此时想要传递情报,就要从门缝里塞纸条。 怀恩此时已是一头雾水,那些商贾们,是吃错药啦? 或者是……徐承影的手笔? 无论如何,人家许诺的一个月打下价格,还真就做到了,你说气不气…… “奴婢遵旨!” 这个夜晚,满怀心事的成化皇帝压根就睡不着,只盼着天亮。 好不容易,清晨的曙光初露,百官觐见。 朝会上,成化皇帝似乎也心不在焉,随便应付了一下,就散朝了。 很快,怀恩匆匆而来道:“陛下,萧敬送来了关于市面上的最新进展。” 成化皇帝忙道:“怎样了?” “布价又大跌了,比昨日跌的更加厉害,这一大清早,很多商贾已经挂牌到五十文,可还是无人问津,坊间都在传闻,有可能会跌破四十文!” 直至此时,成化皇帝才真正相信了下跌的事实。 四十文,哈哈,这下子百姓们穿衣不愁了! “传徐卿入宫!” 怀恩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一夜未眠,此时是否暂时歇一歇?” “不用!”成化皇帝摆摆手道,“现在睡不着,快去传徐卿过来,朕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怀恩点点头,赶忙去派人通传。 不知怎的,成化皇帝突然感觉到自己变得年轻起来,虽然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睡了,却依旧精神奕奕,甚至坐都坐不安稳,背着手来回踱步。 一切太突然,颇有几分当幸福来敲门的喜悦。 而此时,徐承影似乎早有准备,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进宫之后,一路来到奉天殿,在大殿外,先是见到了怀恩,似乎在等自己。 “恭喜徐佥事!” 徐承影回礼道:“怀公公,别来无恙!” 怀恩笑吟吟地说道:“听闻布价大跌,陛下欣喜万分,此番徐佥事又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徐承影也笑着回道:“据在下所知,东厂近些天来也出动了不少的人手,萧公公更是没日没夜打探消息,这次的事自然也有东厂一份功劳。” “咱家做奴婢的,自然要为君分忧,不过……功劳谈不上,至多是有些苦劳罢了,陛下等着呢,徐佥事快进去吧!” 徐承影再次行礼,然后迈步进入。 怀恩看着此人的背影,心中竟然莫名酸溜溜的。 这种感觉,真是,真是……哎,一言难尽啊! 来到殿上,徐承影朝成化皇帝行了个礼:“臣徐承影叩见陛下。” 成化皇帝依旧很是兴奋,看着徐承影道:“外头的布价大跌,卿家知道吗?” 徐承影很是淡定地道:“臣早就知道。“ 看到他的反应,成化皇帝终于确认了,可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如此说来,今日的局面是卿家所为?” 徐承影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吧!” 算是…… 成化皇帝抚案,这算是什么回答。 不过,答案就在眼前,此时倒也不急。 “来人,给徐卿赐座!” 怀恩连忙亲自搬了锦墩来,徐承影道了声谢,然后不客气地坐下。 成化皇帝便凝视着徐承影道:“朕好奇的是,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呢?这布价,要涨容易,可是要降,何其难也。方才朕想了许多可能,或许你此前早就留了一大批货,在这个时候抛售?还是……其实这商贾之中,你安插了人进去,与你里应外合?” 这是成化皇帝唯一能想到的几个法子。 徐承影淡淡一笑,摇头道:“陛下所说的,其实都是下策。” 成化皇帝老脸一红,怀恩见状,赶忙道:“徐佥事此言差矣,只要能把价格打下来,管他什么上策下策,能救济城中百姓,便是善举。” “话虽如此……”徐承影认真的道,“可如果要靠这种小伎俩,是不大可能成功的,理由很简单,现在市面被商贾把控,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被动,不但要环环相扣,要求每一步都踩在点上,还要求所有人,都按计划行事,事有不密,便无法完成。任何人掉了链子,也无法完成。这样的大事,怎会靠一点小伎俩就可以完成呢?” 成化皇帝细细咀嚼着徐承影的这番话,感到颇有道理。 “朕更加好奇了,卿家是怎么做到的呢?” 徐承影很是坦然地道:“臣用的是阳谋!” “阳谋?” 成化皇帝和怀恩对视一眼,似乎都很不解。 徐承影继续道:“阳谋的好处就是,臣只负责造势即可,只要大势已成,就算别人明明知道你的意图,也要乖乖的顺从。” “好一个阳谋!”成化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朕倒要洗耳恭听,你这阳谋究竟是什么?” 怀恩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学习一下。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布价是在怎么涨起来的吗?” 怀恩的脸在这时忍不住抽了抽,这话你还好意思说?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那个什么飞梭! 成化皇帝当然也清楚,便点了点头。 徐承影继续道:“由于飞梭织布机的出现,对棉纱的消耗量大大增加,短时间内,棉纱的产量供不上,造成市场短缺的现象,商贾们看到商机,这才大量囤积棉纱,导致棉布的产量也跟着下降,于是,棉布棉纱的价格一路飙升。” 怀恩说道:“徐佥事说的这些陛下都清楚,还是说一说这个价格是怎么跌下来的?” “怀公公先别急!”徐承影微笑着道,“最开始的时候,陛下曾召见臣商议抑平布价一事,臣当时就说过,价格波动是很正常的市场行为,如果一味的打压,恐怕会适得其反,因此,还需要依靠市场来调解!” 怀恩刚想开口,却看到成化皇帝听的津津有味,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其实,所谓的价格波动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供需关系,若供大于求,价格便下跌,若供小于求,价格便上涨,那些商贾只看到了价格飞涨,却忽略了市场规律,所以,当货源逐渐充足的时候,他们不甘价格下跌,便合起伙来将货源大量吃进,营造成市场依然紧缺的假象!” “你等一下!”成化皇帝似乎有些不理解,问道,“你刚才说的货源充足,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忘了?”徐承影解释道,“当初,臣前来跟陛下谈追加股份的事,就是为了新建的纺纱作坊,哦,对了,纺纱机也是改造过的,出纱速度是原来的八倍!” 八倍! 成化皇帝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市面上的棉纱早已不再稀缺了?” “确实如此,所以臣方才说,其实市面上供需关系已经渐渐趋于平衡,是那些商贾故意把持货源,以哄抬物价。” 听到这里,成化皇帝忍不住说道:“这些奸商,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额,确实该死!”徐承影只得答应道,“臣并没有包庇他们的意思,而是想让他们死个明白!” “嗯?你继续说!” “这些人为了继续抬高物价,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扫货,可是他们不知道,臣这里的作坊已经恢复生产,所以,臣干脆就放货给他们吃进,而且是高价出货,将他们手里的银子慢慢掏空!” 成化皇帝听的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如此说来,银子都被你赚了?” “额……其实也有陛下一半的股份,不过,臣的目的不是赚银子。”徐承影顿了顿,继续说道,“京城中最大的布商,叫吴文江,他在城北有一块地,臣派人租了下来,并在那里建了十几间仓房……对了,臣在昌平安置流民后,也建了一个织布作坊,这段时间,昌平那边出的货并没有向外出售,而是全部存在了城北的仓房里。”